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敲引擎蓋的聲音還在空氣裏震蕩,像鈍刀子刮骨頭,一下下磨着人的神經。
SUV裏一片死寂。張昊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指節捏得發白,皮膚下青色血管突突直跳,能清晰看到血液在裏面急促流動。王旭半張着嘴,眼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滾圓,像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釘在了座位上,連眨眼都忘了。後座上,陸澤安能聽見陳宇牙齒打顫的細碎聲響,像春蠶啃食桑葉,還有林薇壓抑的、從鼻腔裏擠出來的急促呼吸——她左臂的傷還在滲血,新纏的紗布已經透出暗紅,血漬順着胳膊往下滑,滴在座椅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痕跡。
陸澤安自己的後背繃得像塊鐵板,縫線的地方傳來一陣尖銳刺痛,像有根細針在反復扎刺,讓他瞬間從混沌中清醒。他目光掃過車外那七八個人,最後定格在光頭臉上那道疤上。疤太深,從眼角一直拉到下頜,把整張臉扯得歪斜,笑起來時嘴角向上吊,像個做工粗糙的劣質玩偶,透着股說不出的詭異。
“下車。”光頭又敲了一下引擎蓋,刀背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刺耳得讓人牙酸,耳膜嗡嗡作響。
沒人動。
光頭挑了挑眉——或者說,他那道疤旁邊的皮肉向上堆了堆,形成一個怪異的褶皺。“聽不懂人話?”他側過頭,朝後面扛獵槍的瘦高個揚了揚下巴,“麻杆,教教他們怎麼聽話。”
叫麻杆的瘦子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牙縫裏還嵌着黑垢。他把獵槍從肩上卸下來,單手端着,槍口在SUV前擋風玻璃上虛虛晃動,最後穩穩停在駕駛座張昊的腦袋正前方,黑洞洞的槍口像只窺視的眼睛。
“三。”麻杆開口,聲音又尖又細,像指甲刮過黑板,刺得人頭皮發麻。
張昊喉嚨裏咕嚕了一聲,喉結劇烈滾動。
“二。”
“下!我們下車!”張昊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猛地推開車門,動作太急,膝蓋撞在車門框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哼一聲。王旭也跟着下了車,腿軟得像面條,剛踏出一步就趔趄着要跪,被旁邊一個穿髒背心的壯漢一把拎住衣領,像拎小雞似的拽穩了。
陸澤安深吸一口氣,肺葉裏灌滿了車裏渾濁的空氣,混雜着汽油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他看了一眼林薇,林薇臉色慘白如紙,但眼神還算穩,朝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那是無聲的默契,意味着隨時準備應對變故。兩人同時推開車門,腳剛沾地,就被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
陳宇是最後一個下來的,腳剛落地就踉蹌了一下,幸虧死死扶住車門才沒摔倒。他懷裏還抱着那個從圖書館帶出來的醫療包,手指摳進帆布裏,指節白得嚇人,連帶着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六個人被圍在中間,像被狼群困住的羔羊。
光頭慢悠悠地踱步,砍刀在手裏一下一下拍着大腿,發出“啪、啪”的悶響,節奏詭異。他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像在菜市場挑揀豬肉,帶着審視和輕蔑。
“學生?”他停在張昊面前,歪着頭問,語氣裏滿是不屑。
張昊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點了點頭,嘴唇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哪個學校的?”
“……濱海大學。”
“哦,高材生。”光頭笑了,那道疤扭得更猙獰,嘴角向上吊起,“跑出來的?挺能耐啊,還能找到車。”
他沒等張昊回應,轉身走到陸澤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陸澤安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混合氣味——濃烈的汗臭、廉價煙草味,還有一股淡淡的、甜膩的血腥氣,像爛肉混着糖水,熏得人胃裏翻涌。
“你受傷了?”光頭突然問,眼睛盯着陸澤安後背的位置,語氣帶着一絲探究。
陸澤安心裏一緊。他穿的深色外套本想遮住血跡,但剛才跑動時傷口繃開,血已經滲出來,在衣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印記,格外顯眼。
“摔的。”他說,聲音盡量平穩,但嗓子幹得發啞,像砂紙摩擦。
光頭沒再追問,又轉到林薇面前。他盯着林薇胳膊上滲血的紗布看了幾秒,突然伸手就要去掀——那動作粗魯又帶着惡意。
林薇猛地後退半步,消防斧橫在身前,動作快得像條件反射,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喲,還挺烈。”光頭收回手,沒生氣,反而笑得更大聲了,“妞兒,這年頭,脾氣大的死得快。”
旁邊幾個嘍囉跟着哄笑起來,聲音粗嘎難聽,像破鑼在敲。
光頭走回SUV車頭,用刀尖指了指後備箱:“打開。”
張昊看向陸澤安,眼神裏滿是征詢。陸澤安閉了閉眼,緩緩點頭——現在硬碰硬是找死,對方有槍,人多勢衆,而且看這架勢,絕對不是第一次幹這種掠奪的勾當,眼裏的戾氣騙不了人。
張昊掏出車鑰匙,按開後備箱。蓋子緩緩升起,露出裏面的東西:那桶還剩大半的汽油、幾個背包、幾瓶水、散落的壓縮餅幹包裝袋,還有從圖書館帶出來的地圖冊和工具。
光頭的眼睛亮了一下,尤其在看到汽油桶時,瞳孔明顯收縮。他走過去,彎腰拎起油桶掂了掂,汽油在裏面晃蕩的聲音在寂靜的小巷裏格外清晰,像誘人的魔咒。
“好東西。”他滿意地點頭,把油桶扔給後面一個嘍囉,“收了。”
“那是我們的!”王旭突然喊出來,聲音因爲激動而尖利,“我們拼死拼活從加油站搞來的,就剩這點油了!”
光頭回頭看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拼死拼活?”他一步步走回來,突然抬起腳,狠狠踹在王旭肚子上。
“咚”的一聲悶響。王旭整個人弓成蝦米,跪倒在地,眼鏡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咔嚓”一聲裂成兩半。他捂着肚子幹嘔,眼淚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王旭!”李靜尖叫着想沖過去,被旁邊一個穿夾克的男人一把拽住胳膊,疼得她皺緊眉頭,眼淚瞬間涌了上來。
陸澤安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他能感覺到林薇繃緊的身體,肌肉線條在衣服下凸起,還有陳宇壓抑的嗚咽聲,像受驚的小動物。張昊站在原地,臉色鐵青,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最後還是沒敢動——對方手裏的獵槍還指着他們。
光頭踩住王旭的後背,鞋底碾了碾,聲音低沉而殘忍:“這才叫拼死拼活。懂了嗎?”
王旭說不出話,只能艱難地點頭,肩膀劇烈顫抖。
光頭收回腳,又踱回後備箱前,開始翻檢裏面的東西。他把背包一個個扯開,食物、水、藥品、工具……一樣不落,全扔給身後的嘍囉。最後,他拿起那本從圖書館翻出來的《XX大學周邊交通指南》,翻了兩頁,嗤笑一聲,隨手扔在地上,還踩了一腳,書頁被塵土弄髒,變得皺巴巴的。
“就這點東西?”光頭搜完後備箱,臉色陰沉下來,“你們他媽是出來郊遊的?”
“大哥,”張昊終於開口,聲音帶着懇求,“我們真是從學校裏逃出來的,就這點家當了。油你們拿走,放我們走,行嗎?我們還有傷員,需要治療。”
光頭沒理他,轉身走到麻杆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麻杆點點頭,扛着獵槍走到SUV旁,拉開車門鑽進駕駛座,開始檢查車裏的情況。
幾分鍾後,麻杆探出頭:“老大,車裏也幹淨,就幾件破衣服,沒別的值錢玩意兒。”
光頭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走回來,目光在六個人臉上掃來掃去,像在打量一堆沒用的垃圾,最後停在陸澤安身上。
“你,”他用刀尖指了指陸澤安,“看着不像普通學生。”
陸澤安心裏咯噔一下。難道被看出什麼了?是他後背的傷太明顯,還是剛才應對的態度不夠怯懦?
他強迫自己穩住呼吸,後背的傷口因爲緊繃而傳來陣陣刺痛,汗水順着脊椎往下流,和血混在一起,又癢又疼。他抬起眼睛和光頭對視,聲音盡量平靜:“我就是個普通學生,跟着他們一起逃出來的。”
“普通學生?”光頭冷笑,刀尖在他胸口虛點了一下,“普通學生能帶着人從學校裏跑出來?能搞到車?能摸到加油站搞油?”
他往前一步,幾乎貼到陸澤安面前,那股混合着血腥和汗臭的氣味撲面而來,陸澤安胃裏一陣翻涌,差點吐出來。
“說實話,”光頭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赤裸裸的威脅,“你們是不是知道什麼?安全點?藏物資的地方?還是……有別的門路出城?”
陸澤安腦子飛快地轉。不能說城西安全屋——那是最後的底牌,說了只會引來更瘋狂的掠奪。也不能提系統,那是絕對的秘密。只能編一個合理的理由,讓對方相信他們真的一無所有。
“我們就是運氣好。”他說,語氣帶着一絲疲憊和無奈,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走投無路的學生,“學校亂的時候,我們正好在實驗樓,樓裏人少,沒遇到多少那東西,才跑出來的。車是學生會之前用來搞活動的,我們找到鑰匙開出來的。加油站……是賭了一把,沒想到真能找到油,結果還被你們截了。”
光頭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鍾,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表情裏找出破綻。陸澤安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的冷汗越流越多,浸溼了衣服,傷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幾乎讓他撐不住。
終於,光頭移開目光,後退一步,臉上露出一絲意興闌珊。
“算了。”他擺擺手,“一群窮學生,榨不出什麼油水。”
他轉身朝嘍囉們喊:“把東西搬上皮卡!汽油、吃的、藥,全拿走!車也開走,這玩意兒比走路強。”
“車?”張昊急了,往前沖了半步,又被獵槍的槍口逼了回來,“大哥,車是我們唯一的交通工具,放我們一條生路,行嗎?”
光頭回頭,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河水:“現在是老子的了。有問題?”
張昊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色慘白。
幾個嘍囉手腳麻利地把地上的物資往皮卡上搬。汽油桶被小心地放到後鬥裏,用繩子固定好;食物、水、藥品被塞進一個大背包裏;連那把被光頭嘲笑爲“小孩玩具”的長矛,也被一個嘍囉隨手扔上了車。麻杆把SUV的鑰匙拔下來,扔給光頭。
光頭接過鑰匙,在手裏拋了拋,看向六個人:“今天老子心情好,不殺你們。滾吧。”
六個人站在原地,沒動。
“怎麼?”光頭挑眉,砍刀在手裏轉了個圈,“還想送送老子?”
陸澤安深吸一口氣,喉嚨幹得像要冒煙,他開口:“給我們留點水。還有……消炎藥。我們有傷員,傷口再不處理,會感染。”
光頭看向林薇還在滲血的胳膊,又看了看王旭蜷縮在地上的慘狀,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黃牙。
“行啊,發善心。”他從地上撿起一瓶還剩小半的運動飲料,又撿起那盒只剩三片的消炎藥,扔在陸澤安腳下,“夠意思了吧?別得寸進尺。”
說完,他轉身帶着嘍囉們上了皮卡。引擎轟鳴起來,震得地面微微顫抖,三輛車——兩輛皮卡和那輛黑色SUV——調轉方向,碾過地上的雜物和碎石,揚長而去。
車輪卷起的塵土撲了六個人一臉,帶着柴油味和土腥味,嗆得人直咳嗽。
小巷裏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遠處隱約傳來的、那東西遊蕩的嚎叫聲,還有風刮過牆壁的嗚咽聲。
王旭還蜷縮在地上,捂着肚子幹嘔,臉色蠟黃。李靜沖過去扶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邊扶一邊哽咽着問“疼不疼”。陳宇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那瓶沾了塵土的運動飲料和消炎藥,手指抖得差點拿不住,瓶身上的塑料標籤都被摳皺了。
張昊站在原地,看着皮卡消失的方向,臉色由青轉白,又轉成一片死灰。他突然抬起腳,狠狠踹向旁邊的牆壁,“咚”的一聲悶響,牆皮簌簌往下掉,露出裏面斑駁的紅磚。
“操!操!操!”
他連踹了三腳,直到腳踝發麻才停下,最後蹲下來,雙手抱住頭,肩膀開始劇烈顫抖,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裏漏出來——那是絕望到極點的崩潰。
陸澤安沒動。他彎腰撿起地上那把被嘍囉們嫌棄扔掉的切割刀,刀柄上沾滿了灰和泥土,他用袖子擦了擦,露出裏面的金屬光澤。他看向林薇,林薇正自己撕開胳膊上浸透血的紗布,露出下面皮肉翻卷的傷口,血珠順着傷口往下滾,滴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得重新包扎。”陸澤安說,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林薇點頭,沒說話,從陳宇手裏接過消炎藥,摳出一片,沒水,就這麼幹咽下去,臉皺成一團,顯然藥味極苦。
陸澤安又看向地上的東西——除了那瓶飲料和三片藥,什麼都沒剩下。背包沒了,工具沒了,食物和水沒了,車也沒了。連那本地圖冊,都被他們拿走了。
他們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了。
不,還有。
陸澤安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內襯口袋——那是他以前爲了藏煙和打火機偷偷縫的暗袋。裏面現在裝着兩樣東西:一張疊成小方塊的照片,是他和爸媽去年過年時的合影,照片邊緣已經磨損;還有一枚銀色的金屬U盤,沒有任何標識,是他在實驗樓醒來時就放在口袋裏的。
U盤還在。照片還在。
還有命。
他抬起頭,看向小巷盡頭。天空還是那種灰蒙蒙的顏色,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只透出一點慘白的光,連影子都照不真切。風刮過來,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碎紙,在空中打着轉,像無家可歸的幽靈。
“現在怎麼辦?”陳宇小聲問,聲音帶着哭腔,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嚇壞了。
沒人回答。
陸澤安握緊手裏的切割刀,刀柄粗糙,磨得掌心生疼。後背的傷口隨着呼吸有規律地抽痛,像有人在用針一下一下地扎;胃裏空得發慌,開始泛起酸水;喉嚨幹得發黏,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沙子。但他腦子裏異常清醒,清醒得可怕。
“往前走。”他說,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不能待在這兒。”
“往哪兒走?”張昊抬起頭,眼睛通紅,布滿血絲,“車沒了,油沒了,東西全沒了!十二公裏!我們背着傷,沒吃沒喝,怎麼走?!”
陸澤安沒看他,目光投向小巷的另一頭——和皮卡離開的方向相反。“先離開市區。用走的。”
“走?”張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淒厲,“走得到嗎?說不定沒到半路就餓死了,或者被那些東西追上!”
“那你想怎麼樣?”陸澤安終於轉過頭,看向他,眼神平靜卻帶着鋒芒,“在這兒等死?或者等那些人後悔了,回來把我們殺了滅口?”
張昊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最後又蹲下去,雙手插進頭發裏,肩膀繼續顫抖。
陸澤安不再理他,彎腰把地上那卷所剩無幾的膠帶和幾根棉籤撿起來,塞進口袋——這些都是剛才被嘍囉們遺漏的,聊勝於無。他又看了看林薇,林薇已經用自己外套的內襯布條,把胳膊上的傷口重新纏好,雖然不專業,但至少止住了血。
“能走嗎?”陸澤安問王旭。
王旭被李靜扶着,慢慢站直身體,臉色蠟黃,嘴唇發紫,他點了點頭,聲音微弱:“能……走慢點就行。”
“那就走。”陸澤安說完,轉身拎着切割刀,朝小巷另一頭走去。
腳步踩在水泥地上,發出空曠的回響,在寂靜的小巷裏格外清晰。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林薇跟了上來,腳步輕而穩;然後是陳宇,抱着那瓶珍貴的運動飲料,小心翼翼地邁步;接着是李靜扶着王旭,兩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艱難;最後是張昊,他猶豫了幾秒,還是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腳步跟了上來,像拖着一副灌滿鉛的鐐銬。
六個人,排成一列,在狹窄的小巷裏緩慢移動。
陽光從兩側高牆的縫隙裏漏下來,在地上投出一道道慘白的光斑,像一道道傷痕。風還在刮,吹得牆上的藤蔓簌簌作響,像有什麼東西在上面爬動。空氣中彌漫着塵土味、淡淡的汽油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味,揮之不去。
陸澤安走在最前面,切割刀握在手裏,刀刃朝下,偶爾用刀尖撥開地上的碎石和雜物。他腦子裏什麼也沒想,只是機械地邁着步子,一步,又一步。
後背的傷口隨着步伐有規律地抽痛,提醒着他還活着。喉嚨幹得發黏,胃裏的酸水越涌越多,他只能用力咽下去,把那股灼燒感壓下去。
視野邊緣,幾行幽藍的小字若隱若現,淡得像幻覺:
【物資喪失,載具喪失,團隊士氣降至低谷。生存壓力評估:極高。】
【觀察到幸存人類團體展示出有組織的暴力掠奪行爲。社會秩序崩塌進入新階段:原始資源爭奪。】
【真理點+3。當前:19/40。】
陸澤安眨了下眼,那些字便消失了,像從未出現過。他不能分心,現在每一步都關乎生死,容不得半點差錯。
小巷終於到了盡頭,前面是一條稍微寬些的街道。街邊是幾棟老式居民樓,陽台上晾曬的衣服還在隨風飄動,有的已經褪色發黃,有的掉在地上,被風吹得滾來滾去。窗戶大多破了,黑洞洞的像一張張張開的嘴,透着說不出的陰森。
陸澤安在巷口停下,側身貼在冰冷的牆壁上,探頭往外看。
街道上空蕩蕩的,只有幾輛報廢的車歪在路邊,車身布滿劃痕和凹陷。遠處有幾個模糊的影子在慢悠悠地晃蕩,離得遠,暫時沒發現他們。
他回頭,看向身後的五個人。每個人都狼狽不堪,臉上沾着灰和汗,眼裏滿是空洞和疲憊,像一群失去方向的孤魂。
“休息五分鍾。”他說,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找找看有沒有能用的東西。水,吃的,或者幹淨的布條,什麼都行。”
沒人反對。張昊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牆,閉上了眼,臉色蒼白得像紙。王旭被李靜扶着慢慢坐下,依舊捂着肚子,眉頭皺得緊緊的。陳宇蹲在旁邊一個垃圾桶旁,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子,裏面只有些腐爛的菜葉和空塑料袋,散發着酸臭味,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又把蓋子蓋好。
林薇沒坐,她站在陸澤安身邊,目光警惕地掃視着街道兩端,消防斧被她緊緊握在手裏,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你的傷。”陸澤安低聲說,目光落在她胳膊上的布條上,血跡已經浸透了大半,“得找幹淨的水沖洗,不然容易感染。”
“死不了。”林薇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的背也一樣,別硬撐。”
陸澤安沒說話,只是轉頭看向街道深處。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的輪廓模糊不清,遠處的高樓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見證着這場末日的浩劫。
他握緊了手裏的切割刀,刀柄被掌心的汗水浸溼,變得有些滑膩。
不管怎麼樣,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