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屋內的季含漪坐在妝台前,又見着容春欲言又止的神情,笑了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說着季含漪又看向銅鏡中有些病容的人,卸去發上的首飾,她又慢慢的開口:“容春,你什麼也不用說,我明白我在做什麼。”
她是謝家孫媳,謝玉恒是謝家最出息的長孫,她知曉很多眼睛盯着她,等着挑她的錯處。
從前她爲着和睦,爲着宅院安寧,所以她不敢出錯,不敢發泄情緒,處處忍讓,盡力維持着與謝玉恒之間的和睦,生怕也拖累了謝玉恒。
但這一眼能望到頭的沉重的餘生,卻叫她愈發覺得厭煩起來。
若是一生都困在這沉悶無力又無趣的枷鎖裏,她想,便結束也罷。
季含漪知道謝玉恒今夜肯定是不會留在這裏的,之前類似的事情並不少,謝玉恒生氣的時候,還會讓人送女戒女則過來給她。
那時候自己總會傷心,甚至會想是不是真的自己沒有做好,但現在想來,就算她做得再好,在他心裏也不夠好的。
慢條斯理的梳洗完,叫外間的丫頭進來問了兩句,知曉謝玉恒今夜大抵是不會回的。
也不知多久能碰上一面,與他說和離的事情。
她撐着頭,視線落到緊閉的花窗上,嗚嗚風聲打在窗上,一如當年季家剛出事時,緊閉的窗戶也隔絕不了滿院的慌張。
季含漪閉上眼睛,不想再想了。
這一夜謝玉恒果真沒有沒回來,第二日早上見着他,他臉色冷清,身上一股疏離,那冷冷淡淡的眼神看誰都是無情的,像是在逼着季含漪先去妥協。
但季含漪只當沒瞧見,只低頭去做自己的事情。
從前她與謝玉恒之間永遠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將兩人分得兩清,她不能越界半步。
謝玉恒整理妥當要走時,從前歷來不拖泥帶水的動作,今日卻爲季含漪頓了頓。
季含漪也已經收拾好了,一身素色,發上只有一根翡翠簪,在燈下眉如軟煙,身段如青煙翠霧。
她生的嬌美嫵媚,櫻唇雪膚,與她有些沉默的性子並不相似。
謝玉恒靜靜看着,她正坐在妝台前,手心捏着手爐,嫵嫵眼眸低垂,正與身邊的容春低聲說選哪一只簪子。
她今日異常的安靜,安靜的仿佛不曾在他身邊。
習慣了她晨起時總會過來細細說幾句話,院子裏的事情,還有一些噓寒問暖的叮囑。
謝玉恒微微一頓。
他忽發覺他好似也從未好好的與她說過什麼體己的話。
其實他昨夜送了明柔後回來過,站在簾子外聽到了裏頭她的咳嗽聲,一陣一陣難受的聲音,他想,他底到底對季含漪是有一些虧欠的。
昨日三叔撞見他,與他說了這事,說他做得不對,虧欠了含漪。
起先他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的,明柔自小體弱孤苦,他亦承諾了要好好照顧她,含漪既然是自己的妻,也應該與自己一起好好照顧明柔。
但三叔說,他先帶走了明柔,那他的妻子會不會害怕。
身爲男子,拋下自己發妻先帶走別人,也已經違反常倫。
他後來想,一個女子在雪夜裏一夜,的確是他沒有考慮周全。
他原以爲馬車很快就能將季含漪接回來,所以沒有再過去。
昨夜的事情他可以不計較她的,只要她認了錯就好。
且季含漪畢竟是明柔的嫂嫂,也年長明柔,不管到底是爲了什麼,於情於理,季含漪也該多讓讓明柔的。
再說他已爲明柔選好了人家,等開春便可商議親事。
她是他的妻,便一生都是,她又何必這般狹隘,況且父親讓他遵守承諾不許納妾,他本也沒納妾的心思。
但他等了等,見季含漪垂着眼簾像是沒有往他這邊看一眼的意思,他好不容易等她一回,又不由滿目失望,轉身掀開簾子往外走。
候在外頭的下人給謝玉恒戴風帽系鬥篷,季含漪也跟着出來,自顧自的讓容春爲她披上鬥篷,往婆母那兒去問安。
謝玉恒卻沒忍住將冷淡的眼眸往季含漪那頭看去,雖說從前並不是多喜歡季含漪爲他做這些事情,但她忽然不做了,還是讓他皺了眉。
只是他神色如常,冷清的眉眼依舊疏離,剛才也僅僅只是看了季含漪一眼,便往外走去。
芝蘭玉樹的身影如青鶴,永遠都將背影留給她。
季含漪見着謝玉恒背影,喊了他一聲:“大爺。”
謝玉恒聽到這聲稱呼時一頓。
她從未這般叫過她,她總是喚她夫君,她曾說,這樣顯得兩人感情親近。
她爲什麼忽然換了稱呼。
謝玉恒在昏暗的庭院裏頓住,回頭看向季含漪。
她站在明亮的門外,臉龐並不清晰,但卻能感受到那淺青色鬥篷上的容色必然是秀美的。
其實他當初看到季含漪第一眼時也不由驚豔,雖有青澀,但玄發豐豔,眸如寒星,如瓊枝玉樹,水眄蘭情。
但她品性沒有如她容貌那般素質雅光,狹隘善妒,總是處處針對明柔。
他是將她當做妻子的,可他不喜她心性,如今更是失望,三年了,她依舊未改。
又聽季含漪聲音:“你夜裏能早些回麼?我有些話需與你單獨說。”
“是要緊的事情,耽擱不了你多久的。”
謝玉恒淡淡凝眉,又點點頭。
謝玉恒走後,季含漪卻嘆息了聲,謝玉恒從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過,也不知會不會回,想着要是謝玉恒不回,和離書寫好給他也行。
這幾日愈發冷了些,季含漪站在廊下,穿堂而過的寒風吹動她領口上的白狐狸毛,一絲一絲掃過她發涼的下巴。
天色依舊漆黑,廊下的燈籠也被吹的搖晃,地上的影子起起伏伏。
季含漪呵氣,快要近年關,這時候與謝玉恒說和離的事情,其實算不得是好時機。
但她也的確不會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