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陸澤安開始發燙。
起初只是覺得冷，他裹緊了那件從四樓順回來的白大褂，靠在牆邊蜷縮起來。實驗室的地板冰涼，寒意順着脊椎往上爬。但很快，冷變成了熱——那種從骨頭縫裏往外冒的熱，燒得他眼前發花。
“林薇……”他喉嚨幹得發疼，“我好像……不太對勁。”
林薇正靠在門邊守夜，聞言立刻蹲過來，手掌貼上他的額頭。她的手很涼，觸上去的瞬間陸澤安幾乎舒服地嘆息出聲，但下一秒那點涼意就被皮膚的高溫吞噬了。
“起碼三十九度。”林薇的聲音繃緊了，她掀開陸澤安手臂上鬆鬆垮垮的紗布——那是陳宇之前包扎的，現在已經被滲出的液體浸透。傷口邊緣紅腫得發亮，中央裂開的地方流出黃綠色的膿液，在應急燈下泛着惡心的光澤。
陳宇被動靜驚醒，揉着眼睛湊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
“細菌感染。”他推了推眼鏡，聲音發顫，“不是變異……但再發展下去會變成敗血症。”
陸澤安想說話，但喉嚨裏像塞了團棉花。他渾身都在抖，冷熱交替的感覺讓他想吐。視野裏那片幽藍色的系統界面開始晃動，像隔着水波看東西。
【檢測到宿主嚴重細菌感染】
【是否啓動輔助分析模式？消耗真理點：3】
操。陸澤安在腦子裏罵了一句。這破系統趁火打劫。
但他還是咬着牙選了“是”。視野立刻清晰起來，幾行文字浮現在眼前：
【感染菌種：金黃色葡萄球菌（耐藥株）、銅綠假單胞菌】
【建議治療方案：清創+引流+抗生素（三代頭孢或喹諾酮類）】
【替代方案：高濃度酒精沖洗+磺胺類廣譜抗生素】
那些醫學名詞在陸澤安腦子裏打轉，但他現在燒得昏沉，根本記不住。他費力地睜開眼，看着林薇和陳宇焦急的臉。
“酒精……”他嘶啞地說，“用高濃度酒精……沖洗傷口……然後……”
然後什麼？抗生素？他們哪來的抗生素？
陳宇已經站起身，在實驗室裏翻找起來。“酒精我們有，從四樓拿的醫用酒精。”他拿起一瓶，對着光看了看標籤，“濃度75%，夠用了。”
“不夠。”陸澤安閉着眼，腦子裏拼命回憶剛才系統給出的信息，“要提純……到95%以上……還得有藥……”
“什麼藥？”林薇追問。
陸澤安張開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那些名詞——磺胺嘧啶、苯胺、乙酰氯——像是被燒糊塗的大腦硬塞進來的知識，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爲什麼會知道這些。
“磺胺……”他勉強吐出兩個字，“一種……抗生素……實驗室可能……能做……”
這話說得漏洞百出。陳宇皺起眉：“你怎麼知道實驗室能做磺胺藥？”
陸澤安腦子飛快地轉——不，是緩慢地轉。他感覺自己的思維像陷在泥潭裏。
“我……”他喘了口氣，“我以前……看過化學手冊……在圖書館……”
這解釋勉強說得通。陳宇推了推眼鏡，沒再追問，轉身繼續翻找試劑。學霸的本能壓過了疑惑，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磺胺嘧啶的合成路徑”。
林薇看了陸澤安一眼。那眼神裏有探究，但更多的是擔憂。她沒說話，只是撕開一包新紗布，開始準備清創。
陸澤安閉上眼，心裏暗罵自己差點露餡。系統這個秘密，比他的命還重要——系統的警告可不是鬧着玩的，抹除機制聽起來就像腦子會被格式化。
陳宇找到了幾個試劑瓶，抱過來放在陸澤安面前。“苯胺、乙酰氯、硫氰酸銨……基礎原料都有了。”他語氣裏帶着不可思議，“但合成需要蒸餾設備，還有熱源……”
“酒精燈。”陸澤安憑着記憶說，“貨架第二層……左邊數第三個……”
林薇按他說的找過去，果然找到了蒙塵的酒精燈和石棉網。接着她又翻出一套玻璃蒸餾設備，雖然老舊但完整。
陳宇開始組裝，他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緊張。那些玻璃器皿在他手中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實驗室裏格外清晰。
“理論上……”他一邊連接冷凝管一邊說，“乙醇提純到95%以上就能用作消毒和溶劑。磺胺嘧啶的合成分三步：先制備中間體，再環合，最後純化……”他頓了頓，“但我從來沒在實際中做過，只看過文獻。”
“現在有了。”陸澤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心裏卻在慶幸陳宇自己把話圓上了。
他視野裏，系統界面又閃了一下：【簡易抗生素制備指南】兌換價格8科技點。陸澤安現在有62點，他咬牙兌換了。
大量信息涌入腦海——反應溫度、時間、注意事項。但那些知識像隔着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他只能抓住幾個關鍵詞：“溫度不能超過八十度”“環合反應需要三小時”“最後產物是白色結晶”。
“陳宇……”他費力地開口，“第一步……先把酒精提純……然後苯胺和乙酰氯混合……溫度控制……”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每說幾個字就要喘口氣。陳宇一邊聽一邊點頭，手裏的動作越來越穩。
林薇準備好了酒精。她看着陸澤安燒得通紅的臉，又看了看他手臂上猙獰的傷口。
“忍着點。”她說，聲音難得的溫和。
然後她直接把酒精澆了上去。
“呃啊——！！”
陸澤安整個人彈起來，又被林薇死死按回去。酒精沖刷着腐爛的皮肉，帶出更多膿液和血水。他疼得眼前發黑，指甲在地板上抓出刺耳的刮擦聲。
陳宇手一抖，差點打翻燒瓶。但他沒停，繼續操作蒸餾設備——現在停手，前面都白費了。
清創持續了三分鍾。結束後，陸澤安癱在地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着氣。傷口露出新鮮的血肉，雖然還是紅腫，但至少沒有那些惡心的膿液了。
林薇用幹淨紗布重新包扎，動作比陳宇熟練得多。“我練舞經常受傷，”她簡單解釋，“包扎是基本功。”
窗外天色漸漸泛白。晨光從高處的窗戶滲進來，和應急燈的光線混在一起，在實驗室裏投下重疊的陰影。
陳宇那邊已經到了最後一步。接收瓶底部積出了一層白色的結晶物，粗糙，雜質很多，但在眼下這就是救命的藥。
他關掉酒精燈，整個人累得幾乎站不穩。這一夜他高度緊張，手指因爲長時間握持玻璃器皿而僵硬。
“理論上有效。”他聲音沙啞，“但純度不夠……劑量需要計算……”
陸澤安燒得迷迷糊糊，聞言伸出手：“給……給我……”
“可是——”
“別計算了……”陸澤安扯了扯嘴角，“吃死了……算工傷……”
陳宇咬牙，用小藥勺舀出一點粉末，估摸着大概的劑量，混着蒸餾水給陸澤安灌下去。藥很苦，陸澤安嗆得咳嗽，但還是咽了下去。
之後他沉沉睡去，呼吸漸漸平穩。
林薇和陳宇守在旁邊，誰也沒說話。實驗室裏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還有遠處隱約的、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嚎叫。
中午時分，陸澤安的燒退了。
他醒來時渾身酸痛，像被卡車碾過一遍，但腦子清醒了。手臂上的傷口重新包扎過，紗布幹淨整潔。
“水……”他嘶啞地說。
林薇遞過來半瓶蒸餾水。陸澤安小口喝着，感覺喉嚨裏的灼燒感稍微緩解。
“藥起作用了。”陳宇坐在他對面，眼圈發黑，但眼睛很亮，“你睡了六個小時。”
陸澤安點點頭。他想起昨夜自己說的那些話，心裏一陣後怕。林薇當時那個探究的眼神，他記得清清楚楚。
“謝了。”他看着陳宇，“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交代在這兒了。”
陳宇搖搖頭：“是你知道合成方法……”
“我只是看過書。”陸澤安趕緊打斷，“實際操作全靠你。”
他看向林薇，想說什麼，但林薇先開口了：“你昨晚燒糊塗的時候，說了不少胡話。”
陸澤安心一緊。
“一直念叨什麼‘系統’‘兌換’‘科技點’。”林薇盯着他的眼睛，“還說什麼‘不能暴露’。”
實驗室裏突然安靜下來。
陸澤安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怎麼辦？解釋？圓謊？還是……
“你燒糊塗了。”林薇忽然說，語氣平靜，“人在高燒的時候會說胡話，我奶奶以前發燒還說自己是大將軍呢。”
她說完，轉身去整理背包，好像剛才只是隨口一提。
陳宇推了推眼鏡：“確實，高熱會影響大腦功能，產生幻覺和譫妄……”
陸澤安看着林薇的背影，又看看認真分析的陳宇，慢慢鬆了口氣。但懸着的心沒完全放下——林薇真的信了嗎？還是她只是暫時不追問？
“我們得離開這兒。”他轉移話題，撐着坐起來。後背的淤青還在疼，但能忍。
“明天。”林薇頭也不回，“等你傷好點。”
“不能再拖了。”陸澤安看着實驗室緊閉的門，“四樓那些老鼠……它們遲早會找到下來的路。而且……”
他頓了頓，想起昨夜門外的抓撓聲。
“我總覺得，這棟樓裏還有別的東西。”
下午，林薇做了一件讓兩個男生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說要去三樓另一側的衛生間接雨水——昨晚下過雨，樓頂的蓄水箱應該積了些水。陸澤安想反對，但他現在的狀態站都站不穩。陳宇更不可能去。
“我一個人就行。”林薇把鋼管握在手裏，試了試重量，“你們倆，一個病號，一個技術員，老實待着。”
她帶上一個鹽酸噴霧，推門出去了。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實驗室裏只剩下陸澤安和陳宇，還有各種化學試劑散發出的復雜氣味。陳宇又開始整理他的筆記，把昨晚到今天的所有觀察記錄都寫清楚。陸澤安靠在牆邊，閉目養神，實際上在腦子裏瀏覽系統商城。
科技點54（兌換抗生素指南後剩餘62-8=54），能換的東西不多。【簡易陷阱觸發裝置】要8點，暫時用不上。【破靈1型塗層配方】還是灰色。他往下翻，看到一個新東西——
【基礎體能恢復藥劑配方】（預覽）
【效果：加速傷口愈合，緩解疲勞，持續6小時】
【主要成分：葡萄糖、電解質、微量靈能催化劑（可用變異體液替代）】
【需權柄：1星學者】
【兌換價格：12科技點】
陸澤安眼睛一亮。這玩意兒現在正需要。他當即兌換，腦海裏立刻浮現出調配方法：葡萄糖可以從培養液裏提取，電解質有現成的試劑，至於靈能催化劑……他看向那瓶青黑色的變異體體液，喉間泛起一陣惡心，但動作沒停。
正要動手調配，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不是林薇——林薇的腳步很輕，而這聲音沉重，拖沓。
陳宇瞬間僵住，筆掉在地上。陸澤安抓起靠在牆邊的長矛——那是用鋼管和切割刀綁成的簡易武器，矛尖在應急燈下泛着冷光。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了。
然後是抓撓聲。指甲刮擦鐵門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陳宇臉色慘白。陸澤安握緊長矛，手心的傷口被壓得生疼，但他沒鬆手。
抓撓聲持續了大約一分鍾，然後停了。腳步聲再次響起，漸漸遠去。
兩人誰也沒說話。實驗室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又過了二十分鍾，門被輕輕敲響——三短一長，是林薇定的暗號。
陳宇沖過去開門。林薇站在門外，渾身溼透，頭發貼在臉上，但眼睛很亮。她左手拎着兩個用塑料桶改裝的水桶，裏面晃蕩着渾濁的雨水；右手握着鋼管，鋼管頭上沾着暗紅色的血。
“遇到了一個。”她把水桶放下，關上門，“落單的速度型。”
陸澤安盯着她：“你……”
“我殺了它。”林薇說得平靜，但握着鋼管的手指節發白，“繞到背後，砸後腦。它倒下了，我補了好幾下。”
她脫下溼透的外套，露出裏面那件從四樓帶回來的白大褂。白大褂上也濺了血，像雪地裏綻開的紅梅。
陳宇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陸澤安看了林薇幾秒，突然笑了：“可以啊……咱們小隊有輸出了。”
他掙扎着站起來，拍了拍陳宇的肩膀：“學霸，你管醫療和技術。”又看向林薇：“戰士，你管戰鬥和偵察。”
最後指向自己：“我……管指揮和……”
“和嘴炮。”林薇接話。
陸澤安咧嘴：“對，和嘴炮。”
窗外的天色又開始暗下來。雨後的黃昏來得特別快，陰影從牆角爬出來，一點點吞噬實驗室裏有限的光亮。
陸澤安繼續剛才的動作，把培養液倒進燒杯，加入電解質粉末，最後滴入三滴變異體體液。液體變成渾濁的淡綠色，聞起來有股奇怪的甜腥味。
陳宇皺眉：“這能喝？”
“理論上可以。”陸澤安模仿着陳宇的語氣，仰頭喝了下去。
味道像餿了的糖水混合鐵鏽。但幾分鍾後，他確實感覺到傷口的疼痛減輕了，身體裏涌起一股微弱的熱流，疲憊感也消散了不少。
夜幕徹底降臨。實驗室裏，三人輪流守夜。陸澤安值第一班，他靠坐在門邊，手裏握着長矛，眼睛盯着窗外深藍色的夜空。
遠處，城市的方向隱約有火光。不知是燃燒的廢墟，還是幸存者點的篝火。
他想起爸媽，想起城西那個安全屋。十二公裏，放在以前不過是打車二十分鍾的距離，現在卻可能是一條用屍體鋪成的路。
但必須走。
因爲留在這裏，遲早會死。
窗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臉，蒼白，憔悴，但眼神很硬。
像他爹陸定國常說的那句話：人可以死，但不能慫。
他吐出一口氣，白霧在冰冷的空氣裏散開。
明天。
明天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