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晚寧的花轎晃晃悠悠,終於消失在官道盡頭時,賀雲舟正坐在葉知姝的房中。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葉知姝靠在他懷裏,手裏絞着一方繡帕,眼圈微紅,聲音還帶着哭過後的軟糯。
“雲舟哥哥,我這兩日總是做噩夢,夢裏都是那日寺裏的火……好嚇人。還好,有你陪着我……”
賀雲舟“嗯”了一聲,手臂虛環着她,目光卻有些飄忽地投向窗外濃黑的夜色。
今日是蘇晚寧出獄的日子。
侍衛應該已經把她送回侯府了吧?
從牢裏出來,一身是傷,她……可會怨恨他?
不知怎的,心裏無端有些煩躁。
“咳咳……”葉知姝突然咳嗽起來,捂着心口,眉頭緊蹙,一副不勝嬌弱的模樣。
賀雲舟立刻回神,低頭看她,語氣帶上急切:“怎麼了?心口又疼了?”
“嗯……”葉知姝靠在他肩上,氣息有些弱,“許是前日受了驚嚇,還未好全……”
“來人!”賀雲舟揚聲,“去請太醫!”
一陣兵荒馬亂。
太醫來了,診脈,開方,叮囑要好生靜養,不可再受刺激。
等丫鬟煎了藥,賀雲舟親自喂葉知姝喝下,又看着她昏昏沉沉睡去,掖好被角,已是後半夜了。
他揉着發痛的額角,這才想起蘇晚寧。
“她回府了嗎?”他問守在門外的侍衛。
侍衛躬身道:“回世子,蘇姑娘從牢裏出來,屬下已按您的吩咐,讓她回府了。她說……知道了。”
知道了?
賀雲舟皺眉。
就這三個字?
以她的性子,受了這麼大委屈,又被他冤枉下獄,不該哭鬧一番,或者至少質問他幾句嗎?
“現在人在哪?”
“屬下……不知。蘇姑娘並未回她自己的院子。”
“沒回?”賀雲舟的眉頭擰得更緊,“又鬧脾氣。”
他揮揮手,語氣帶着一絲不耐和疲憊。
“罷了,隨她去。讓她自己冷靜幾天也好。”
他轉身回了葉知姝房中,在外間的榻上合衣躺下,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腦海裏總是閃過蘇晚寧最後看他那一眼。
平靜,死寂,帶着一種他看不懂的……決絕。
不,定是他想多了。
她只是氣狠了,在使性子。
過幾日,等他安撫好知姝,再去哄哄她便是。
從前的蘇晚寧,最好哄了。
幾句軟話,一點小禮物,她就會破涕爲笑,重新鑽進他懷裏。
這次……也一樣。
他這般想着,心裏那點莫名的不安,被強行壓了下去。
三日過去了。
蘇晚寧依舊沒有回府。
甚至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賀雲舟處理完手頭積壓的公務,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信步走向蘇晚寧居住的那個偏僻小院。
院子裏靜悄悄的。
推開門,一股久無人居的、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內陳設如舊,甚至她平日用的梳子、妝奩,都還擺在原處。
賀雲舟走到妝台前,目光掃過。
她的東西基本都在。
只少了幾件最舊的、打着補丁的粗布衣裙,還有她藏錢的那個小陶罐也不見了,裏面應該只有一點碎銀。
他鬆了口氣。
看來只是出去散心,沒帶多少東西,很快會回來。
可當他的視線落在妝台一角時,瞳孔驟然一縮!
那支木簪。
那支他很多年前,用給人抄書掙的第一筆錢,在街邊小攤買的、最便宜的木簪。
她一直當寶貝似的收着,說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從不舍得戴,卻每天都要拿出來擦拭一遍。
如今,那支木簪,就那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妝台上。
被留下了。
賀雲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股寒意,順着脊椎骨竄了上來。
蘇晚寧就算要鬧離家出走,也絕不可能留下這支簪子。
這支簪子對她而言,比命還重要。
除非……
除非她不是去散心。
除非她……不打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