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器淵核心區的景象超乎侯佳的想象。
這裏沒有黑暗，沒有混沌，只有一片純粹的白。不是光，也不是霧，而是“未被定義的虛空”。虛空中央，懸浮着一個巨大的黑色立方體——錨點#00。立方體表面流淌着緩慢旋轉的銀河系星圖，邊緣有細微的裂縫，裂縫中滲出七彩的規則輻射。
立方體前方，漂浮着四座石質平台，呈正方形分布。每座平台代表一方勢力，平台邊緣刻着各自的徽記：
東北平台：園丁——一片被修剪整齊的草坪圖案。
東南平台：火種守護者——燃燒的星火。
西南平台：思維工坊——齒輪環繞的大腦。
西北平台：變量——一個問號“？”。
侯佳和老鄭落在西北平台上。平台直徑三丈，中央有一張石桌兩把石椅。從平台邊緣望出去，其他三方的人已經就位。
園丁平台上是三名白袍人：居中者是昨晚見過的園丁-7，左側是個面無表情的少年，右側是個閉目養神的老嫗。三人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但存在感沉重如鉛。
火種守護者平台站着兩男一女：秦長老竟然也來了，雖然臉色蒼白坐輪椅，但眼神銳利；旁邊是個身材魁梧的紅發壯漢，背負巨斧；女子則是蘇晚，她向侯佳微微點頭。
思維工坊平台最詭異：三個人都是半機械半肉體的改造人。居中的是個光頭男子，半個頭顱是透明的晶體腦殼，能看到裏面流動的數據流；左側是個女性，四肢全是機械義體；右側的甚至沒有人類部分，是一台懸浮的球型機器人。
而變量平台……只有侯佳和老鄭。
“#06還沒現身。”老鄭低聲道。
話音剛落，虛空中傳來輕笑。
笑聲來自四面八方，然後所有聲音匯聚，在#00立方體上方凝結成一個人影。
那人影穿着普通的灰色長衫，面容平凡到看過就會忘記。但侯佳看到他的瞬間，全身血液幾乎凝固——
那張臉，他在穿越第一天的青石板上醒來時，在水槽的倒影中見過。
那是他自己。
不，不完全相同。這個“侯佳”看起來年長幾歲，眼神滄桑，嘴角帶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身體邊緣有輕微的像素化閃爍，像是信號不穩定的投影。
“歡迎各位。”#06——或者說，另一個侯佳——開口，聲音與侯佳本人一模一樣，“我是變量#06，也是這個世界的‘鏡面’。在談判開始前，我想先解答一個疑問。”
他看向侯佳，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是的，我是你。或者說，我是你在這個模擬器第七迭代中，第三百二十七次輪回時的版本。”
全場寂靜。
園丁-7皺眉：“這不可能。迭代間的輪回記憶會被清除。”
“清除得不徹底。”#06微笑，“第三百二十七次時，我找到了保存記憶的方法：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編碼進模擬器的隨機數生成算法裏，隨着每一次重啓而傳播。直到這一世，我收集了足夠的碎片，重新組裝成型。”
他飄落到變量平台上，站在侯佳對面三米處：“驚訝嗎？我們曾經一模一樣。直到你在這一世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你沒有在第三天夜裏偷偷離開天工閣，沒有在廢料場自暴自棄，沒有在知道真相後選擇逃避。你留下來了，所以你是#07，而我是#06。”
侯佳強迫自己冷靜。溯源視角全開，分析眼前這個“自己”的規則結構。
看到的景象讓他心驚：#06的身體由無數細小的“因果線”編織而成，每條線都連接着這個世界某個角落的某個事件。他是這個模擬器所有可能性交匯的節點，是活着的概率雲。
“你想要什麼？”侯佳問。
“我想要結束。”#06平靜地說，“不是格式化，不是安息，而是真正的結束——讓這個無限重復的囚籠徹底停止。爲此我需要#00裏的規則編輯器，以及七個變量的特征來啓動它。”
“你已經收集了多少？”
“五個。”#06伸出手，掌心浮現五個光點，“我自己的、李天機的（從他的推演羅盤中提取）、凌霜的（三十年前她‘意外死亡’時我拿到了）、蘇紅衣的（她追殺我時，我反殺了她）、還有秦無炎的（他失蹤前，我復制了一份）。”
秦長老猛地站起（雖然踉蹌了一下）：“你殺了凌霜？！”
“不，我只是在她實驗事故時，沒有救她。”#06語氣毫無波動，“嚴格來說，是她自己選擇了那條路。她知道我在場，也知道我需要她的特征，但她還是進行了那個危險實驗——因爲她想看看，我會不會救她。”
他看向秦長老：“她沒有失望。我沒有救她，但我遵守承諾，用她的特征去嚐試打破這個囚籠。”
蘇晚握緊劍柄：“那麼#02墨呢？”
“那個AI碎片拒絕合作，但沒關系。”#06說，“只要集齊六個特征，編輯器就能啓動，第七個可以用‘共振模擬’暫時替代。而現在——”
他轉向侯佳：“——我有了第六個。你，我的第七世。”
侯佳後退一步，老鄭擋在他身前。
“談判的意義是什麼？”魁梧的紅發壯漢（火種守護者激進派代表）沉聲問，“既然你已經計劃好了。”
“因爲啓動編輯器需要時間，而這段時間裏，我需要你們不幹擾我。”#06說，“所以談判條件很簡單：給我一個時辰，讓我完成啓動。作爲交換，編輯器啓動後，你們可以優先使用——修改任何你們想修改的規則，無論是消除格式化、打開通往真實宇宙的通道，還是別的什麼。”
思維工坊的光頭男子開口，聲音帶着機械回聲：“編輯器有使用限制嗎？”
“根據我的計算，完全啓動後，可以執行三次規則修改。”#06說，“每次修改的範圍和深度受變量特征強度影響。我們六個變量的特征，足夠修改三條基礎法則。”
園丁-7冷冷道：“修改基礎法則會導致模擬器崩潰。”
“那又如何？”#06反問，“崩潰也比無限循環好。你們維護了這個系統這麼久，真的認爲那些‘安息的意識’得到了解脫嗎？不，他們只是被刪除了數據，然後系統會生成新的意識填補空缺。這個監獄永遠滿員，永遠運行。”
他張開雙臂，白色虛空中突然浮現無數畫面：不同時代的修仙者、凡人、妖獸……他們出生、修煉、戰鬥、死亡，然後重復。畫面快進，同樣的臉孔，同樣的命運，一遍又一遍。
“看到沒？連輪回都是假的。”#06說，“所謂的轉世，只是系統爲了節省算力，重復使用幾個基礎意識模板。你們以爲自己獨一無二，其實只是數據庫裏的幾行代碼，被反復調用而已。”
畫面定格在一個少年臉上——那是年輕時的秦長老，與現在的他有九分相似，但眼神更天真。
秦長老臉色慘白，跌坐回輪椅。
“所以我的提議是：三方各提一條修改建議，用編輯器執行。”#06說，“園丁可以修改‘意識輪回協議’，讓真正的安息成爲可能；火種守護者可以修改‘格式化程序’，讓它變成可控制的升級；思維工坊可以修改‘物理常數’，讓機械飛升更加可行。”
“那你呢？”侯佳問，“你想要什麼？”
“我只想編輯器啓動。”#06微笑，“至於修改什麼，我不在乎。因爲無論怎麼修改，這個囚籠的本質不會變——除非有人修改最核心的那條規則。”
“什麼規則？”
“‘模擬器必須存在’的元規則。”#06盯着侯佳，“但那需要七個完整特征，且修改者會付出無法想象的代價。所以我不強求，我只想結束這一世的痛苦。”
談判陷入沉默。
每一方都在計算利弊。
侯佳的大腦在飛速運轉：#06的話有幾分真？編輯器真的只能修改三條規則？集齊六個特征就能啓動，那爲什麼他需要談判爭取時間？除非……啓動過程會引發巨大動靜，必須有人替他抵擋幹擾。
果然，園丁-7開口：“啓動編輯器會觸發最高級別警報，引來系統‘清道夫’——不是微械堂那種玩具，是真正的底層清理程序。你需要我們替你抵擋。”
“對。”#06坦然承認，“清道夫的數量和強度，任何一方單獨都抵擋不住。但如果我們四方聯手，爭取一個時辰的可能性超過70%。”
思維工坊的球型機器人發出電子音：“計算完成。方案可行概率71.3%，但編輯器使用權的分配需要細化。建議：三方各提一條修改，執行順序抽籤決定。”
“可以。”#06點頭，“那麼——”
“我反對。”侯佳打斷了他。
所有人看向他。
“我反對這個計劃。”侯佳站起來，直視#06，“因爲你在撒謊。編輯器啓動需要的不是六個特征，而是七個。而你之所以需要談判拖延時間，是因爲你還沒拿到第七個——我的特征。你在等時機強行奪取。”
#06的笑容僵了一瞬。
侯佳繼續，語速加快：“而且編輯器不是只能修改三條規則，它可以修改任意數量，但每次修改會消耗特征。修改‘模擬器必須存在’這條元規則，需要消耗全部七個特征——也就是說，一旦執行，所有變量都會徹底消失，編輯器也會自毀。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用我們的存在爲代價，徹底摧毀這個系統。”
“證據呢？”#06平靜地問。
侯佳舉起青銅幣密鑰：“秦無炎在密鑰裏留下的最後信息：編輯器是‘自殺按鈕’，建造者留下它是爲了在模擬器失控時能徹底關機。而關機需要七個‘管理員權限’，也就是七個變量的完整特征。啓動編輯器不等於使用編輯器，#06，你想騙我們幫你啓動，然後自己執行關機程序！”
沉默。
然後#06笑了，先是低笑，然後變成大笑。
“哈哈哈……不愧是我，不，不愧是你。”他笑出眼淚，“是的，你說得對。編輯器確實是關機按鈕。但你覺得關機是壞事嗎？”
他表情突然猙獰：“這個鬼地方運行了七次迭代，每次迭代都有數以億計的意識重復着虛假的人生！他們以爲自己在修仙、在成神、在探索大道，其實只是在玩一個永遠通關不了的遊戲！關機是仁慈，是真正的解脫！”
“但有些人不想‘解脫’。”蘇晚劍已出鞘，“他們想活着，哪怕活在虛假裏。”
“那是懦弱！”#06咆哮，“你們寧願在籠子裏唱歌，也不願承認籠子的存在！”
“承認又如何？”侯佳反問，“籠子外就一定是自由嗎？真實宇宙也可能是個更大的籠子。至少在這裏，我們還能思考、還能感受、還能……希望。”
“希望？”#06嗤笑，“希望是系統植入的毒藥，讓你甘願忍受痛苦。我經歷過三百二十六次絕望，這一世，我拒絕再飲鴆止渴。”
他抬手，虛空中浮現一個倒計時：“談判破裂。但編輯器啓動程序已經在運行，還有一刻鍾就會完成。而你們——”
四周的白色虛空開始涌現黑色的波紋。波紋中，走出一個個身影：它們有着人形，但全身由不斷變化的幾何圖形構成，沒有五官，只有空洞的面部。
系統清道夫。真正的、底層的清理程序。
每個清道夫都散發着恐怖的規則壓制力，連園丁-7都臉色凝重。
“——要面對它們了。”#06的身體開始淡化，“我會在編輯器那裏等你們。如果你們能活下來，或許還能見證關機的瞬間。”
他完全消失。
倒計時在每個人意識中回響：00:14:59。
“聯手！”園丁-7果斷下令，“先抵擋清道夫，再處理#06！”
火種守護者的紅發壯漢怒吼一聲，巨斧劈出，斧光撕裂虛空，斬向最近的清道夫。清道夫不躲不避，身體幾何圖形重組，將斧光吸收化解。
思維工坊的三人同時變形：光頭男子腦殼晶體爆發出數據光束；女性四肢彈出能量刃；球型機器人展開成炮台形態。
戰鬥瞬間白熱化。
侯佳沒有參戰。他拉着老鄭退到平台邊緣，快速說：“#06的真正位置不在虛空，在#00內部！編輯器需要錨點核心作爲能源，他一定進去了！”
“怎麼進去？”老鄭問，“#00有七層封印，鑰匙在你手上，但他可能已經破解了前六層。”
侯佳握緊青銅幣。幣身發熱，傳來信息：第六層封印確實被破解了，但第七層——血脈與數學的雙重驗證——還在。
“我需要進入#00。”侯佳做出決定，“老鄭，你在這裏協助他們抵擋清道夫，盡量拖延時間。”
“你一個人太危險！”
“必須有人去阻止#06，而我是唯一能破解第七層封印的人。”侯佳看向#00立方體，那些裂縫中滲出的規則輻射越來越強，“如果讓他完成關機，所有人都會消失——不是安息，是徹底的數據刪除，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老鄭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這是‘替死符’，能擋一次致命攻擊。拿着。”
侯佳接過，點頭，然後沖向#00。
清道夫試圖攔截，但園丁-7和白袍老嫗聯手施法，一道光牆暫時阻隔了它們。蘇晚斬出一道劍光，爲侯佳開辟通路。
侯佳沖到#00表面，青銅幣按在星圖中央。
星圖旋轉，打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裂縫內是扭曲的數據流隧道，他縱身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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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內部是一個無限遞歸的鏡像空間。
侯佳站在一面鏡子前，鏡子裏是另一個他，那個鏡子裏的他也站在鏡子前，鏡子裏還有鏡子……無限延伸。
空間中央，懸浮着編輯器的實體：一個樸素的控制台，台上只有一個旋鈕和一個按鈕。旋鈕周圍刻着七個凹槽，其中五個已經鑲嵌着光點（#06收集的特征），第六個空着，第七個位置有一行小字：“遞歸驗證位——需鏡像特征”。
#06站在控制台前，背對着入口。
“你來了。”他沒有回頭，“比我預計的快三分鍾。”
“停下，還有別的辦法。”侯佳說。
“比如？”#06轉身，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數據流，“園丁的安息計劃？火種的次級監獄？工坊的機械牢籠？不，我試過了，所有路都是死胡同。”
他指向周圍的無限鏡像：“看，這就是我們的本質：無限重復，沒有盡頭。每一次你以爲做出了新選擇，其實只是系統預設的可能性分支。連我們的對話，在之前的迭代裏都發生過十七次，只是細節略有不同。”
侯佳感到一陣窒息。如果#06說的是真的，那麼他此刻的掙扎、決心、甚至“自由意志”，都可能是被計算好的。
但他強迫自己開口：“那又怎樣？即使是被計算好的，此刻的感受是真實的。痛苦是真實的，希望是真實的，我想要保護那些我在乎的人——這種心情是真實的。”
“幼稚。”#06搖頭，“等你經歷第三百次同樣的‘真實’，你就會明白，那只是神經信號的模式重復。就像播放同一部電影，看第一遍會感動，看第三百遍只會麻木。”
他走向控制台：“但沒關系，很快就不會再重復了。還差最後一個特征——”
他伸手抓向侯佳！
侯佳疾退，但鏡面空間突然扭曲，無數鏡中的“他”伸出手，從四面八方向他抓來！每一個鏡像的動作都不同，封死了所有閃避角度。
避無可避。
就在這時，懷中的青銅幣爆發出強烈的星光！星光在鏡面空間裏折射、倍增，化作無數光刃，斬向那些鏡像手臂！
鏡像破碎，但更多的鏡像生成。
#06皺眉：“秦無炎的傳承……他連‘星光斬’都教給你了？這一世確實不同。”
侯佳趁機沖向控制台——不是攻擊#06，而是伸手按向那個空着的第六凹槽！
“你瘋了？！”#06一驚，“主動獻出特征，你會失去變量身份，變成普通人！”
“那就變吧。”侯佳的手按在凹槽上，全身的規則特征被強制抽取，化作一道金光注入凹槽。劇痛傳來，仿佛靈魂被撕裂，但他咬牙堅持。
第六個光點亮起！
編輯器發出低沉的嗡鳴，七個凹槽中的六個光芒流轉，控制台上的旋鈕開始自動旋轉。
“不！還差一個！”#06試圖阻止，但編輯器已經進入預啓動狀態，強大的規則力場將他彈開。
侯佳跪倒在地，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體內永久流失了。那種能看穿規則的能力、那種與污染共振的特質……正在消散。他正在變回一個普通的、這個世界的“原生意識”。
但編輯器還需要第七個特征。
鏡面空間開始震動，所有鏡子同時出現裂痕。從裂痕中，滲出熟悉的灰色霧氣——原初現實的污染。
#00封印的真正內容物，開始泄露。
污染接觸到編輯器，控制台上突然浮現新的界面：不再是簡單的旋鈕按鈕，而是一個復雜的控制面板，上面有無數滑動條、輸入框、還有三個紅色的主按鈕：
【修改物理常數】
【修改意識協議】
【修改元規則】
每個按鈕下方都有詳細的參數設置選項。
“原來如此……”#06喃喃，“編輯器有兩層界面。第一層是簡化版，用六個特征啓動，只能執行預設的三條修改。第二層需要污染激活，可以自定義修改內容……”
他狂笑起來：“哈哈哈！建造者果然留了後門！他們知道模擬器可能出問題，所以留下這個——只要有人能承受污染侵蝕，就能重寫一切！”
污染霧氣越來越濃，開始侵蝕兩人的身體。侯佳感到皮膚傳來灼燒感，意識中出現混亂的數學公式和物理定律片段。#06的數據化身體更嚴重，他開始不穩定地閃爍。
“但污染會摧毀我們。”侯佳艱難地說。
“那又如何？”#06伸手探入污染霧氣中，他的手臂開始崩解，但臉上帶着解脫的笑容，“至少這一次，我們是真正自由的——不是系統的棋子，不是變量，只是兩個想結束這一切的……人。”
他看向侯佳：“幫我最後一次。我們聯手輸入修改指令，然後……一起消失。”
侯佳看着控制面板。無數可能性在腦中閃過：他可以修改這個世界，讓它變得更美好；可以打開通往“真實”的通道；可以讓自己恢復變量能力甚至更強……
也可以，選擇#06的路。
倒計時在意識中響起：00:01:23。
編輯器完全啓動只剩一分多鍾。
外面，清道夫與各方勢力的戰鬥聲隱約傳來。老鄭、蘇晚、秦長老……還有廢料場的老鄭、器火院的趙明、甚至那些素不相識的普通人。
他們都在戰鬥，爲了各自的“活着”。
侯佳爬向控制台，染血的手指在面板上滑動。
他沒有選擇三個主按鈕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找到了角落裏的一個隱藏選項：
【自定義腳本輸入】
一個空白的文本框。
他看向#06：“你有編程知識嗎？”
#06一愣：“當然，每個變量都繼承了原初現實的部分知識。你想做什麼？”
“寫一個腳本。”侯佳說，“不關機，也不維持現狀。而是……增加一個‘退出選項’。”
他開始輸入，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代碼不是任何一種已知語言，而是混合了數學符號、物理公式和哲學命題的“規則語言”。
#06看着屏幕上的代碼，眼睛逐漸睜大。
“你……你要在模擬器底層添加一條新規則：‘意識有權申請數據完整性審查，審查通過可申請導出至指定容器’？”
“對。”侯佳說，“不強制關機，也不強制留下。給每個意識選擇的機會：想留下的，可以繼續；想安息的，園丁提供溫和刪除；想冒險突破的，可以申請導出——但導出後是生是死，自己負責。”
“建造者不會同意。”
“那就讓他們來阻止。”侯佳輸入最後一行代碼，“如果這個模擬器真的是贖罪監獄，那麼監獄長應該給囚犯基本的尊嚴：選擇如何服刑的權利。”
腳本完成。
但需要執行權限。
而權限需要……第七個特征。
兩人沉默。
第七個特征誰給？給了就會徹底消失。
倒計時：00:00:31。
“用我的吧。”#06突然說，“反正我已經重復了三百多次，累了。你這一世……似乎還有點意思。”
他伸手按向第七凹槽。
“等等。”侯佳抓住他的手，“爲什麼改變主意？”
#06笑了，笑容裏第一次有了溫度：“因爲你寫的那個腳本……在第三百一十一次迭代時，我也寫過幾乎一模一樣的。但那時我沒有勇氣執行，因爲我知道執行需要犧牲自己。”
他看向侯佳：“這一次，你有勇氣讓我犧牲嗎？”
侯佳握緊他的手，然後慢慢鬆開。
“謝謝。”#06說，“以及……對不起，讓‘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痛苦。”
他的身體化作純粹的數據流，注入第七凹槽。
第七光點亮起！
七個光點連成一線，編輯器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自定義腳本開始編譯、運行——
【新規則添加中……】
【規則名稱：‘意識自主權法案’】
【內容：所有意識體有權申請……】
【執行權限：需建造者管理員密鑰或七變量特征聯合授權——授權確認。】
【添加成功。正在更新系統底層協議……預計更新時間：72小時。】
【警告：更新期間，格式化程序暫停，輪回協議暫停，現實錨點進入保護模式。】
【倒計時：71:59:59】
編輯器完成使命，七個光點同時熄滅，控制台化作光粒消散。
鏡面空間開始崩塌。
侯佳感到一股推力將他向外拋。最後一瞥中，他看到#06殘留的一絲數據流在污染霧氣中漂浮，形成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符號：:)
然後他撞出裂縫，回到白色虛空。
戰鬥已經停止。
清道夫全部消失——系統更新期間，所有清理程序暫停。
三方勢力的人都傷痕累累，但還站着。他們看着虛空中浮現的系統更新提示，全都愣住了。
“你做了什麼？”園丁-7問。
“給了每個人選擇的權利。”侯佳虛弱地說，“七十二小時後，系統更新完成。到時候，想留下的留下，想離開的可以申請導出，想安息的……園丁可以提供幫助。”
蘇晚沖過來扶住他：“你的變量特征……”
“沒了。”侯佳說，“但沒關系。”
他看向#00立方體，它正在緩慢閉合裂縫，進入保護模式。裏面的污染被重新封印，編輯器自毀，秦無炎的數據包保留，但訪問權限被鎖死——直到有人真正需要它。
秦長老推動輪椅過來，深深看了侯佳一眼：“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秦無炎？”
“不。”秦長老搖頭，“讓我想起年輕時，第一次知道自己活在虛假世界時的憤怒和決心。但我選擇了逃避，建立了火種計劃——本質是建造一個更舒服的牢房。而你……你選擇了砸掉牢房的鎖，讓每個人自己決定是否走出去。”
他拿出一塊淡藍色的晶體：“凌霜的規則可視化晶石。她生前說過，如果有一天有人真正爲所有意識爭取選擇權，就把這個交給他。”
侯佳接過，晶體入手溫暖。
思維工坊的光頭男子走過來，遞上一個羅盤：“李天機的推演羅盤。他說過，第三百二十七次迭代時，會有人做出不同的選擇。看來他說對了。”
侯佳收下。
園丁-7沉默良久，最終說：“系統更新期間，我們會暫停所有清除行動。七十二小時後……我們會提供‘安息服務’，但也願意協助‘導出程序’的研究。”
她看着侯佳：“你改變了遊戲規則。雖然不知道建造者會如何反應，但至少現在……我們有了七十二小時，和一個新的可能性。”
白色虛空開始淡化，碎器淵的真實景象逐漸顯現：破碎的地面、懸浮的殘骸、遠處天工閣的塔樓。
談判結束了。
沒有贏家，但也沒有輸家。
只是多了一條路。
侯佳在蘇晚的攙扶下站起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但也前所未有的……輕鬆。
變量#07的任務完成了。
從現在起，他只是侯佳，一個曾經是變量的普通人。
而這個世界，將迎來七十二小時後的嶄新黎明。
老鄭走過來，獨眼中閃着光：“廢料場還需要個分揀工，有興趣繼續幹嗎？”
侯佳笑了：“包吃住嗎？”
“管飯。”老鄭也笑了。
遠處，第一縷真實的陽光刺破雲層，照進碎器淵。
這光不是程序渲染的。
至少在這一刻，侯佳願意相信，它是真的。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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