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潮的第三天,天終於開始“放亮”。
不是那種雨過天晴的亮,而是雲層被某種更高處的光從後面照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像是有人在天空後面,點了一盞巨大的、渾濁的燈。
舊水塔的頂端,風很大。
凌寂坐在邊緣,一條腿懸在空中,手裏轉着那根已經被他用得發亮的鐵棍。
阿木蹲在他旁邊,縮着脖子,盡量讓自己離邊緣遠一點。
他們從倉庫區一路繞回來,挑了這條路線上最高、也相對安全的一處——一座廢棄多年的水塔。
爬上來的時候,阿木腿肚子都在抖。
“你說,站這麼高,會不會被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砸到?”阿木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會。”凌寂說,“所以你別亂動。”
“……你能不能說點讓人安心的?”阿木抱怨。
“實話通常都不安心。”凌寂說,“安心的,多半是謊話。”
阿木張了張嘴,最後憋出一句:“那你別掉下去。”
“我掉下去,你也跑不了。”凌寂說。
“我爲什麼跑不了?”阿木一愣。
“你會想拉我。”凌寂說,“然後一起掉下去。”
阿木:“……”
他認真想了想,發現自己好像確實會這麼做,於是更不敢靠近邊緣了。
凌寂沒再逗他。
他的視線,越過一片低矮的屋頂和廢墟,落在遠處那道巨大的黑影上——天牆。
此刻的天牆,不再是那種冷硬的金屬藍,而是被厚重的灰白雲層半掩着,像一條趴在天邊的巨大石獸,背上插滿了還在緩慢閃爍的符文炮。
炮口偶爾亮起,一道道能量束劃破雲層,在高空炸開。
但和前兩天相比,那些亮光明顯稀疏了許多。
“他們撐不住多久了。”深淵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
“你很確定?”凌寂在心裏問。
“我能感覺到。”聲音說,“雲層後面的那些‘影子’,已經離天牆很近了。”
“再近一點,它們就可以,直接把東西扔到牆後面去。”
“那時候,中域的人,就知道什麼叫‘緩沖區’了。”
“你很開心?”凌寂問。
“我只是,很久沒見這場面了。”聲音說,“上一次,還是老頭在的時候。”
“那次,天牆也差點塌。”
“後來呢?”凌寂問。
“後來,老頭去了一趟深淵。”聲音說,“回來之後,天牆就撐住了。”
“代價是——他離‘人’這個字,又遠了一步。”
“你覺得,這次還會有人去嗎?”凌寂問。
“會。”聲音說,“聯盟那群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控制’。”
“一旦天牆後面開始掉東西,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口子堵上。”
“包括,把人,當成門。”
“你說的是紅?”凌寂問。
“紅這種,只是他們失敗的實驗品。”聲音說,“真正的‘門’,比她更狠。”
“你以後,可能會見到。”
“你總是說‘以後’。”凌寂冷冷道。
“因爲現在,你還承受不了。”聲音說,“你剛把腳伸進水裏,就想直接潛到海底?”
“你得先學會,在水裏不被淹死。”
“你在教我?”凌寂問。
“我在提醒你。”聲音說,“你現在,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你能感覺到的東西,比別人多。”
“你能做的選擇,也比別人多。”
“別浪費。”
凌寂沒有接話。
他的目光,被天牆下方的一片區域吸引了。
那是外域和天牆之間的緩沖區——一片被刻意空置出來的區域,原本只有一些警戒塔和自動炮塔,現在卻擠滿了臨時搭建的防御工事和匆忙撤退的人群。
他看見,有聯盟軍的運輸車,從外域方向向天牆下的閘門開去。
車身上印着統一的徽記,速度很快,卻明顯慌亂。
也有一些,沒有任何標記的車,混雜在其中——那是外域黑市和各大勢力趁亂出動,試圖從防線的縫隙裏撈一點好處。
“你看那裏。”深淵的聲音提醒。
凌寂順着它說的方向看去。
在天牆下的一處閘門附近,有一股淡淡的紅光,一閃而逝。
那不是符文炮的光,也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一種更內斂、更詭異的紅——和紅使用匕首時,匕首上的光很像。
“她已經到了。”聲音說。
“動作挺快。”凌寂說。
“她本來就不是普通人。”聲音說,“她比你,更早一步走到‘那一邊’。”
“你羨慕?”凌寂問。
“我只是在觀察。”聲音說,“她這種人,要麼死得很快,要麼活得很久。”
“你呢?”凌寂問。
“我?”聲音笑了一下,“我已經活得太久了。”
“久到,連我自己,都忘了一開始是什麼。”
“你不想記起來?”凌寂問。
“記起來,又能怎麼樣?”聲音說,“我現在,被關在你胸口這塊破鐵裏。”
“我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你活得久一點。”
“這樣,我也能,活得久一點。”
“我們是互相利用。”凌寂說。
“是互相寄生。”聲音糾正,“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
“你以後,會更清楚這一點。”
凌寂沒再說話。
他把視線,從遠處收回,看向更近一點的地方。
外域的街區,大部分已經被放棄。
偶爾能看到,有零星的人影,在廢墟之間穿梭——那是還沒來得及撤離,或者不願撤離的人。
也有一些,不是“人”的影子。
在某些屋頂上,他看到了長肢灰鼠的身影,正蹲伏在邊緣,仰着頭,望着天空。
像是在等待什麼。
在另一些地方,他看到了扭曲的黑影,貼着地面緩慢爬行,留下一道溼滑的痕跡。
還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在廢墟深處一閃而逝。
“你覺得,這場灰潮,會持續多久?”阿木突然問。
“按以前的記錄,一般是三到七天。”凌寂說,“這次,可能會更久。”
“爲什麼?”阿木問。
“因爲,這次,有你這種‘異常’參與。”深淵的聲音說。
“還有紅,還有那塊印記。”
“你們在下面折騰,雲層上面的東西,也會跟着興奮。”
“你說的‘你們’,包括你自己。”凌寂在心裏說。
“當然。”聲音說,“我本來就是它們的一部分。”
“只是,我現在,站在你這邊。”
“暫時。”凌寂強調。
“暫時。”聲音承認。
阿木沒有聽到這段對話,他只是抬頭看着天空,眼神有些茫然:“你說,我們以後,還能像以前那樣,在垃圾堆裏找東西吃,在破房子裏睡覺嗎?”
“你想回去?”凌寂問。
“也不是想回去。”阿木撓撓頭,“就是……覺得,那樣雖然苦,但至少,每天醒來,只要考慮怎麼活下去就行了。”
“現在,每天醒來,還要考慮會不會變成怪物,會不會被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砸死,會不會被聯盟抓去做實驗。”
“感覺……更累了。”
“你以爲,只有你累?”凌寂說。
“所有人都累。”
“只不過,有的人,選擇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有的人,選擇睜大眼睛,看清楚一點。”
“你想做哪一種?”
阿木想了很久,才悶悶地說:“我想做你這種。”
“我這種?”凌寂愣了一下。
“就是,雖然怕得要死,但還是要去看、去問、去想。”阿木說,“哪怕知道得越多,越害怕。”
“至少,我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你確定?”凌寂問。
“我不確定。”阿木說,“但我知道,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會更害怕。”
“那你就跟着我。”凌寂說,“至少,我會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你之前說過。”阿木抬頭看他,“以後有什麼事,會讓我知道。”
“你沒忘吧?”
“沒忘。”凌寂說。
“那就好。”阿木笑了一下,“那我就不怕了。”
“你真不怕?”凌寂問。
“怕。”阿木說,“但我知道,你會在前面。”
“你在前面,我就敢多走一步。”
凌寂沉默了幾秒。
“你以後,會後悔的。”他說。
“可能吧。”阿木說,“但至少,現在不後悔。”
“那就夠了。”凌寂說。
風從水塔頂端吹過,帶着一點冷意。
遠處的天牆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比之前更密集的爆炸聲。
幾道光柱,幾乎同時從牆頂沖天而起,在雲層中炸開,像一朵朵短暫的白色花朵。
但這一次,花朵散開之後,雲層並沒有恢復原狀。
相反,有一大片區域,被硬生生“燒”出了一個空洞。
空洞的後面,是更深的黑暗。
那不是夜空的黑,而是一種,連光都能吞噬的黑。
凌寂眯起眼睛。
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從那個空洞裏,緩慢地“伸”了出來。
那不是實體,至少,不完全是。
它更像是一團巨大的影子,邊緣模糊,形狀不斷變化。
它一出現,周圍的雲層就像被什麼東西攪動,開始瘋狂旋轉。
“來了。”深淵的聲音說。
“那是什麼?”凌寂問。
“你可以叫它——‘潮眼’。”聲音說,“灰潮的眼睛。”
“它是這次灰潮的核心。”
“也是,深淵在這一片區域的‘注意力’所在。”
“它在看什麼?”凌寂問。
“看你們。”聲音說,“看天牆,看聯盟,看你,看紅,看所有和深淵有接觸的‘異常’。”
“它在,選擇下一個‘門’。”
“你說的‘門’,是指像我這樣的人?”凌寂問。
“像你,像紅,像老頭,像那些在聯盟實驗室裏被關着的東西。”聲音說,“你們,都是潛在的‘門’。”
“深淵不會自己沖進來。”
“它只會,一點一點,把門撬開。”
“然後,從門裏,擠進來。”
“你覺得,它現在,在看誰?”凌寂問。
“看你。”聲音說,“也在看紅。”
“你們兩個,是這一片區域,最顯眼的兩個‘異常’。”
“你身上有門。”
“她身上,有刀。”
“你說,它會選誰?”
“你希望它選誰?”凌寂反問。
“選你。”聲音說,“你身上的門,比她的刀,更有價值。”,更有價值。”
“你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深淵,理解深淵,甚至——利用深淵。”
“你會變成一個,很有趣的‘玩具’。”
“你說的是‘玩具’?”凌寂冷冷道。
“對深淵來說,所有的‘門’,都是玩具。”聲音說,“只不過,有的玩得久一點,有的玩壞得快一點。”
“老頭,是玩得最久的一個。”
“你想成爲第二個?”
“我想成爲第一個‘把門關上的人’。”凌寂說。
“你很有野心。”聲音笑了,“可惜,門一旦打開,就關不上了。”
“你說的是你。”凌寂說,“不是我。”
“你可以試試。”聲音說,“我會在裏面,幫你看一眼。”
“至少,讓你知道,門後面是什麼。”
凌寂沒有再說話。
他的目光,被天牆下的一幕吸引了。
在那片混亂的防線區域,有一道暗紅色的光,突然沖天而起。
那道光,從人群中升起,穿透了幾道能量護盾,直直射向那團巨大的“潮眼”。
光的源頭,他看不到。
但他知道,那是誰。
“紅。”深淵的聲音說。
“她在幹什麼?”凌寂問。
“她在用自己,做一根‘針’。”聲音說,“把自己,扎進潮眼裏。”
“她想做什麼?”凌寂問。
“可能,是想讓深淵,注意到她。”聲音說,“也可能,是想從裏面,搶一點東西出來。”
“或者——”
“她想,讓自己,變成真正的‘門’。”
“你覺得,她能成功嗎?”凌寂問。
“我不知道。”聲音說,“但我知道,她這一扎,會讓整個灰潮的‘流向’,發生一點改變。”
“對你來說,可能是好事。”
“也可能,是壞事。”
“爲什麼?”凌寂問。
“因爲,她這一扎,會把潮眼的注意力,從你身上,分走一部分。”聲音說,“你會安全一點。”
“但同時,她也可能,從裏面,帶回來一些,你不想看到的東西。”
“比如?”凌寂問。
“比如,一個新的‘深淵意識’。”聲音說,“一個,比我更年輕、更瘋狂的。”
“你不就是深淵意識?”凌寂問。
“我是被關久了,關老了的那種。”聲音說,“年輕人,總是更沖動。”
“你會怕?”凌寂問。
“我會煩。”聲音說,“多一個,就多一張嘴。”
“多一個,就多一個搶‘門’的。”
“你現在,已經有兩個‘搶門的’盯着你了。”
“你說的是紅?”凌寂問。
“紅,還有你自己。”聲音說,“你遲早,會忍不住,自己去敲門。”
“你在激我。”凌寂說。
“我在提醒你。”聲音說,“你現在,還可以選擇,把門焊死。”
“徹底拒絕深淵。”
“把我,永遠關在裏面。”
“你會嗎?”
凌寂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說。
“誠實。”聲音說,“我喜歡誠實的人。”
“你喜歡的,是聽話的人。”凌寂說。
“你現在,還不夠聽話。”聲音說,“但沒關系,你會慢慢學會的。”
“你說的‘學會’,是被你同化?”凌寂問。
“你可以這麼理解。”聲音說,“也可以理解爲,你在學會,怎麼和自己身體裏的‘深淵’相處。”
“你現在,還把它當成‘外來的東西’。”
“有一天,你會發現——”
“它已經,變成你自己的一部分。”
“你會分不清,哪一部分是你,哪一部分是它。”
“那時候,你就真正,站在門的中間了。”
“往前一步,是深淵。”
“往後一步,是人類。”
“你會選哪一邊?”
“你希望我選哪一邊?”凌寂反問。
“我希望你,站在中間。”聲音說,“這樣,你對我,才最有用。”
“你對我沒用的時候呢?”凌寂問。
“那你就會,被深淵吃掉。”聲音說,“很簡單。”
“你說得好像,我有得選。”凌寂說。
“你當然有。”聲音說,“你現在,就可以從這裏跳下去。”
“摔死。”
“這樣,你就不用選了。”
“你很幽默。”凌寂冷冷道。
“我只是,在給你看清楚一點。”聲音說,“你現在,已經不在‘普通人’的那條路上了。”
“你回頭,也回不去。”
“你只能往前走。”
“區別只在於——”
“你是睜着眼走,還是閉着眼走。”
凌寂沒有再回應。
他把視線,從天上那團巨大的潮眼收回,看向更遠處的地平線。
在那片灰白與黑暗交界的地方,他似乎看到了一點極淡的光。
那不是來自天牆,也不是來自雲層。
那是一種,更微弱、更頑固的光。
像是,在廢墟深處,有人點了一盞燈。
“你在看什麼?”深淵的聲音問。
“看後面。”凌寂說。
“後面?”聲音愣了一下,“你後面,只有廢墟。”
“我知道。”凌寂說,“我在看,廢墟後面,還有什麼。”
“你看不到。”聲音說。
“現在看不到。”凌寂說,“以後會。”
“你打算,一直往外走?”聲音問。
“一直走到,沒有天牆的地方。”凌寂說。
“你覺得,外面會有什麼?”聲音問。
“不知道。”凌寂說,“但總比,一輩子待在別人畫好的圈裏強。”
“你現在,已經在圈外了。”聲音說,“至少,半只腳在。”
“那我就,把另一只腳,也挪出去。”凌寂說。
“哪怕外面,是深淵。”
“你不怕?”聲音問。
“怕。”凌寂說,“但我更怕,被人關在籠子裏,還以爲自己是自由的。”
“你說,老頭是被關在籠子裏嗎?”
“他是自己,把籠子造出來的。”聲音說,“然後,自己走進去。”
“你不一樣。”
“你是,別人給你造了一個籠子,你想把它拆掉。”
“你覺得,你拆得掉嗎?”
“拆不掉也要拆。”凌寂說,“拆一點,是一點。”
“你會後悔的。”聲音說。
“我已經後悔很多次了。”凌寂說,“再多一次,也沒什麼。”
“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門後面是什麼?”聲音突然問。
“你不是說,等我有一天,忍不住會自己去看嗎?”凌寂說,“那我就,盡量多忍一會兒。”
“在那之前,我想先把,我能看到的東西,看清楚。”
“你在拖延。”聲音說。
“我在積累。”凌寂說,“等我真的去敲門的時候,我希望,我手裏的鐵棍,比現在更硬一點。”
“我希望,我腦子裏的東西,比現在多一點。”
“我希望,我身邊的人,比現在多一點。”
“哪怕,多一個。”
他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阿木。
阿木正仰着頭,看着天上那團巨大的潮眼,眼神裏滿是恐懼,卻沒有逃跑的意思。
他的手,緊緊抓着那根鐵棍,指節發白。
“你在看我幹嘛?”阿木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
“沒什麼。”凌寂說,“看一眼,記住。”
“記住什麼?”阿木問。
“記住,我現在,不是一個人。”凌寂說。
“以後,也盡量,不要一個人。”
阿木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一個人了。”
“我盡量。”凌寂說。
“你不是說,要帶我一起,一直往外走嗎?”阿木說,“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說話,一向算數。”凌寂說。
“那就好。”阿木說。
遠處的天牆上,又有幾道光束沖天而起。
這一次,光束沒有再試圖炸開雲層,而是直接射向那團巨大的潮眼。
光束與潮眼接觸的瞬間,沒有爆炸,也沒有散射。
它們像被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吞噬了。
潮眼的輪廓,似乎變得更清晰了一點。
也更……近了一點。
“他們在喂它。”深淵的聲音說,“用能量,用恐懼,用死亡。”
“它會越來越大。”
“你說,它會不會,掉下來?”阿木突然問。
“不會。”凌寂說。
“至少,現在不會。”
“它太大了。”深淵的聲音說,“它現在,還不能完全穿過這層‘膜’。”
“它只能,一點一點,往外擠。”
“擠出來的那些,就是你們看到的怪物。”
“你們?”凌寂捕捉到了這個詞。
“我已經,不算‘你們’了。”聲音說,“我是‘裏面’的。”
“你也是。”
“你現在,已經是‘裏面’的一部分。”
“你只是,還站在門口。”
凌寂沒有再反駁。
他知道,爭辯這個,沒有意義。
他抬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團巨大的潮眼。
那東西,似乎也在看他。
雖然,它沒有眼睛。
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有一道,來自極深極遠處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
然後,移開了。
移向了天牆下方,那道暗紅色的光。
“它選她了。”深淵的聲音說。
“暫時。”凌寂說。
“暫時。”聲音說,“等她玩壞了,它還會回來找你。”
“你最好,那時候,已經做好準備。”
“我會。”凌寂說。
“我會把鐵棍磨得更亮一點。”
“會把腦子裏的東西,再多記一點。”
“會把身邊的人,再多拉一個。”
“然後——”
“再決定,要不要,把門打開一條縫。”
風從水塔頂端吹過。
灰潮,還在繼續。
天牆,還在勉強支撐。
遠處的戰場上,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在開槍,有人在祈禱。
而在這座廢棄水塔的頂端,兩個渺小的身影,正坐在世界的邊緣,看着這一切。
一個,剛剛踏上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
另一個,剛剛決定,要跟着他一起走。
他們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盡頭。
他們只知道——
在這片被灰潮籠罩的廢土上,想要活下去,靠的不是誰畫的線,不是誰造的牆,不是誰寫的規則。
靠的是,每一次,在恐懼面前,仍然往前邁一步的勇氣。
哪怕,那一步,會把你,推得離深淵,更近一點。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