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浪不知疲倦拍打礁石的咆哮。
海崖上的梁煜正死死地盯着蘇嫿消失的那片漆黑又平靜的海面,仿佛剛才的一幕只是他的錯覺一般。
可空氣中殘留着蘇嫿平日常用的發香提醒着男人,不是幻覺。
心裏某個地方驟然塌陷,刺骨的海風灌了進來,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劇痛。
“不許動!警察!”
手電筒打下,照亮了懸崖邊眼神瘋狂的王釗,也照亮了失了魂的梁煜。
“嫿嫿,蘇嫿!”梁煜猛地回過神,不管不顧地就要往懸崖邊緣沖去,“她在下面!她掉下去了!”
一名警察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先生!冷靜點!下面水流湍急,暗礁叢生,太危險了!你不能下去!”
“放開我!我妻子在下面!她掉下去了!我要救她!你們放開我!”
梁煜雙目赤紅,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全無平日裏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他腦子裏全是蘇嫿最後那雙眼睛,死寂的,帶着嘲弄,又仿佛解脫一般。
不,不該是這樣的......
幾個警察合力,才將狀若癲狂的他死死摁住,男人徒勞的掙扎着,目光卻死死地焊在了海面上。
海上搜救隊很快趕到,穿戴好裝備,放下皮艇,準備下海搜尋。
梁煜被警察控制着,無法靠近。
他親眼看到皮艇剛一入水,便被洶涌而來的巨浪瞬間被卷入海底。
梁煜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被徹底擊碎。
專業的皮艇尚且如此,蘇嫿她…
一股無力感瞬間將他席卷,男人身體一軟,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混沌的黑暗中,時光仿佛開始倒流。
他看到了小豆丁般大的小蘇嫿,把他滿臉畫上了王八,叉着腰,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他看到了十幾歲的他們,每天一起上下學,從家裏一路吵到學校門口,會因爲一塊橡皮就大打出手,恨不得你掐死我我掐死你。
可哪天若是她因爲值日晚了,他也會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看似不經意地在校門口等她,嘴上還要嫌棄一句。
“慢死了。”
他想起有一次他打球扭傷了腳,她嘴上罵着他“活該”、“逞能”,卻還是繃着小臉,一路攙着他,把他送回家,雖然那一路她都沒給他好臉色看。
他想起他發燒請假在家,她放學後跑來他家,把他從被窩裏挖出來,粗手粗腳地給他額頭上貼退燒貼,還把一杯濃得詭異的感冒沖劑塞到他手裏,惡聲惡氣地說。
“快喝!死了我可不會給你送花圈!”
那時他覺得她真討厭,像個張牙舞爪的小怪獸。
可夢裏,那個張牙舞爪,嘴上從不饒人的姑娘,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次被他氣得跳腳又拿他沒辦法的樣子,都變得無比清晰,甚至無比可愛。
是的,可愛。
這個他從未想過的詞語,此刻在夢裏,如此清晰地浮現。
那些他曾經視爲習慣的吵鬧,那些他以爲只是青梅竹馬間理所當然的陪伴和別扭的關心,此刻剝離了所有表象,露出了內裏深藏的、他一直忽略或者說不敢去深究的真相。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又猛地鬆開,帶來一陣尖銳的悸痛。
他好像…弄丟了什麼。
“嫿嫿…”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無意識地喃喃出聲,眼角一滴冰涼的淚珠悄然滑落,沒入鬢角,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