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尖銳的起床號刺破了營區的寂靜，比昨晚的緊急集合哨聲還要刺耳三分。
宿舍裏的新兵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彈坐起來，渾身的酸痛瞬間涌上來，胳膊肘和小腿肚子像是灌了鉛，稍微一動，就疼得齜牙咧嘴。王浩捂着被武裝帶抽過的後背，倒抽一口涼氣：“要命了，這腰跟斷了似的。”沒人接話，所有人都在咬着牙穿作訓服，動作比昨晚快了一倍——誰都不想再挨罰。
五分鍾後，隊列歪歪扭扭地站在了操場。晨霧彌漫，帶着雨後的溼冷，鑽進衣領裏，激得人打哆嗦。石岐站在隊伍裏，眼皮沉得像掛了秤砣，腳下的膠鞋像是粘在了地上，每抬一下腿，都要費九牛二虎之力。
“五公裏越野，目標——後山！”班長的吼聲在霧裏炸開，他站在隊伍最前頭，作訓服從裏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利落勁兒，絲毫看不出半點疲憊。
哨聲一響，新兵們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前跑。才跑了不到一公裏，隊伍就散了形。石岐跟在武磊身後，呼吸亂得像破風箱，喉嚨裏泛着腥甜，昨晚撐俯臥撐的胳膊，此刻抖得厲害，連擺臂都使不上勁。張柯落在了最後，眼鏡找回來了，卻被霧氣蒙得看不清路，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絆倒。
班長就混在隊伍裏跑，速度不快不慢，剛好能盯着每一個人。他的目光像鷹隼一樣銳利，掃過哪個新兵放慢步子，就沉聲吼一句：“跑快點！一群孬兵！再慢，今天就別吃早飯了！” 說着，還伸手推一把掉隊的人，力道不小，卻剛好能讓人穩住重心，不至於摔下去。
石岐咬着牙，把所有的力氣都灌進腿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掉隊。他看着前面武磊挺直的背影，看着身邊王浩咬牙堅持的模樣，硬是撐着跑完了全程。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癱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班長站在終點線旁，喘着粗氣，卻依舊挺直脊背，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沒說一句軟話。
出操結束，隊伍被帶到食堂。依舊是長桌長凳，只是今天的規矩更嚴了。值班班長站在食堂門口，扯着嗓子喊：“各排按照指定位置站好！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坐！”
新兵們趕緊歸位，一個個站得筆直，肚子餓得咕咕叫，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饅頭和鹹菜。石岐站在隊列裏，聞着淡淡的麥香，只覺得頭暈眼花，雙腿還在不自覺地打顫。
“坐！”
值班班長一聲令下，新兵們“唰”地一聲坐下，動作整齊劃一，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響。
“開飯！”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赦令，新兵們立刻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十分鍾的吃飯時間，對餓極了的人來說本就不夠，可才過了五分鍾，就有人忍不住交頭接耳——是王浩和劉陽，兩人湊在一起嘀咕着早上跑步的苦，聲音不大，卻剛好被值班班長聽見。
“停！”值班班長猛地一拍桌子，“吃飯不許說話！所有人聽着，今天吃飯時間，縮短到五分鍾！現在，計時開始！”
所有人都慌了神，趕緊低下頭，扒拉着碗裏的稀飯，恨不得一口把饅頭吞下去。石岐三口兩口吃完，噎得直翻白眼，卻不敢耽誤一秒鍾。五分鍾一到，值班班長喊“停”，所有人立刻放下碗筷，站起身，連桌上的鹹菜都沒敢再夾一筷子。
早飯剛結束，集合哨又響了。新兵們拖着疲憊的身子，再次站到了操場。
就在這時，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從操場另一側傳來。石岐抬頭望去，只見一列穿着迷彩服的女兵，邁着鏗鏘有力的步子走了過來。她們的頭發剪得短短的，眼神明亮，脊背挺得筆直，和男兵們相比，絲毫不顯遜色。
“今天起，你們和女兵連一起訓練！”營長的聲音在操場響起，“男兵不許偷懶，女兵也不許示弱！互相較勁，互相學習！”
石岐愣住了，身邊的王浩也瞪大了眼睛，小聲嘀咕：“居然還有女兵一起訓練……”話音剛落，就被班長狠狠瞪了一眼，趕緊閉上了嘴。
兩列隊伍剛合並成一個大隊列，新兵們的注意力就全被旁邊的女兵吸引了——有人偷偷扭頭瞟，有人肩膀下意識地歪斜，還有人站得東倒西歪，整個隊列歪扭得像條被踩塌的麻繩，和旁邊女兵那整齊如刀切的隊伍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班長的臉“唰”地一下就黑了，他幾步沖到隊列前，大手狠狠拍在自己的作訓褲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所有人都一哆嗦。
“看看你們這德行！”班長的吼聲像平地炸雷，在晨霧裏炸開，唾沫星子隨着吼聲濺到前排新兵的臉上，“一個個腦袋跟撥浪鼓似的！隊列站成這熊樣，是來當兵的還是來趕集的？！”
他的手指狠狠戳着隊列的方向，眼睛瞪得通紅：“再看看旁邊的女兵！人家站得多直！多齊！你們這群大老爺們，臉都丟盡了！”
班長繞着隊列走了一圈，腳步重重地踩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新兵們的心尖上：“隊列是軍人的臉面！是戰鬥力的底子！今天我把話撂在這，一分鍾！給我把隊列整得橫平豎直！誰要是還敢歪一下，所有人跟着加練一小時軍姿！”
新兵們嚇得大氣不敢出，趕緊繃緊腰背，肩膀對齊肩膀，腳尖磕着腳尖，連眼珠子都不敢亂轉。石岐咬着後槽牙，感覺渾身的肌肉都在發酸，可看着旁邊女兵紋絲不動的身影，一股羞赧的火氣猛地涌了上來——絕不能輸給她們。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落在男兵和女兵的隊列上。訓練的號角再次吹響，這一次，男兵隊列的腳步聲，終於比之前整齊了幾分。
整頓好隊列後，營長看了眼手表，扯着嗓子喊：“男女兵混編訓練，科目——軍姿、三大步伐！練不好的，中午別想休息！”
這話一出，男兵們瞬間收斂了心神，只是眼底還殘留着幾分不服氣。王浩偷偷活動了下發酸的胳膊，小聲嘀咕：“軍姿和隊列走，還能難倒咱？”武磊也跟着點頭，盯着女兵隊列的眼神裏，帶着點較勁的意思。
石岐卻沒吭聲，他看着對面女兵們紋絲不動的站姿，想起剛才班長的訓斥，後背不自覺地又挺直了幾分。
“全體都有！軍姿訓練，一小時！”班長的吼聲落下，新兵們立刻繃緊了渾身的肌肉，抬頭、挺胸、收腹，雙手死死貼緊褲縫，五指並攏，目光平視前方，連呼吸都刻意放輕放緩。站軍姿講究身體微微前傾，把重心壓在前腳掌上，這樣才不會因爲長時間站立而發暈，可不少新兵還沒摸透門道，只知道僵硬地挺着。
剛開始的十分鍾還算輕鬆，可越往後，酸痛就越鑽骨頭。石岐的腳後跟像被無數根細針扎着疼，胳膊肘僵得發麻，額頭上的汗珠順着鬢角往下淌，滑過脖頸，癢得他恨不得當場蹦起來抓兩下。可他瞥見旁邊的女兵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硬是咬着後槽牙忍住了，同時暗暗調整重心，讓身體往前傾了些許。
這時，班長動了。他沒有站在隊列前訓話，而是背着手，腳步放得極輕，緩緩繞到了隊伍後面。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班長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人的手背，突然伸出手，猛地朝着王浩的手背扒愣過去。王浩本來就撐得發虛，胳膊一鬆，手背立刻被扒開了一道縫。
“手！貼緊！”班長的吼聲嚇了王浩一跳，他趕緊把手背重新貼回去，可已經晚了。
“出列！”班長厲聲喝道，“胳膊伸直，給我舉着水壺站一小時！”
王浩苦着臉出列，接過班長遞來的裝滿水的軍用水壺，掛在胳膊上。沒一會兒，他的胳膊就開始劇烈打顫，臉色也變得慘白。
有了王浩的前車之鑑，隊列裏的新兵們嚇得大氣不敢出，拼了命把雙手往褲縫上貼，恨不得嵌進肉裏。石岐感覺自己的手背都快貼麻了，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可還是不敢有絲毫鬆懈。
班長的手又落在了伊帆的手背上。伊帆身材瘦小，體力本就比旁人弱些，撐到這會兒早就筋疲力盡，被班長這麼一扒愣，手直接彈開了半寸。
“又一個！”班長冷笑一聲，“也給我舉着水壺站着去！”
伊帆咬着牙，一步一挪地走到王浩身邊，兩個舉着水壺的身影，在隊列後面顯得格外刺眼。
班長繞着隊列繼續走，目光掃過新兵們的站姿，突然停在了劉陽身後。劉陽早就累得頭昏腦漲，只記得挺胸抬頭，卻忘了調整重心，身體繃得筆直，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後腳跟上，看着就搖搖欲墜。
班長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兩秒，二話不說，抬腳就朝着劉陽的小腿肚子踹了過去。
“咚”的一聲悶響，劉陽毫無防備，整個人往前撲去，結結實實地摔在水泥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半天沒爬起來。
“站軍姿都不會？！”班長的吼聲震得人耳膜發疼，“重心前傾！重心前傾！我沒教過你們？！把重心壓在前腳掌上！是讓你當根電線杆子杵在這兒？！”
劉陽捂着膝蓋，狼狽地爬起來，臉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不敢哭出聲。他趕緊調整姿勢，身體微微往前傾，後背繃得更緊了。
石岐的心怦怦直跳，感覺班長的腳步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死死盯着前方的空地，屏住呼吸，刻意把重心往前移，全身的肌肉都繃成了一塊鐵板。
班長的手停在了他的手背上，指尖用力，狠狠往外扒愣。石岐的胳膊酸得直抖，可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動！他咬着牙，硬生生扛住了那股力道，手背依舊死死貼在褲縫上，紋絲不動。
班長的指尖頓了頓，又用力扒了一下，見石岐還是沒動，這才收回手，沒說一句話，轉身走向下一個人。
石岐偷偷鬆了口氣，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作訓服。
一小時軍姿熬完，王浩和伊帆的胳膊已經抖得抬不起來，劉陽的膝蓋也紅了一大片，臉白得像紙。所有人的腿都軟得像面條，可還沒等緩過氣，班長又扯着嗓子喊：“起步走——預備！”
男女兵混編的隊列剛一動，就亂了套。男兵們要麼步子邁得太大，要麼甩臂太快，和女兵的節奏完全對不上，隊伍走得歪歪扭扭，像一條蜿蜒的長蛇。
“停！”班長氣得臉色鐵青，“看看你們走的這叫什麼路！男兵步子收着點！女兵跟緊點！步伐不一致，隊列就是一盤散沙！”
他親自帶隊，喊着響亮的口令：“一二一！一二一！”
新兵們跟着口令調整節奏，石岐盯着前面戰友的腳後跟，盡量讓自己的步子和身邊的短發女兵保持一致。可沒走兩步，旁邊的伊帆就因爲體力不支，腳步慢了半拍，一下子打亂了整排的節奏。
班長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拿着武裝帶指着伊帆吼：“隊列裏不許拖拖拉拉！跟不上節奏，就給我加練！”
伊帆漲紅了臉，趕緊加快腳步跟上，再也不敢走神。
好不容易把起步走練順了，接下來的跑步走更是狀況百出。男兵們跑起來就收不住腳，呼啦啦地往前沖，把女兵們甩在了後面，整個隊列直接斷成了兩截。
班長氣得直跺腳，罰所有人原地踏步十分鍾，吼道：“跑步走要的是整齊劃一！不是讓你們比誰跑得快！再亂，就給我跑着繞操場十圈！”
最後練正步走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踢正步講究腿要踢高、腳要繃直，石岐踢了沒一會兒，大腿就酸得打顫，腳尖也繃不直了。他偷瞄了一眼旁邊的女兵，只見她們踢腿的高度分毫不差，腳面繃得像一塊平板，落地時整齊劃一，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男兵們看得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有半點懈怠，跟着口令一遍遍重復着踢腿、擺臂的動作。
一上午的訓練下來，所有人都累得癱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石岐躺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望着湛藍的天空，心裏卻沒有半分抱怨。他知道，從歪歪扭扭的隊列到整齊劃一的步伐，這每一步的進步，都是用汗水換來的。
而不遠處，女兵們也在互相揉着發酸的腿，夕陽的光落在她們臉上，和男兵們一樣，都透着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