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鋪着的錦墊早已被鮮血浸透,凝成暗沉的色塊。
秦思悅蜷縮在角落,原本華美的衣裙被打得支離破碎,一道道杖痕紅腫外翻,滲着暗紅的血珠,猙獰得駭人。
她雙目緊閉,氣息微弱,額前的碎發被冷汗與血水黏在臉上,毫無半分往日的嬌俏模樣。
“思悅!怎麼會這樣!我的思悅爲什麼會被打成這樣!”
此刻的秦夫人,哪裏還顧得上什麼體面,當即扯着嗓子慟哭起來。
馮婉娘腦子更是一片空白,視線觸及秦思悅的慘狀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胃裏陣陣翻涌。
她好不容易才幫秦思悅謀得伴讀的差事,她怎麼如此不爭氣,第一天就闖下大禍!
她猛地想起先前姜梨落說要給秦家燒紙錢的瘋話,心頭一凜,一股寒意順着脊背爬了上來。
急忙轉頭朝姜梨落方才站立的方向望去,可影壁前早已空無一人,哪裏還有半分姜梨落的蹤影。
……
姜梨落已經回到了莫離院。
“老天爺總算開眼了!”
翡翠一邊幫姜梨落解下鬥篷,一邊眉眼帶笑地興奮道:
“奴婢瞧秦夫人那丟了魂的模樣,秦姑娘定是被罰得不輕。也不知她怎就得罪了長樂殿下,入宮第一天就險些丟了半條命!”
姜梨落心情亦是暢快。對那些害過自己的人,她從不會心慈手軟,更無半分憐惜。
見翡翠要動手幫她卸釵環,她抬手按住對方的手,輕輕搖頭:“不必了,你先下去歇着吧,待會兒還要見人。”
翡翠詫異道:“都這個時辰了,姑娘還要出門麼?”
“你不是好奇秦思悅爲何會得罪長樂殿下嗎?”
姜梨落唇邊勾起一抹淡笑,“待會兒你便知道答案了。”
果然如她所料,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主院便派人來請。
姜梨落剛一踏入正堂,秦夫人便如瘋了一般撲上來,指着她的鼻子厲聲控訴:
“姜梨落!你爲何要這般害我女兒?你心腸怎麼能如此歹毒!”
姜梨落故作驚惶地後退一步,目光望向主位上的姜老夫人,滿臉不解地問道:“祖母,秦夫人這是何意?”
姜老夫人神色凝重,先朝身旁的黃公公輕輕頷首,才蹙眉對姜梨落道:
“梨落,這位黃公公你已經見過,他是長樂殿下身邊的內侍。今日他前來,是要問你一句話—— 秦姑娘入宮時穿的那雙鞋子,可是你贈與她的?”
“贈與?”
姜梨落挑眉看向一旁痛哭不止的秦夫人,反問道:
“這事我倒要問問秦夫人,你們怎能未經我同意,就將繡房爲我準備的衣裙盡數帶走?”
秦夫人被問得心頭一虛。
她原本想着,等女兒得了公主庇佑,姜家自然不敢計較這些小事,怎料竟會在第一天就出了天大的岔子!
她避而不答姜梨落的質問,轉而看向黃公公,急切道:
“公公您聽見了吧?姜梨落承認那鞋子是她的了!我說我們思悅絕無半分對公主不敬之意,她分明是替姜梨落受了這無妄之災啊!”
聞言,黃公公看向姜梨落的眼神瞬間浸滿寒霜。
他瞥了一眼桌案上那雙染着血漬的繡鞋,沉聲道:
“這雙鞋,當真是姜大姑娘吩咐下人繡制的?”
“是。” 姜梨落應答得幹脆利落。
秦夫人臉上剛要浮現出喜色,便聽她話鋒一轉:
“這雙繡鞋的確是我吩咐繡房準備的,只是我當初讓繡房繡制的那雙,鞋頭鑲的是普通玉石,絕非眼下這價值不菲的東珠。”
說罷,她低頭對翡翠低聲吩咐了幾句。
翡翠應聲退下,不多時便領着繡娘祁嬸子,連同當初的繡樣一並帶到了正堂。
黃公公接過繡樣細細查看,見其上所繪果然如姜梨落所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追問道:
“既然如此,這雙鞋上的東珠,又是如何鑲上去的?”
祁嬸子見姜梨落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壓下緊張,顫聲回道:
“奴婢繡這雙鞋時,是按我家姑娘的吩咐在鞋頭鑲了玉石。可那日秦夫人和秦姑娘卻說玉石廉價,非要換成東珠不可!我們姑娘早有交代,東珠只能用在頭飾上,奴婢萬萬不敢擅動,秦姑娘就直接把繡鞋搶了去,轉頭請我們少夫人幫她換上了東珠!”
馮婉娘乍一聽祁嬸子提及自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忙含淚向姜老夫人躬身解釋:
“祖母,兒媳實在不清楚這裏頭的關節。當日思悅妹妹來找我討東珠,我想着兩家是世交,怕當面回絕傷了情分,一時沒好推辭,便……便挑了兩顆給她。”
黃公公在宮裏沉浮多年,一聽便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猛地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朝着秦夫人冷哼一聲:
“說來說去,這東珠終究是你們鑲在鞋子上的。如此說來,秦姑娘這頓打,挨得一點兒也不虧!”
他頓了頓,眼底的寒氣又重了幾分:“虧得聖上寬宏大量,依咱家看,這三十板子,實在是打輕了!”
秦夫人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她心裏清楚,這絕非打板子那麼簡單——被聖上下旨處罰,女兒的前程可就徹底毀了!
“公公!我……我們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黃公公狠狠瞪了她一眼,冷聲道:
“你若是有意爲之,此刻還有腦袋在這裏跟咱家說話嗎?”
他懶得再與這蠢婦多費口舌,轉頭對姜老夫人道:
“咱家已然查清事情真相,此事與姜大姑娘無關,這便回宮向殿下復命了。”
說罷,他又緩步走到姜梨落身前,語氣帶着幾分提點:
“姜姑娘,咱家瞧着你並非愚笨之人,實在不該爲了這樣一戶人家,耽誤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這話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 姜梨落爲了嫁入秦家而辭去伴讀之位,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事情已然辦完,黃公公不再多做停留,帶着隨行宮人轉身快步離開了姜家。
翡翠聽得真切,不由得急得壓低聲音道:
“姑娘,殿下怕是還以爲您辭去伴讀,是爲了討好秦家呢!您剛剛怎麼不跟黃公公解釋清楚啊?”
姜梨落安撫地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別急,我心裏自有打算。”
此刻正是秦家出事的風口,這時候急着撇清自己,只會被當成見風使舵的小人。
她得等個合適的時機,徹底和秦家劃清界限,再一步步爬到他們無法企及的位置,看着他們痛不欲生!
黃公公走後,姜家正堂內仿佛籠上了一層烏雲,每個人的臉色都格外凝重。
他們實在無法預料,這件事是否還會引發後續的麻煩。
馮婉娘紅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姜老夫人的衣角,哽咽道:
“祖母,不過是兩顆東珠,聖上爲何會發這麼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