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兮幾乎是憑借着本能和一股狠勁,在熟悉的路徑間穿梭。體內的“狂歌”之毒因爲她的強行運功而加速流竄,像燒紅的鐵水在經脈裏橫沖直撞,眼前景物扭曲晃動,耳畔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手臂上的傷口早已麻木,但毒素帶來的燥熱和殺意卻一浪高過一浪,沖擊着她的理智。她死死咬着牙,舌尖的血腥味反復刺激着神經,讓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明。
不能回聞香閣。蕭煜既然能拿出“清心菩提”,就必然料到她需要解毒之處。那裏此刻恐怕已是龍潭虎穴。
她拐入一條暗巷,七繞八拐,確認無人跟蹤後,推開一扇不起眼的後門,閃身進入一間廢棄的染坊。這裏是她備下的另一處安全屋,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
背靠着冰冷潮溼的牆壁滑坐在地,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聲都牽扯着五髒六腑的抽痛。顫抖着手取出那個順來的玉盒,打開。
“清心菩提”靜靜躺在絲絨墊上,烏黑的藥丸表面流光溢彩,散發着的草木清氣讓她混沌的頭腦爲之一振。
能解百毒……蕭煜的話在耳邊回響。這藥是真的嗎?還是另一個更精巧的陷阱?他故意讓她拿走,是想借此追蹤她,還是……有別的圖謀?
體內的灼痛容不得她細想。“狂歌”的毒性正在侵蝕她的意志,若再不化解,後果不堪設想。
賭了。
她不再猶豫,取出藥丸,放入口中。藥丸入口即化,一股難以形容的清涼氣息瞬間席卷四肢百骸,所過之處,那肆虐的燥熱和狂暴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劇痛緩解,扭曲的視野也逐漸恢復正常。
藥效驚人。
沈芷兮閉目調息,引導着那股清氣流向傷口和受損的經脈。約莫一炷香後,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眸中已恢復清明冷冽。
毒,解了。
她看着空了的玉盒,指尖摩挲着冰涼的盒面。蕭煜……他到底想做什麼?給她下毒的是他身邊的人(那個內侍官?),拿出解藥的也是他。清理了不聽話的棋子,卻又放走了她這個更大的“麻煩”。
還有戲樓裏那角他的衣料……是暗示,是警告,還是無意留下的破綻?
這一切混亂的線索在她腦中盤旋,最終都指向那個蒼白、病弱、卻深不可測的鎮北王。
她將玉盒收起,站起身。毒素雖解,但體力消耗巨大,傷口也需要重新處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盡快弄清兩件事:一,蕭煜在戲樓進行的秘密;二,那個吹笛引動她毒素的內侍官,究竟是誰的人?
窗外,天色微熹。
新的一天開始,而他們之間的博弈,顯然已進入了更凶險、也更直白的新階段。
沈芷兮撕下染血的夜行衣碎片,就着角落裏積存的雨水清洗傷口,動作冷靜利落。腦海中,蕭煜那雙深不見底、帶着玩味與審視的眼睛,越來越清晰。
她包扎好傷口,換上一身幹淨的粗布衣裳,將一切痕跡清理幹淨。
拿起那枚空玉盒,在指尖轉了轉,然後收入懷中。
遊戲,還沒結束。
染坊廢棄的梁柱間透下稀薄天光,灰塵在光柱中緩慢浮動。沈芷兮換上了一身尋常市井女子的粗布衣裙,發髻用木簪草草挽起,臉上刻意抹了些灰土,掩去了過於惹眼的容貌。她將染血的夜行衣和處理傷口的布條盡數焚毀,灰燼碾碎混入泥土,不留一絲痕跡。
那枚空了的玉盒在她掌心掂了掂,冰涼的觸感提醒着昨夜戲樓裏的生死一線,和蕭煜那雙洞悉一切卻又迷霧重重的眼睛。他將解藥給她,絕不僅僅是貓捉老鼠的戲弄。這玉盒本身,或許就是線索。
她仔細摩挲着玉盒的每一寸。質地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工卻簡潔,只在盒底刻了一個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印記——並非皇室徽記,而是一個抽象的、盤旋的蛇形圖案,蛇首銜着自己的尾巴。
銜尾蛇。
沈芷兮瞳孔微縮。這個圖案,她在一本極其古老的、關於西域秘術的殘卷上見過,象征循環與不朽,也與某些禁忌的煉金、巫蠱之術相關聯。蕭煜的東西上,怎會有這個?
將玉盒謹慎收好,她如同幽靈般離開染坊,混入清晨漸漸喧鬧起來的街市。她沒有直接回聞香閣,而是繞了幾條街,在一個賣早點的攤子前坐下,要了一碗豆漿,兩根油條,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周圍。
沒有盯梢。至少,明面上沒有。
蕭煜放她走,是自信她逃不出掌心,還是……他此刻有更緊要的事情處理?比如,清理那個吹笛引毒的內侍官,以及他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
她慢慢吃着早餐,腦中飛快梳理。慈恩寺刺殺,戲樓死士,內侍官叛變,銜尾蛇玉盒……這些碎片背後,指向的絕非一個簡單的、病弱的閒散王爺。蕭煜在暗中經營的力量,恐怕遠超外人想象。而他引她入局,一次次試探,一次次將她推向更危險的境地,究竟是爲了什麼?
因爲她“香魅”的身份?因爲她可能威脅到他?還是……他想借她的手,達成某種目的?
一碗豆漿見底,沈芷兮放下銅錢,起身融入人流。她需要信息,更多、更關鍵的信息。關於那個內侍官,關於戲樓,關於銜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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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王府,內院書房。
空氣中彌漫着比往日更濃重的藥味,蕭煜半倚在軟榻上,聽着侍衛的稟報,指尖按着太陽穴,臉色是一種消耗過度的青白。
“內侍官趙德,昨夜於房中自盡,留有認罪書,言其受二皇子指使,長期在王府潛伏,並於昨夜引外敵入戲樓,意圖不軌。所用骨笛,確爲南疆巫蠱之物,可引動特定毒素。”
侍衛的聲音平淡無波。
“戲樓已徹底焚毀,一應物事,盡成灰燼。”
蕭煜閉着眼,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二皇子那邊……”
“昨夜京衛巡夜,‘恰好’撞破二皇子門下幾名客卿密會,搜出與趙德往來書信若幹,以及……一批違禁軍械。陛下震怒,已下旨申飭,令二皇子閉門思過。”
一切都處理得幹淨利落,順理成章。刺客死了,內應“自盡”了,黑鍋扣得嚴絲合縫,對手吃了悶虧。完美的收網。
可蕭煜臉上並無半分輕鬆。他睜開眼,看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層疊的院落,落在某個剛剛喝完豆漿、正走入一條暗巷的身影上。
“她呢?”他問。
侍衛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是誰。“沈姑娘清晨自廢棄染坊離開,易容後於市井用飯,此刻正往城西方向去。行蹤……很謹慎。”
“城西……”蕭煜低聲重復,指尖在榻邊小幾上敲了敲。城西多三教九流,暗市情報,古董黑貨,都在那邊。“讓她去。不必跟得太緊,別讓她發現。”
“是。”
侍衛退下後,蕭煜緩緩坐直身體,胸腔裏一陣悶痛,引發低咳。他攤開手掌,看着自己蒼白修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