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趙虎在,這個年輕的書生倒是也沒說什麼,見喬婉寧不願意也沒有強迫。
張大山望着眼前亂糟糟的場面,眉頭皺成了一團。不僅村裏的年輕姑娘們主動願意被人買走,更有不少父母,竟直接拉着女兒推銷起來。
他想上前阻攔,卻被村民們懟得啞口無言:“我賣自己的親閨女,關旁人什麼事情?村長要是不想讓我們賣,行啊,你給我們糧食,我們就不賣了!”
張大山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確實沒本事讓大夥兒吃飽飯。
想當初在柳葉村,風調雨順,人人溫飽,他這個村長說話才有分量,大夥兒也願意聽。可如今,人人飢寒交迫,有上頓沒下頓,誰還會把他的話當回事?
眼看着村裏的姑娘一個個被領走,張大山心裏又酸又涼,卻半點法子也沒有。
秦月娥端來一碗溫水,低聲勸道:“大山,這去上京的路有多遠、有多險,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活着走到頭的,怕是十不存一。有些事,咱們管不了,也管不起啊。”
張大山沉默半晌,反復琢磨着媳婦的話,心裏漸漸敞亮了,確實是他太鑽牛角尖了。
喬婉寧看着外面的亂象,連忙鑽進了趙虎搭好的窩棚。楊鳳仙今天蒸了幾個白面饅頭,趙虎又在附近找到了一窩田鼠,剝皮洗淨煮了。喬婉寧實在吃不慣鼠肉,便讓春桃幾人分着吃了。
春桃吃得滿嘴流油,她實在餓太久了,光是聞着肉香都忍不住咽口水,此刻哪裏還顧得上斯文。
喬婉寧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叮囑道:“這梧州和陽城不一樣,城裏富戶多,不少人仗着有錢有勢,整日爲非作歹,官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半是串通一氣了。咱們這些年輕姑娘,最近盡量別出去拋頭露面,免得招惹是非。”
喬婉寧本以爲只要處處小心,就能避開麻煩,可沒想到,入夜時分,已經跟着買主進城的桂花,竟突然折返回來。
她手裏提着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先讓自家爹娘弟妹吃了個飽,帶上剩下的,竟徑直往喬婉寧的窩棚走來。
喬婉寧心裏咯噔一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連忙起身推辭:“桂花姑娘,不必了,我這裏還有糧食。這年頭糧食金貴,前面路還遠着,你不如留給張叔、張嬸他們存着。”
桂花見她不肯接,也不勉強,轉而將包子塞給了趙虎和福生:“虎子哥,福生,你們一個要出力幹活,一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快趁熱吃。”
趙虎和福生哪裏經得住這般誘惑,眼睛都看直了,不停地咽着口水。下午那幾只田鼠,他們每人只分到幾塊肉,楊鳳仙雖大方地給了每人一個饅頭,可對飯量大的趙虎來說,不過是塞牙縫。
這些日子,他全靠挖野菜充飢,野菜頂不了多久,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看着兩人眼巴巴望着自己,尤其是福生,口水都快流到衣領上了,喬婉寧實在不忍心,只好點了點頭。
這一路來,趙家雖不至於斷糧,可吃的都是些什麼?摻了鹽巴的野菜、煮熟的碎豆子,大米只有喬婉寧能偶爾吃上幾口,楊鳳仙他們只有實在扛不住了,才舍得吃一個饅頭。
張桂花這回是真大方,竟帶了幾十個白面包子回來,對趙虎和福生更是毫不吝嗇。福生是餓怕了的,一口氣吃了五個才停下,小肚子撐得圓滾滾的。
趙虎本就飯量大,不是災荒年的時候,家裏都要控制他的食量,免得他吃多了家人不夠吃。
如今有了吃飽的機會,哪裏還克制得住?除了福生吃的五個,剩下的包子竟全被他一人一掃而光。
入夜後,喬婉寧總覺得心神不寧,便讓趙虎出去守夜。臨睡前,她還特意朝帳外問了一聲:“虎子,你還在嗎?”
趙虎靠在窩棚外的木樁上,連忙應聲:“姑娘放心,我在這兒守着呢,不會有事的。”
聽到他的回應,喬婉寧才徹底放下心來,很快便沉沉睡去。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睡,險些再也醒不過來。
一旁的喬景琰看着喬婉寧睡得人事不省,又瞥見窩棚外有黑影走動,心裏急得團團轉,想放聲呼喊,喉嚨裏卻只能發出嬰兒咿咿呀呀的囈語。
他目光在窩棚裏慌亂掃視,終於在角落發現了一根燃盡的香頭,不好,這肯定是迷香!
這讓喬景琰越發迫切地想要快點長大,若是他能說話、能行動,娘也不會遭此橫禍。
兩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見窩棚裏的人都暈了過去,徑直走了進來。可當他們看到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睜着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時,不由得猶豫了。
主家只吩咐他們把那個年輕小娘子帶回去,這孩子該怎麼辦?帶還是不帶?
“發什麼呆!”謝守業見弟弟謝繼業磨磨蹭蹭,抬手給了他一拳,“耽誤了事兒,有你好果子吃!買一送一,一起帶走!”
謝繼業也回過神來,自家少爺自從見了這姑娘一面,就茶飯不思、魂不守舍。
若是把姑娘帶回去,卻留了孩子在這兒,姑娘若是鬧起來,少爺怪罪下來,他們兄弟倆可擔待不起。先帶回去再說,這孩子留不留,還不是少爺一句話的事。
兩人不再遲疑,一人抱起喬婉寧,一人裹起喬景琰,將他們抬上了早已備好的板車。板車上鋪了厚厚的雜草,又蓋了一層破舊的被子,任誰也看不出,這不起眼的板車裏,竟藏着一個昏迷的女子和一個嬰兒。
板車軲轆轉動,悄無聲息地匯入了夜色之中。等喬婉寧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待在一個耳房中。
門窗是雕花梨木,窗外搭着花架,院內種着鬆、竹、梅,旁邊擺着一個大書架,藏着經史子集,案桌上擺着筆墨紙硯。若是學累了,看向窗外,竹影婆娑,倒是別有一番清幽雅致。
旁邊看着喬婉寧發愣的喬景琰哼唧了幾聲,她才回過神來。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更換了,現在她穿的是一身月白綾羅裙,料子清透如霧,外罩套着一層白紗披風,領口綴着細碎的珍珠襯得她宛若月下仙子。
就連喬景琰也穿上了雲錦織金的錦緞,頭戴赤金虎頭帽,脖子間還掛着精致的長命鎖。
還好,最起碼孩子沒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