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裏,羅平與張元、畫魘、枯瘦老者站在一側。
徐家長老和徐令晞一左一右攙扶着體弱的徐家家主站在一側。
兩邊人對視而立。
哪怕是一個三歲孩童,此刻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明明是三個人,但稀疏只見左右兩個人的影子,中間空出來一大塊。
爲什麼人會沒有影子?
那麼便不是人!
是鬼?
“事情的源頭很簡單,徐家主,你已經死了。”
畫魘直截了當的話,爲所有猜測畫上了句號。
“什麼?!”徐家長老一驚,他當然也發現了影子的空缺,可要讓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相比徐家長老,徐令晞雖然同樣驚異,但反應明顯小了很多。
雖然此方修行世界無比神秘,各類修行之道萬法通幽,可鬼,仍然是禁忌中的禁忌,談及只覺得虛無縹緲,如此真實的觸摸,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畫魘繼續說道:“昨晚的那夥人,他們的目標其實就是你,但他們並非玄陰之道修士,於是他們找上了我,可奇怪就奇怪在這裏,他們既然並非玄陰之道修士,與你又有什麼幹系,在我強烈要求下,他們才說,是要把你引渡到一個地方,至於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我之所圖,其實也是你,只是我和他們不同,我只想讓你成爲我的鬼將,現在看來是沒有一丁點希望了,當然,我一點害人的想法都沒有,這只是一次公平交易,我們畫家向來都是與鬼將和諧共處的。”畫魘最後還解釋了一番。
“是嗎……原來我已經死了嗎?”徐家家主沉吟道,他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小,可能在他看來,他早已預料到有這一天吧。
畫魘問道:“家主,你還能記起來,你是怎麼回家的嗎?”
徐家家主陳思了一番,搖搖頭,“記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在戰場上受了傷,那一戰打的很激烈,原來,我在那一刻已經死了嗎?”
“哦對了,我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一道聲音,那聲音指引我向一個方向去,我不知道那是哪裏,可能是陰曹地府吧。”徐家家主補充了一個關鍵信息。
徐家家主淡然的心態,讓他能直面生死,要說唯一能讓他放不下的事,也唯有家中幼女了。
他轉頭望向徐令晞。
剛才還緊繃着的徐令晞,在徐家家主轉頭的一瞬間,就繃不住了,轉瞬間就已經哭成了淚人。
“你早就知道了。”徐家家主輕輕問道。
哭花了臉的徐令晞點了點頭。
知父莫若女,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當她第一眼看到滿是傷痕的父親回來,她扶起輕的像棉花的他。
當她看到鏡子裏應該有但卻什麼都沒有的模樣。
當她看到地上缺了一位的影子。
……
於是她藏起了所有鏡子。
她移植了整片竹林把閣樓全部遮住。
她照着原樣修復每日夜晚被舞劍打碎的家具。
她也聽畫魘的話,用藥和布陣。
她心裏一直很矛盾,她內心知道,這樣做很大可能於事無補,甚至會造成更壞的結果,她又不想讓這一天早早來到。
徐家家主試圖擺脫左右的攙扶,他慢慢地恢復些許力氣,晃晃悠悠的面向愛女站直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態,這段時日,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賜了,晞晞,我想,我該走了,徐家因我遭受大敵,現在,就讓這一切結束吧。”
“不,不,我不讓你走。”徐令晞哭喊着,一把撲在了父親懷裏。
“我能感受到,那一道聲音越來越清晰了,這恐怕就是天道的聲音,我要走了,我得走了。”
羅平苦笑着,對畫魘低聲問道:“這道聲音?讓人說幾句話的功夫都不給人留嗎?”
畫魘撇嘴道:“鬼是無法長留人間的,即便是最厲害的修士,死後也是一樣。或者說,如果不自知的話,可能還能多留片刻,又或者,用玄陰之道強行拘禁鬼魂,徐府內陣法本就是此道,若不是由我一直爲家主滋養靈魂,恐怕家主早就離去了……只是此時此刻,家主恐怕不會同意。”
羅平認同地點了點頭,徐家家主是少有的能參透生死之道的修士。
“羅道友,我有個不情之請。”
徐家家主突然看向羅平說道。
羅平微微皺眉,他最不喜歡的就是答應別人什麼事,不過他對豁達的徐家家主頗有好感,因此也只是淡淡說道:“不妨直說。”
“此番過後,將送小女上雲汐宮修行,日後若有相見,還請念及舊情,照拂一二。”
“雲汐宮嗎?”羅平暗暗沉吟,他知道雲汐宮,並且還有一段舊事呢。
“罷了,罷了,日後若相見,自然會照拂一二。”羅平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中勝神州之人,總有一股“死者爲大”的精神。
“這我就放心了。”徐家家主滿意一笑。
他又看向徐令晞,便總有千言萬語,此刻也只能化作一道溫暖的眼神了,他的身形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終究消散在人世之間。
徐令晞原本緊緊擁抱的雙臂,猛然間撲空,她癱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畫魘心思轉的極快,此刻卻悄然皺起了眉頭,呆立在原地。
“怎麼了?”羅平察覺到不對,直接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着,那夥人說要將徐家家主引渡到什麼地方,若需要引渡到幽冥地府,自然會有引渡使者,和他們有何幹系。”
“徐家家主剛才說冥冥中能聽到一道聲音,呼喚着他,那又是什麼?”
羅平一愣,問道:“平常之時,逝者難道不是冥冥中聽到呼喚的聲音?”
畫魘搖搖頭:“難道不是大能修士才能聽到嗎?這一道聲音不是天道的聲音嗎?”
羅平和畫魘對視一眼,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在兩人心頭升起。
真的有大能修士才能聽得到的天道之聲?
“正常來說,逝者是如何引渡的?”
“死後便有地府使者拿人,引渡到地府。”
“就地引渡朝生?”
“當然了,哪能讓鬼魂在人世間四處遊蕩。”
“那徐家家主剛才去了何處?”
“已飛了好遠了。”
一問一答之間,羅平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細思極恐,既然尋常引渡未曾聽得那一道聲音,那麼那一道聲音究竟是什麼?
羅平立刻問道:“你可能察覺到去的方向。”
畫魘閉目凝神片刻,指着一個方向,應道:“能!”
修行之道萬法通幽,雖說羅平修爲高深,可也只是劍道修爲出衆,對如玄陰之道、符籙之道、煉丹之道等,卻並不精通。
“走!”羅平輕呼一聲。
顧不上還蒙圈着的其他人,只見羅平雙指捏一道劍訣,指尖迸出一線青芒,喉間滾過一聲劍鳴似的低喝:“長!”
環抱在張元胸前的九霄劍驀地劇顫,劍身古篆亮起,只聽“錚~”的一聲清越龍吟,九霄出鞘,三尺青鋒迎風見長,轉瞬化作十丈巨刃。
羅平靈氣裹住衆人,張元、畫魘還有枯瘦老者被他牽引下閃爍至九霄劍上。
狂風撕扯着廣袖袍角,羅平卻如履平地般負手而立,九霄劍吞吐着天地靈氣,在穹頂拖曳出橫貫百裏的虹霞劍痕,驚得下方修行之人,甚至是山林中修煉的妖物紛紛現出原形伏地跪拜。
由畫魘指路,一行人直追着徐家家主而去。
……
“你說徐家家主爲何能夠以鬼身返回徐家?”
“世間生死自有定數,即便是大能修行者,如前輩一般,恐怕也難以幸免,除非能真的成仙,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形之中。又或者能修得玄陰之道,輔以玄陰靈脈和天材地寶,修行以魂證道之法。”
羅平直接回道:“我看徐家家主並未修行玄陰之道。”
“那就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畫魘目光如炬,“心中有大執念,方能短暫存於世間,我看徐家家主就是心中放不下家中幼女,方才回到徐家,卻也失去了部分記憶。”
在九霄巨劍之上,由畫魘指路,閒暇時間還能說上兩句。
“還有,你剛才所說的鬼將……?”
羅平暗暗皺眉,他並非忘了在不久前畫魘還是敵人,拘役他人靈魂爲鬼將,這等方法聽來便覺得有傷天和。
畫魘心裏咯噔一下,前面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不代表她的事就完了。
畫魘急忙解釋道:“前輩,我玄陰修士有修鬼器者,有修鬼將者,只不過是修行之道而已,我承認,我想要收徐家家主爲鬼將,徐家家主家主生前已臻至合體境界,靈魂強大非凡,若能收爲己有,勢必能助我戰鬥。”
“可是收鬼將也不容易,要和人家籤訂公平契約,鬼將助我戰鬥,我也要幫鬼將完成人世間最後的心願,待一段時間後,就得放任鬼將離去,助他超度,我又得重新尋找鬼將。”
“是嗎?”羅平置若罔聞。
他又不是傻子,憑借畫魘三言兩語便信了。
畫魘在徐府中布下的陣法,陣源就在家主所在閣樓處,所獻的藥物也似有活物,莫不是要將徐家家主慢慢煉化。
徐家家主記憶消退,是真的自己傷病,還是她搞的把戲。
還有徐家家主半夜上演“鍾馗捉鬼”。
究竟誰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