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平自從見到這個小和尚之後,便覺得這個小和尚身上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似乎在哪裏見過?
回過神來,也不去想太多,這小和尚雙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淡淡的靈光。
他就在前面指着路,羅平架着九霄劍一路狂奔。
等到了一處地方,小和尚反復確認多次,對羅平點了點頭。
“那一縷遊魂就到了這裏,沉寂了下來,再沒有去別的地方。”
“就是這兒了?”羅平輕聲問道,並不是不相信這個小和尚,只是以他大乘期的修爲和直覺來看,這裏稀疏平常。
隨即找了個路人一問,原來這裏名叫太平峪。
此地群山如黛,綠蔭蔽日,清晨可見旭日攀越山脊,黃昏能賞碎金灑落江心。江水澄澈,粼粼波光映着雲影,確是一處鍾靈毓秀之地。
然而卻是上古人族大軍殊死相搏的古戰場。
本地老者說,每逢月圓之夜,山谷中便會升起一片薄霧,霧中時有金戈鐵馬之影隱現。最懾人的是暴雨將至之時,天際電光撕裂層雲,風中便會傳來若有若無的廝殺聲與哭泣聲,仿佛萬年亡魂仍未安息。
此地絕非善地,早年有修行之士前來探險,卻多半有去無回,次日被人發現時,往往已神志恍惚,或是幹脆失了蹤跡。
難道是存有古戰場洞天?大能之輩也來探查,但是卻什麼也找不到。
最終只歸結爲“古戰場靈氣有異”。
村裏的老者原本不願多言,奈何羅平再三追問,聽聞羅平幾人非要到太平峪去,才終於道出這段往事,並再三叮囑:最好不要冒險,若真的要去,記住找一棵長的碩大、被雷劈過的槐樹,槐樹下不遠處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寫着“太平峪”三個字,遇到危險不要遠離槐樹與石碑,方能無恙。
謝過老者的好意,羅平望着老者和他年幼的孫子,留下一顆靈丹,囑咐老者只可取靈丹泡水,飲水即可,切勿直接服用。
緊接着羅平他們三人朝着太平峪前行。
時近黃昏,暮靄漸沉,遠峰銜着殘陽如血。
忽見道旁古鬆下挑出一面褪色酒旗,泛着紅色,字跡已被洗的模糊不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草廬酒肆隱在蒼茫暮色中,再走近了些,才看見酒肆的全貌,檐下懸着三兩只昏黃燈籠,竟有幾分仙家幻境的縹緲之意。
“這裏荒郊野嶺的怎麼會有一個酒肆?”張元想起來他們遇到小和尚的經歷,心裏打一咯噔,立刻問道:“莫不是狐精鬼怪所化?”
羅平與小和尚對視一眼,小和尚搖了搖頭。
說實在的,天下間三千條修行之道,羅平是爲劍修,殺伐之道自認天下無二,可涉及尋精識怪、符籙煉丹之道,有時則稍弱一些。
羅平擺手制止,當即淡淡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推門而入,酒香混合着鬆木清氣撲面而來,堂內僅四五張柏木桌,角落灶台架着柴火,屋裏倒是暖和,店家在搖椅上躺着,拉下草帽將臉全遮住,看似在睡覺。
雖未親眼看到,但店家已知有客至,不見有任何動作,粗聲說道:“酒在甕中,自己取。”
羅平三人取了些濁酒,可惜小和尚不喝,他們本意試探一下店家,可這店家渾身上下並無精怪氣息,本來還想再問一問太平峪的事,見店家這副模樣也未問出口。
喝了兩口濁酒,就草草離去了。
此間地勢低窪,溼氣極重,已至黃昏,濃霧卻已如潑墨般彌漫開來,視野所及不足三丈。
羅平神識掃過整片太平峪,卻未見有任何異樣之處。
抬首望了眼昏沉天際,羅平將九霄劍交給了張元,對張元和小和尚說道:“我們分頭走走,看看有無異樣。”
又叮囑張元道:“切莫走遠了,若遇到了險情便鳴劍示警,當心點。”
張元點頭道:“明白。”
三人於是各擇方向散去。
羅平走在太平峪中,雖然天色已晚,山林中霧氣彌漫,但他雙眼散發出淡淡靈光,所見之處事物無所遁形,確實沒有發現有異常的地方,這山林間霧氣也只是尋常霧氣罷了。
卻在忽然之間,聽聞劍鳴之聲劃破寂靜——此乃仙家秘法,聲傳數裏而不散。
羅平瞬間皺眉,飛速向劍鳴聲響處殺去,幾個瞬移,就飛到了劍鳴聲處。
到了現場,羅平才鬆了一口氣,只見張元拿着九霄劍散着白光,劍身微微顫抖,劍鳴聲就從中傳來。
不多久小和尚也循聲趕來,三人再次聚首。
只見一石碑矗立霧中,上刻“太平峪”幾個大字,旁邊確實有一棵被雷劈了半截的枯死槐樹。
羅平輕聲問張元道:“沒事吧。”
張元搖搖頭,“沒事,就是九霄劍突然發出劍鳴之聲。”
沒事嗎?
真的沒事嗎?
羅平心下已經有了一點想法。
九霄劍主動護主,恐怕是有什麼邪祟作怪,只是張元感知不出來而已。
羅平冷哼一聲,將這事暫且放在心中。
山間溼冷浸骨,張元不覺打了個寒噤,羅平見狀,眼珠子一轉,對兩人說道:“今天天色已晚,就在此處歇腳吧,明天再到遠處找找看。”
忽然間,羅平唇角微揚,問小和尚:“我說小和尚,若是此間厲鬼邪祟凶悍,恐怕要先找你下手,你們佛家和他們向來都不對付,你怕不怕?”
這本是玩笑話,小和尚卻不辯駁,只依言上前端坐,抬手指向遠方隱在霧中的巍峨山影,緩聲道:“佛經有雲:‘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衆生度盡,方證菩提。’惡鬼冤魂,不過虛妄,若真敢現形,小僧自當爲其誦經超度,助登極樂。”
羅平聞言搖頭輕笑。
三人就在此間,聽聞着山林中不時傳來的幾聲動物叫聲和嗚咽聲,慢慢睡去。
……
……
這世道也太亂了。
天災人禍不斷。
沒有人關心人的死活,妖族圈地靈脈,鬼怪肆意傷人,上層功法壟斷,王朝資源掠奪,人族本身便成了一種廉價的“資源”,剝奪永不停止。爲了活下去,衣衫襤褸的流民高舉抗爭的旗幟,聚集在了一起,驅動他們的,不是宏圖大志,僅僅是活下去的本能。
當然,他們的努力並沒有什麼用,敵人並沒有那麼強大,但他們還是太弱小了。
直到有人來到他們面前,平靜地說:“跟着我,像人一樣活着。”
像人一樣活着!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瞬間讓所有人愣住了,讓他們義無反顧。
那便戰吧!
縱使敵衆我寡,縱使防線漫長如天塹,他們已無路可退。
戰場上,屍體層層堆積,在血泊中凝固成駭人的屍山,山下血河流淌,加上一把火,一切終將化爲灰燼。
爲什麼不怕死呢?
一開始沒有想那麼多,活着更加痛苦,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
再後來,他們已經嚐過“像人一樣活着”的滋味,那短暫的光明,足以讓任何人恐懼重回黑暗。
就在這時,號角撕裂蒼穹。
大地開始震顫,陰風怒號中,兩支修仙大軍在古戰場上空對峙,人族修士腳踏斬妖劍,身後千面陣旗招展,引動周天星辰之力,大能之士率先捏訣,百丈青銅巨劍從雲層中探出,劍身刻滿降魔符籙,帶着撕裂蒼穹的氣勢斬落。對面魔修長老嘶聲尖嘯,祭出三十六面萬魂幡,冤魂匯聚成血色冥河逆沖而上。
陣前符修齊聲誦咒,無數金色符籙如蝶群紛飛,結成“九霄御雷真解”大陣。天際雷龍翻滾,紫色電蛇穿過黑雲,將數十名妖物劈成焦炭。妖軍陣中卻突然響起洪荒戰歌,妖物發出刺耳尖嘯,利爪一掃,便見幾名修士七竅流血墜空。
……
……
羅平也在這片戰場之中,他是人族修士中的一員,他手持虛無之劍,身躍入血色漩渦時,虛無之劍發出清越鳴響,劍身流淌的星輝與戰場怨氣碰撞,綻出萬千符文,力破血色漩渦大陣。
【一:系統充能5%】
系統的提示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斬破混沌雷犀妖的顱骨,身形如鶴舞九霄,足尖輕點妖屍借力,每一劍都帶起一片混沌鴻蒙之氣。
面前的妖物利爪上纏繞着蝕骨的幽綠妖火,羅平不閃不避,一劍斬去,蕩開一圈肉眼可見的金色波紋,妖火觸及波紋,竟如冰雪遇陽般無聲熄滅。
“破!”羅平輕叱一聲,虛無之劍順勢橫斬,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半月形劍罡呼嘯而出,無聲地犁過大地,將萬千妖兵連同他們腳下那片土地一同抹去,只留下一道虛無溝壑。
【一:系統充能8%】
又一聲系統的提示音在他耳邊響起。
死亡已經淹沒了整片戰場,此處空間已被打成混沌狀態,戰局最酣時,地面突然浮現巨大的輪回陣法。
生者生,死者死!
正當羅平奮力殺敵之際,卻又心有靈犀,倏然回首,望向人族大軍首領。
四目相對的刹那,羅平瞳孔驟縮。
那面容竟與他一模一樣!尤其是手中持劍的模樣。
羅平望向手中之劍,他不知道這劍從何處來,只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這一眼仿佛穿越時空,那位人族大軍首領,看向羅平的目光中,竟帶着同樣的驚疑和恍惚。
氣機識別,羅平又是心神一蕩,那人的氣機分毫不差,就是自己。
所以,那人是我?
那……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