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滄海來訪前兩天，華山派的氣氛凝重如鐵。
晨練時，嶽不群不再親自指導，而是讓寧中則代勞。
他自己則整日待在書房，桌上堆滿了各種書信和卷宗——有的是各派情報，有的是歷年武林大會記錄，還有幾封密信，封口處有特殊的印記。
“師父這幾天都沒笑過。”午飯後，令狐沖蹲在廊下，愁眉苦臉，“連小師妹去找他，都被文苓師姐攔回來了。”
陳玄和楊蜜對視一眼。
他們都明白，嶽不群的壓力已經到了臨界點。
餘滄海的拜訪看似平常，實則是青城派對華山派的試探，甚至是挑釁。
若年輕弟子在切磋中一敗塗地，華山派在五嶽劍派中的地位將更加尷尬。
更深的憂慮是：左冷禪是否在背後推波助瀾？嵩山派這些年野心勃勃，一直想吞並其他四嶽。餘滄海的到來，會不會是更大陰謀的開端？
“大師兄，”楊蜜輕聲問，“師父有沒有說過，萬一我們打不過青城派的人，該怎麼辦？”
令狐沖撓撓頭：“師父說盡力就好，但……我知道，他心裏肯定希望我們能贏。”他壓低聲音，“其實我偷聽到師父和師娘說話，師父說，這次切磋關系到華山的臉面，甚至關系到未來幾年五嶽劍派的格局。”
正說着，嶽不群從書房走了出來。
他換了一身深藍色的長袍，腰間佩劍，神色比平時更加嚴肅。
身後跟着寧中則，她也穿着正式的勁裝，臉上沒了往日的溫柔，只有一片凝重。
“所有弟子，正殿集合。”嶽不群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片刻後，華山派二十八名弟子齊聚正殿。
從十六歲的令狐沖到三歲的嶽靈珊，所有人都站得筆直。
嶽不群站在最前方，目光掃過每一張臉。
“後日，青城派掌門餘滄海將率弟子來訪。”他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名義上是交流武學，實則是來探我華山虛實。”
殿中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壓低了。
“青城派年輕一代中，有五人需要特別注意。”嶽不群繼續道，“餘人彥，餘滄海之子，十八歲，鬆風劍法已得七分真傳，心狠手辣；‘青城四秀’——侯人英、洪人雄、於人豪、羅人傑，四人都是十七八歲，擅長合擊之術，配合默契。”
他頓了頓：“我們這邊，沖兒可敵餘人彥，梁發、施戴子可戰四秀中的兩人。但剩下兩人……”
目光落在陳玄和楊蜜身上。
所有師兄都看向他們。
兩個五歲的孩子，要對抗十七八歲的青城派精英弟子？
“師父，”令狐沖忍不住開口，“師弟師妹年紀太小，恐怕……”
“我自有安排。”嶽不群打斷他，然後看向陳玄和楊蜜，“你們二人，從即刻起，閉關兩天。”
閉關？
衆人皆是一愣。
閉關通常是內功修煉到關鍵階段，或者武功有所感悟時才進行，而且往往需要長輩護法。
兩個剛入門三個月的孩子，閉關做什麼？
“師父，”陳玄問，“閉關是……”
“這兩日，你們不必參加集體練功，不必學習功課。”嶽不群道，“就在後山靜室，靜心修煉，調整狀態。我會讓文苓送飯食，其他任何人不得打擾。”
他的眼神深邃：“我要你們在兩天內，把狀態調整到最佳。後日的切磋，你們要上。”
楊蜜深吸一口氣：“師父，我們真的可以嗎？”
“你們可以。”嶽不群語氣肯定，“這三個月，你們的進步我都看在眼裏。論劍法精妙，你們不如沖兒；論內力深厚，你們不如梁發。但你們的配合，你們的悟性，你們的潛力……遠超你們的年齡。”
他走到兩人面前，聲音壓低：“更重要的是，你們身上有一種特質——臨危不亂，遇強則強。這種特質，比任何武功都珍貴。”
陳玄和楊蜜對視一眼，同時躬身：“弟子遵命。”
“去吧。”嶽不群揮袖，“靜室已經準備好。”
後山靜室其實是幾個天然山洞改造而成，裏面布置簡單：石床、石桌、蒲團，牆上掛着“靜”字條幅。
這裏隔音極好，關上門後，外界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文苓師姐送來被褥和兩天的幹糧——主要是饅頭、鹹菜和清水。
她又點起一盞油燈，柔聲道：“師父交代，你們安心修煉就好，其他的別多想。”
“謝謝師姐。”楊蜜接過東西。
文苓離開後，石門緩緩關閉。
山洞裏只剩下油燈昏黃的光，和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師父這是把我們逼到絕路啊。】楊蜜在意識中苦笑。
【不，他是給我們機會。】陳玄盤膝坐下，【如果我們能在切磋中表現突出，不僅能震懾青城派，也能在華山派內樹立威信。】
【但我們的對手是十七八歲的青城派精英……】
【年齡不是問題。】陳玄目光堅定，【這三個月，我們的《紫霞神功》已經第三層，《混元功》也即將突破第三層。再加上從藏書閣手記裏學到的技巧，還有我們的配合……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可我們的實戰經驗太少了。】楊蜜擔憂，【除了和大師兄切磋過幾次，從沒真正和人交過手。】
陳玄沉默片刻，忽然道：【那就在這兩天裏，補上這個短板。】
【怎麼補？】
【模擬實戰。】陳玄站起身，【用我們知道的青城派武功特點，模擬出對手的招式。你攻我守，我攻你守，反復演練。】
說幹就幹。
兩人先回顧了所有關於青城派的信息：鬆風劍法剛柔並濟、變化奇詭；青城四秀擅長合擊，配合默契；餘人彥心狠手辣，專攻下三路……
然後，他們開始模擬。
陳玄扮演餘人彥，楊蜜扮演青城四秀之一。
山洞裏空間不大，正好鍛煉在小範圍騰挪的技巧。
第一次交手，十招。
楊蜜的劍剛刺出，陳玄模擬的鬆風劍法已如毒蛇般襲向她下盤。
她急忙變招，但動作慢了半拍，劍鋒擦着衣角而過。
【太快了。】楊冪喘息，【鬆風劍法的變招比我想象的還快。】
【而且陰險。】陳玄收劍，【專攻下三路，讓人防不勝防。不過我發現一個問題——這種劍法追求速度和詭異，力量上有所不足。如果我們能預判他的攻擊路線，以力量壓制……】
【怎麼預判？】
陳玄思索片刻，忽然想起《紫霞真解》裏的一段話：“敵動我先動，非先知也，乃感應也。內力外放，感知氣機，敵未動而意先動，則可料敵機先。”
“內力外放，感知氣機……”他喃喃重復，眼睛亮了，“我們可以試試用紫霞內力，感知對方的‘氣機’！”
“氣機”是江湖術語，指武者行動前的氣息波動、肌肉微動、眼神變化等征兆。
高手過招，往往能通過氣機預判對手的下一步動作。
但對陳玄和楊蜜來說，這理論知道，實踐卻是第一次。
他們重新開始。這一次，陳玄出招時，楊蜜沒有急着應對，而是閉上眼睛，將紫霞內力緩緩外放。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當內力彌漫到身前三尺時，她“感覺”到了陳玄的動作——不是看見，也不是聽見，而是一種模糊的“感知”。
就像把手伸進水裏，能感覺到水流的走向。
陳玄劍刺出的瞬間，楊蜜已經側身避開，同時劍尖一點，正中陳玄手腕——模擬的，沒有真用力。
“成了！”她睜開眼睛，又驚又喜。
陳玄也感受到了。
剛才楊蜜避開的那一下，時機把握得完美，就像提前知道他要在哪裏出劍。
【這就是‘料敵機先’？】他在意識中問。
【嗯！】楊蜜興奮道，【雖然還很模糊，但真的能感覺到！】
【我們繼續練。】
接下來的時間裏，兩人反復演練。
陳玄模仿青城派各種招式，楊蜜則練習感知和應對。
累了就調息，餓了就吃幹糧，困了就輪流休息。
一天一夜過去，兩人的配合越發默契。
更神奇的是，他們的內力在反復消耗和恢復中，竟然有了突破的跡象。
第二日正午，陳玄在調息時，忽然感到丹田處一陣灼熱。
那股熱流沿着任脈上行，過膻中，沖玉堂，直達百會。
然後如瀑布般沿督脈下行，過風府、大椎、命門，最後回歸丹田。
一個完整的大周天。
《紫霞神功》第四層，成了。
陳玄睜開眼睛，眸中紫光一閃而逝。
他感覺整個人都不同了——內力更加精純渾厚，五感更加敏銳，甚至能聽到山洞外很遠的地方，有鳥雀撲翅的聲音。
“你突破了？”楊蜜感受到他氣息的變化。
“嗯。”陳玄點頭，伸手按在石壁上，內力微吐。
石壁沒有碎裂，但以他手掌爲中心，出現了一圈蛛網般的裂紋，細密均勻，仿佛天然形成。
“這就是第四層的威力……”楊蜜驚嘆。
“不止。”陳玄收回手，“我能感覺到，內力可以隨心所欲地凝聚、分散。而且……似乎多了一種特性。”
“什麼特性？”
陳玄沒有回答，而是伸出食指，在油燈火焰上輕輕一點。
火焰沒有熄滅，反而“呼”地竄高了三寸，顏色從橘黃轉爲淡紫，靜靜燃燒。
“紫霞內力……可以引燃、催化？”楊蜜瞪大眼睛。
“應該是。”陳玄收回手指，火焰恢復正常，“不過我現在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嶽肅前輩在手記裏提到，紫霞神功練到高深境界，內力可化實爲虛，可擬萬物。我這才剛入門。”
即便如此，這已經是巨大的突破了。
楊蜜爲他高興，但心中也有一絲焦慮——陳玄突破了，她還沒有。
【別急。】陳玄感應到她的情緒，【你的基礎比我扎實，突破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明天就要切磋了……】
【今晚我們一起練功。】陳玄說，【用我們那種共鳴的狀態，也許能幫你突破。】
夜幕降臨，山洞裏只有一盞油燈。
兩人相對盤坐，雙掌相抵。
這是他們最近摸索出的練功方法——通過身體接觸，讓內力循環共鳴，修煉速度能提升一倍。
紫霞內力在兩人體內流轉，形成一個完整的循環。
陳玄的第四層內力帶動着楊冪的第三層內力，如江河帶動溪流，洶涌奔騰。
兩個時辰後，楊冪渾身一震。
她感覺到那道屏障了——就像一層薄薄的膜，隔開了第三層和第四層。
陳玄的內力如潮水般涌來，沖擊着那道屏障。
一次，兩次，三次……
“轟！”
屏障破碎，內力如決堤洪水，貫通了所有經脈。
楊蜜的皮膚泛起紫色光暈，比陳玄突破時更加明亮，還帶着一絲淡淡的粉色——那是她自身的特質。
第四層，她也突破了。
兩人同時收功，睜開眼睛，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悅。
“感覺怎麼樣？”陳玄問。
“好極了。”楊蜜微笑，“內力增加了至少三成，而且……我好像能控制得更精細了。”
她伸出右手，五指虛握。
掌心的空氣微微扭曲，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小小漩渦。
“這是……內力外放成型？”陳玄驚訝。
“還不穩定。”楊蜜散去漩渦，“但確實可以做到了。嶽肅前輩在手記裏說，紫霞神功第四層是一個分水嶺，從這一層開始，內力可以初步外放運用。看來是真的。”
兩人又交流了一番突破後的心得，然後開始最後的準備。
他們總結了青城派武功的特點，制定了三種應對策略：
第一種，針對餘人彥的單打獨鬥，以快打快，用更精妙的劍法和內力預判壓制。
第二種，針對青城四秀的合擊，以守爲攻，先瓦解他們的配合，再各個擊破。
第三種，最壞的情況——餘人彥和四秀聯手。
那就只能出奇制勝，用紫霞神功的特殊性打亂對方節奏。
他們還練習了幾招“殺手鐗”——從《紫霞真解》裏學到的特殊技巧。
這些技巧對內力消耗極大，不能常用，但關鍵時刻可以扭轉戰局。
當油燈即將燃盡時，天已經快亮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盤膝調息，把狀態調整到最佳。
石門打開時，晨光涌了進來。
文苓師姐站在門口，看到兩人的瞬間，愣住了。
雖然還是五歲的孩子，但氣質已經完全不同。
眼神清澈而深邃，呼吸悠長而均勻，站在那裏，竟有一種淵渟嶽峙的感覺。
“師弟師妹，師父叫你們過去。”
正殿裏，嶽不群和寧中則已經等在那裏。
令狐沖和其他師兄也在，所有人都穿着正式的服裝。
“如何？”嶽不群看着兩個弟子。
“弟子準備好了。”陳玄和楊蜜齊聲道。
嶽不群仔細觀察他們，眼中閃過驚訝——雖然外表看不出太大變化，但他能感覺到，這兩個孩子的氣息更加沉凝，眼神更加銳利。
閉關兩天，竟有如此成效？
“好。”他沒有多問，“青城派已到山門，半個時辰後，正殿見客。”
半個時辰，足夠他們洗漱換衣，吃些東西。
當陳玄和楊蜜換上嶄新的華山派弟子服，束好頭發，走出房間時，陽光正好灑在玉女峰上。
遠處山道上，隱約可以看到一行人正在上山。
青色的道袍，整齊的步伐，還有那股毫不掩飾的、銳利的氣息。
青城派，來了。
陳玄和楊蜜對視一眼，同時深吸一口氣。
兩天閉關，三月苦修。
今日，是檢驗成果的時候。
他們握緊佩劍——不是練習用的木劍，而是真正的精鋼長劍，雖然尺寸小了些，但鋒利無比。
“走吧。”令狐沖走過來，拍拍他們的肩膀，“大師兄在，別怕。”
“嗯。”兩人點頭。
不怕。
他們等的就是這一天。
華山派沉寂太久了，需要一場勝利來宣告歸來。
而他們，就是那把最鋒利的劍。
正殿鍾聲響起，悠揚洪亮，傳遍整個華山。
陳玄和楊蜜邁步向前，走向他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場真正的戰鬥。
路還長，但第一步，必須走穩。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影子很堅定，像兩柄出鞘的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