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激昂的旋律還在街上回蕩,店裏的教導主任已經面紅耳赤,找了個台階狼狽地溜走了。
李君臨關掉錄音機,店裏重新被顧客們嘈雜的詢問聲填滿。
他轉過身,看到妹妹李小草正踮着腳,努力從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裏接過一張五元錢,小臉因爲擠壓和忙碌而漲得通紅,額頭上全是細汗。
他走過去,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後,自己接過那張錢,找了零錢遞過去。
“哥,我不累。”李小草仰着頭,眼睛亮晶晶的。
李君臨摸了摸她的頭,看着這小小的店鋪裏擠得滿滿當當的人,心裏做出了決定。
“小草,咱們今天提前關門。”
不等妹妹反應,他便站到櫃台上,對着滿屋子的人喊道。
“各位鄉親!各位朋友!實在對不住了!磁帶今天賣完了!明天!明天一定補上!”
“錄音機也只剩最後兩台了!誰要誰抓緊!”
這話一出,原本還在猶豫的兩個人立刻掏出了錢。
清空了所有顧客,李君臨拉下了店鋪的卷簾門,將外面的喧囂徹底隔絕。
他把一沓沓散亂的鈔票從抽屜裏拿出來,堆在桌上,讓李小草數。
他自己則轉身走進了後院。
第二天一早,李家村寂靜的村口,傳來一陣熟悉的“突突”聲。
一輛拖拉機,拉着滿滿一車鬥的東西,在一片揚塵中開了進來。
車鬥裏,白花花的大米袋子堆成了小山,旁邊是幾大桶清亮的豆油,還有幾匹嶄新的藍布和花布。
村裏人探頭探腦地看過來,當他們看清開車的人是李君臨時,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他穿着一件嶄新的白襯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被全村人指着脊梁骨罵的二流子。
李君臨跳下車,看都沒看那些圍觀的村民,徑直從車鬥裏扛起一袋米,又拎起一桶油,朝着村子深處走去。
遠處,李家老宅的院牆後,兩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這邊。
“他……他回來了……”王桂花的手抓着牆頭,指甲都摳進了泥裏,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
“發財了,這個小畜生真的發財了!”
她身旁的李老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緊緊握着煙杆,指節發白的手,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王桂花轉過頭,咬牙切齒地對李老根說:“他爹!你倒是說句話啊!那是你兒子!他發了財,能忘了你這個當爹的?”
“咱們過去!讓他給建軍拿錢治腿!讓他給咱們養老!”
李老根吐出一口濃煙,沒有動。
他想起了那份白紙黑字的分家協議,想起了李君臨那能殺人的眼神,還有那把剁進桌子裏的菜刀。
他不敢。
李君臨扛着米和油,在瘸腿劉大爺家門口停下。
“劉大爺。”
劉大爺正帶着小孫子在門口編筐,看到李君臨,又看到他肩上扛的東西,手裏的活計“啪”地掉在地上。
“君臨……你這是……”
“我來招人。”李君臨把東西放在地上,開門見山。
“我店裏缺人手,想請您家大小子去我店裏幫忙。”
他看向旁邊那個因爲長期營養不良而面黃肌瘦的半大孩子,劉大爺的孫子,劉石頭。
“底薪三十塊,每個月都有提成,我在縣城包吃包住。”
劉大爺的腦子“嗡”的一聲,懷疑自己聽錯了。
三十塊?
還包吃住?
縣裏國營廠的正式工,一個月也就掙這麼多!
跟在李君臨後面看熱鬧的村民們,也全都炸開了鍋。
“啥?三十塊一個月?”
“我滴個天爺!這是金飯碗啊!”
劉大D爺回過神來,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拉着孫子就要給李君臨跪下。
李君臨一把將他扶住。
“大爺,使不得。”
“當初我走投無路,是您給了我一口吃的,我記着。”
他又去了張寡婦家。
張寡婦正在院子裏縫補着孩子破了洞的衣服,看到李君臨,局促地站了起來。
李君臨同樣放下了一袋米,一桶油,和一匹花布。
“嫂子,我那缺個做飯打掃的,你跟我去縣裏吧,工錢一樣。”
張寡婦的眼淚,當場就涌了出來,捂着嘴,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她當初只是出於同情,給了那兄妹倆幾個黑面饅頭,沒想到,竟然換來了這麼大的福報。
“嫂子,當初你信我,這是你應得的。”李君臨扶起她,語氣鄭重。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整個李家村。
李君臨要招工,待遇好到天上去了!
一時間,那些當初嘲諷過李君臨,看他笑話的村民,全都厚着臉皮圍了上來。
“君臨啊!你看我行不?我力氣大!”一個壯漢拍着胸脯。
“君臨哥!我是你堂弟啊!你可得拉扯我一把!”一個吊兒郎當的青年擠上前來。
李君臨站在拖拉機旁,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諂媚、貪婪的臉。
他開啓了【價值之瞳】。
那個自稱力氣大的壯漢頭頂,浮現出一行字。
【姓名:李大壯】
【人品:好賭成性,手腳不幹淨。】
【投資建議:不可錄用。】
那個套近乎的堂弟頭頂。
【姓名:李建寶】
【人品:偷奸耍滑,好吃懶做。】
【投資建議:不可錄用。】
李君臨的目光一一掃過,將一張張醜惡的嘴臉盡收眼底。
他沒有當面戳穿,只是搖了搖頭。
“你們,不行。”
隨後,他又在人群裏點出了兩個一直縮在後面,不敢上前的老實漢子。
“你,還有你,願意跟我去縣城的,現在就收拾東西。”
那兩人都是村裏最窮的,平日裏受盡了白眼,此刻被點到名,臉上全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最後,李君臨帶着張寡婦,劉石頭,還有那兩個老實漢子,總共四個人,開着拖拉機,在全村人或嫉妒、或羨慕、或悔恨的目光中,離開了李家村。
回到縣城的小院,四個新來的員工看着青磚瓦房,還有院子裏那台正“突突”作響的大家夥,一個個拘謹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李君臨把他們叫到堂屋。
“從今天起,這裏就是你們的家。”
他拿出四件嶄新的的確良白襯衫,放在桌上。
“這是你們的工作服,上班必須穿。”
四個人看着那雪白的襯衫,眼睛都直了。這料子,比過年穿的還好!
“我這兒有幾個規矩。”
李君臨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晰。
“第一,不管客人穿得好賴,都要笑着說話。”
“第二,嘴要甜,‘您好’、‘請問’、‘您慢走’,要掛在嘴邊。”
“第三,不準跟客人吵架,天大的事,有我。”
這幾條規矩,聽得張寡婦幾人雲裏霧裏。
做生意,還有這麼多講究?
第二天,“時代前沿”重新開張。
店裏煥然一新。
張寡婦穿着幹淨的白襯衫,雖然還有些不自在,但臉上掛着李君臨教了半宿的笑容。
劉石頭和另外兩個漢子,也穿着統一的制服,站在門口,生澀地對着每一個進店的客人喊:“您好,歡迎光臨!”
一個穿着打補丁衣服的農民,猶豫着不敢進門,只是在門口探頭探腦。
在百貨大樓,他連被售貨員翻白眼的資格都沒有。
劉石頭看到了,主動迎了上去,露出一個憨厚的笑。
“大叔,進來看看吧,我們這兒的磁帶好聽得很,站在門口也能聽!”
那農民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踏進了店門。
這一幕,被許多路過的行人看在眼裏。
“嘿,這家店有意思,服務態度這麼好?”
“是啊,跟供銷社那幫死人臉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走,進去瞧瞧!”
一流的商品,加上這種堪稱顛覆性的服務理念,讓“時代前沿”的口碑,徹底炸裂了。
一傳十,十傳百。
沒過幾天,甚至有周邊縣城的人,專門坐着長途汽車,慕名而來,就爲了體驗一下這傳說中“把顧客當親人”的服務。
店鋪的生意,比之前還要火爆數倍。
就在這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中,一聲刺耳的巨響,打破了所有的和諧。
幾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堵在店門口。
爲首一人,手裏拎着一台嶄新的“燕舞”錄音機,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將它摔在地上!
“砰!”
錄音機外殼碎裂,零件崩飛一地。
那人指着店裏的李君臨,扯着嗓子大吼。
“大家別買!他家賣的是假貨!剛買回去就壞了!”
“這是家黑店!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