下課後，教室裏像炸開了鍋。
有人三兩成堆地圍着弗利薩問細節，有人趁亂溜出門，有人遠遠瞄我一眼，表情從“這人膽子真肥”到“這人怕不是活膩了”不等。
我還站在講台邊，整個人有點虛脫。
——剛剛那一通輸出，把我這些年在彈幕區敲過的字全搬出來了，外加給每個字配了高危受衆。
我正想着是不是應該光榮下台，躲回X區被窩裏舔舐傷口，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在不遠的教師席響起：
“甄命苦同學。”
我一抬頭。
藍染已經站起來，合上筆記本，笑容溫和：“有空嗎？學生會那邊，有一些關於主角光環的細節，想和你單獨聊聊。”
我腦子裏立刻彈出幾個大字：
——【危險人物主動找你】【請謹慎點開】。
但人家都已經有禮貌地發出“面對面私聊”邀請了，我總不能當場說一句“對不起，我要回去睡覺了”。
“……好。”我擠出一個職業微笑，“藍染學長請。”
走下講台的時候，我特意往教室那邊掃了一圈。
撒加已經起身，跟別人說了兩句什麼，瞥了我一眼，眼神像在說：“有事喊我。”
弗利薩則一副“我就站在食堂門口看你能不能活着回來”的表情，尾巴甩得呼啦響。
西索靠在椅背上，沖我豎起一張撲克牌，示意性地晃了晃。
牌面上畫的是一個小醜，笑得很開心。
……這群人對“危險”的定義真的跟我不一樣。
學生會大樓在主校島中央，外觀很講究，偏歐式風，白牆高窗，門口還立着兩根不知道從哪兒拆來的柱子，上面雕着非常抽象的“正義”與“秩序”。
大門上方掛着一塊牌子：
【學生會·秩序管理中心】
下面小字特別誠實：
【友情提示：與其說是學生自治組織，不如說是方便校方甩鍋的管理單位。】
……這誰寫的？
我懷疑整所學院的文案部門是比克兼任的。
藍染一路走在前面，步子不快不慢，像是帶新生參觀校園的好學長。
“今天辛苦了。”
進門前，他忽然側頭，對我說。
“沒有。”我謙虛道，“只是當衆把多年彈幕情緒集中輸出了一遍。”
“這就是我們想要的。”他笑了笑，“學院裏的老師，大多是從‘當事人’視角研究因果律。”
“你是少數幾個，有完整‘旁觀者體驗’的個體。”
“你的視角，很珍貴。”
我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珍貴得像活體標本。
走廊裏很安靜，兩側是一間間辦公室。
經過某間門縫半掩的辦公室時，我不小心往裏瞄了一眼。
夜神月正坐在桌前，低頭在什麼文件上寫字，表情專注得像在批閱新世界的法律。
感覺到視線，他抬頭看了我們一眼，禮貌地點頭：“會長，甄同學。”
我也點頭，還沒來得及客套，他的目光已經在我身上逗留了一瞬，像是在迅速掃描什麼數據，然後又垂了下去。
——那眼神，很典型的“我打算以後研究你”。
我打個寒顫，快步跟上藍染，深刻理解了什麼叫“前有虎，後有月”。
“學生會也參與敘事研究？”我隨口問。
“部分。”藍染淡淡道，“我們負責一些和學生直接相關的部分，例如敘事積分的分配、違規行爲的判定等等。”
“另外，還有一個半官方的社團——敘事研究社，由學生會掛名管理。”
“你待會兒也可以見見那邊的人。”
“……”
聽起來，就是一個“民間科研小組”。
不過考慮到這個民間小組的成員名單，我不太敢用“業餘”兩個字。
藍染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門牌上寫着：
【學生會會議室 / 敘事研究社活動室】
……辦公室和社團活動室合並使用，這學院是真的會節約空間。
會議室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
中央是一張長桌，兩側坐着幾個人，都是熟臉。
離門最近的是梅路艾姆。他還是那副冷靜安靜的樣子，指尖捏着一枚棋子，在桌上的圍棋盤上來回轉動。
赤犬穿着制服外套，系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像隨時準備打學生一頓的教導主任。
夜神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另一邊，桌前擺着一摞資料。
多弗朗明哥半靠在椅背上，腿翹得老高，墨鏡掛在領口，笑得一臉看戲。
看到我進來，他還誇張地鼓了兩下掌：“歡迎我們今天的主講嘉賓。”
我：“……”
感謝你，瘋批粉毛。
“人到齊了。”藍染在主位坐下，敲了敲桌面，“開始吧。”
他目光輕輕一轉，先落在我身上。
“甄同學，先簡單說說，你剛才在課堂上的感覺如何？”
“感覺自己隨時可能被一群世界級反派聯合起訴。”我非常誠實。
多弗朗明哥笑出聲，梅路艾姆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夜神月則略微皺了下眉，顯然不太欣賞我這種不嚴肅的表達。
“具體一點。”梅路艾姆開口，聲音帶着慣有的沉靜，“你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有沒有覺得——”
“某個瞬間，像是……看到了一條‘必然’？”
我愣了愣。
“你是說，那些‘只要我看過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感覺？”
“是。”他點頭。
“有。”我想了想，“尤其是在你們頭頂那個——”
話說到一半我嘎然而止。
糟糕，又差點嘴快。
夜神月眼神一閃：“那個？”
藍染像是沒聽見我的失誤，只是溫和地笑了一下：“我們有初步的精神波動記錄。”
他抬手，示意我看牆上的投影。
投影幕拉下來，上面浮現出幾條曲線。
【受試者：甄命苦】
【課堂期間精神波動記錄】
幾條線在白底上起起伏伏，清晰地標出我剛才那些高能發言的節點。
在“你們輸得不冤”那句時，曲線驟然拉高；在我伸手按住撒加那一刻，又出現一個比前一個更高的峰。
“在這兩個節點，你的大腦活動與我們之前記錄到的，‘因果律波動’非常接近。”梅路艾姆淡淡道。
“所以我們判斷——”
“你不是單純的‘嘴巴很毒’。”
“你的那種‘直覺’，實際上是某種對敘事結構的感知。”
我忍不住吐槽：“你們就不能說簡單點——比如‘第六感’？”
赤犬冷哼一聲：“少用這些玄學詞匯。”
“從你剛才的發言來看，”夜神月開口，語氣平靜卻帶着一點優等生的傲慢，“你對‘主角光環’有一套自己的非系統分類。”
“羈絆、絕境開掛、嘴炮、回憶殺。”
“這些詞聽起來俗，但指向的現象確實存在。”
他說着，翻開自己桌上的筆記，一頁一頁翻過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寫字。
我瞄了一眼，心裏默默感慨：不愧是考試之神，連做筆記都像在備戰高考。
“我們在理論上有三個模塊劃分。”梅路艾姆接着道，“情感回路、敘事反彈、認知幹擾。”
“你那幾句話，是在用普通人的語言，概括這三個模塊對角色選擇的影響。”
“所以，”多弗朗明哥笑眯眯地插話，“我們決定——”
“把你拉進來，一起做一點小小的實驗。”
我下意識抱緊懷裏的資料夾：“什麼實驗？人體實驗我先拒絕。”
“不是拿你做實驗。”
藍染笑了笑，“是讓你，作爲一個‘敘事異常體’，參與到我們的研究中來。”
他從桌邊抽出一枚小小的金屬徽章，推到我面前。
徽章上刻着幾個小字：
【敘事研究社·特別顧問】
下面，鏤空的X形標記閃着微光。
“……”
我愣了三秒。
“這是……給我發的兼職證？”
“算是。”藍染點頭，“你可以理解爲——學生會掛名、敘事研究社實際使用的外聘顧問。”
“每一次你提供有價值的‘旁觀者視角’分析，我們這邊會給你一定的敘事積分獎勵。”
赤犬不太情願地看了看桌上的另一份文件，哼了一聲：“是會長拍板從安全預備金裏挪的。”
所以說，人設再怎麼“絕對正義”，在預算問題上都得聽學生會長安排。
“當然，我們也會給你提供一些你原本接觸不到的數據。”梅路艾姆補充，“比如，主角線的概率分布、關鍵節點的波動情況。”
我眨了眨眼：“聽上去像是——”
“你們給我外掛，我給你們提供玩家攻略。”
“可以這麼理解。”藍染笑意加深了一點，“只是這個玩家，不是主角。”
“是反派。”
他頓了頓：“我們想知道——”
“如果把這些‘光環模塊’的原理，教給反派們，讓他們在關鍵節點做出不同的選擇——”
“故事，會不會真的像你今天課堂上說的那樣，發生偏移。”
我沉默了幾秒。
不得不說，這種提議對我這種“反派廚+吐槽系死宅”來說，有致命吸引力。
“那你們準備從哪兒開始？”
我問。
“先從課堂。”梅路艾姆手指在桌上的棋盤上點了一子，“你剛剛做了一個非常好的‘開局’。”
“下一步，你可以繼續作爲《反派失敗學》的學生講師，定期負責‘旁觀者視角點評’。”
“課堂之外——”
夜神月把一本厚厚的檔案推過來：“我們有一份‘典型主角行爲模式庫’。”
“你可以從中挑幾個你認爲最影響戰局的，寫一份‘觀衆視角的風險評估’。”
他聲音淡淡，卻自帶一種“這只是個普通作業”的理所當然。
我翻開那份檔案，大標題赫然寫着：
【主角行爲模式歸檔·內部使用】
下面一個個小標題：
【爲保護同伴主動送命】【明知危險也要救人】【關鍵時刻嘴炮勸降】【願意爲世界背負一切】……
熟悉的標題，熟悉的操作。
我心裏默念了一句：這年頭連“嘴炮”都能寫進正式檔案裏了。
“還有一件事。”
藍染突然補充。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探尋什麼，又像在溫柔地提議：
“你剛才，在講台上，看到了些什麼？”
“除了他們的表情和反應之外。”
我手指微微一緊。
“沒什麼特別的。”我撒謊技術不過關，只能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自然一點，“就是覺得——有些話一講出來，你們的情緒會突然拉高。”
“比如我說‘不冤’的時候。”
“比如我拆撒加那段‘命運’的時候。”
“你確定——”
藍染輕輕敲了敲桌面，“你沒看到別的？”
他的語氣不重，卻有一種讓人很難直接移開的壓迫。
那一瞬間，我甚至懷疑——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能看到那根“條”。
“我……”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把“看見FLAG條”的事說出來。
不是不信任，是——
太危險了。
一旦告訴這些人“我能看見你們什麼時候要死”，那我大概率會被直接拍去敘事研究所長期觀察，變成原地辦公的“人形預警器”。
我盡量委婉：“我只是，有時候會覺得——有些場景‘很眼熟’。”
“像是，我以前在屏幕前看過類似的走向。”
“然後，就會有一個念頭冒出來：你們現在這樣做，很危險。”
“就像剛才，你要是當場砸桌子，撒加同學。”
我看向他，“我腦子裏會自動彈出一句——‘完了，這人要被送回原世界了’。”
“那種感覺，很強烈。”
“但說不上來爲什麼。”
梅路艾姆輕輕點頭：“這已經很有價值了。”
“你不需要現在就把所有東西說清楚。”
藍染也收回了一點探究意味：“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了解你的能力。”
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有“好老師”的感覺。
如果我不認識他的原著履歷，大概會被這張臉騙得很慘。
“那我現在算是……敘事研究社的一員了？”
我舉起那枚小小的徽章，晃了晃。
“嚴格來說，是特別顧問。”夜神月語氣淡淡，“不屬於正式社員編制。”
“可以理解爲——外包。”
我：“……”
同樣是打工，待遇還不一樣。
“別在意這些。”多弗朗明哥笑得像個不懷好意的人力資源，“在我們這裏，誰都有可能隨時跳槽。”
“從學生，跳到老師，從反派，跳到——”
他故意停在那兒，押尾音：“更大的位置。”
“比如，會長？”
我看似隨口一問，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了藍染一眼。
他的神色沒有半點波動，仿佛沒聽見這句帶刺的話，只是優雅地轉移了話題：“敘事積分方面，我會跟比克老師溝通。”
“你今天這堂課，應該可以拿到一筆不錯的獎勵。”
赤犬不太情願地哼了一聲，顯然對“給一個戰五渣發積分”有意見。
我注意到他胸牌上的職位：
【學生會·紀律部長】
……怪不得他對扣分這麼上心。
“下午沒安排別的課。”梅路艾姆看了眼時間，“你可以回去休息。”
“或者——”
他目光有點好奇，“留在這裏，看我和會長下一局棋。”
我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我怕我看完一局棋，自己的IQ會被反向扣分。”
“你真誠實。”多弗朗明哥笑。
藍染站起身，朝我點了點頭：“那就先這樣。”
“如果你有任何關於‘主角光環’的新想法，隨時可以來找我。”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
“當然，下次不一定是在學生會。”
“也可以在敘事研究所的辦公室。”
“或者——”
“食堂。”
最後那兩個字說得極其自然。
我心裏卻莫名一緊。
——這個人，不僅在研究規則。
他在研究我。
從學生會出來的時候，陽光正好。
主校島中央的大鍾樓敲了幾下，遠處訓練場傳來幾聲爆炸聲，夾雜着比克的怒吼：“誰又把重力室的閾值調到最大了？！”
我站在台階上，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徽章。
小小一塊金屬，在陽光下閃着光。
【敘事研究社·特別顧問】
【X】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個熬夜猝死的死宅女。
戰五渣，沒系統，沒金手指。
突然有一天，被一群反派、高維研究員、學生會長拉進了一個“怎麼幹翻主角光環”的項目組裏，當上了“特別顧問”。
這要是放在我原來的世界，肯定會被人說——
“這設定也太爽了吧，外掛開太大了。”
可站在這裏，我只覺得——
爽歸爽，命也是真要命。
終端在這時“叮”的一聲震了一下。
我低頭一看。
【系統提示：因課堂表現優異，敘事積分+20。】
【當前敘事積分：120。】
下面還附了一條比克發來的“老師評語”：
【嘴挺毒，繼續保持。】
我：“……”
好家夥，連老師評語都這麼接地氣。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你覺得——他可靠嗎？”
我回頭。
夜神月靠在學生會大樓門口的立柱上，陽光打在他臉上，把那張精致的優等生臉切成兩半，一半明、一半暗。
“誰？”我裝傻。
“會長。”
他目光平靜，卻帶着一絲我不太喜歡的審視：“他剛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有幾分相信？”
“……”
從某種意義上說，能被夜神月問這種問題，也算是命途多舛。
我想了想，決定把這個球踢回去。
“那你呢？”
我反問，“你相信他嗎？”
夜神月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我選擇與他合作。”
“但我不會，把‘命運’這種東西，交給任何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很亮。
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又看見那本小黑本子從他袖子裏露出的角。
“倒是你。”
他移開視線，淡淡道：“戰力E，智力B+，敘事異常體。”
“你現在同時站在老師、學生會、敘事研究所，還有一群反派之間。”
“你打算——站哪邊？”
這話問得一點都不客氣。
我聳聳肩：“我現在，只打算站我自己這邊。”
“順便——”
我抬頭看了看高空那一片看不見的故事之海，“站在‘不想再被劇本玩死’那邊。”
夜神月沉默了一瞬，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答。
“有趣。”
他笑了一下，笑意裏帶點莫名的危險：“那我們拭目以待。”
“看看你這個敘事異常體，到底會把誰的計劃攪亂。”
說完，他轉身回了大樓，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後。
我站在原地，吹了一會兒風。
頭頂那根代表我自己FLAG的條，此刻居然從深紅滑到了橙黃。
【備注：本輪社死暫告一段落，進入“被各方盯上觀察期”。】
我嘆了口氣。
“行吧。”
“被盯就被盯。”
“反正——”
我捏了捏兜裏的徽章，沖着空氣比了個拳頭。
“這一次，誰也別想讓我按他們寫好的方式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