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爆裂引發的混亂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漣漪蕩漾了數日，才逐漸平息於污水廠永恒不變的轟鳴與惡臭之中。那名被林澈救下的塵民被帶去了醫療區，生死未卜，但至少暫時脫離了這污穢之地。而林澈那日短暫展現出的“異常”，也似乎被大多數塵民歸因於危急關頭的爆發和運氣，並未引起持續的討論，畢竟，在這朝不保夕的環境裏，自身的生存已是竭盡全力，無人有暇長久關注他人。
然而，那驚鴻一瞥般的速度和預判，終究還是在少數目睹者心中埋下了微妙的種子。他們看向林澈的目光中，少了幾分徹底的漠然，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和一絲極其隱晦的…依賴？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偶然發現身邊之人或許握着一根微弱卻真實的火柴。這種變化無聲無息，卻真實存在。
林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但他依舊謹慎地維持着表面的麻木與順從，將全部心神沉浸在修煉和對那絲靈氣的探索上。突破煉氣一層後，他對那墨綠苔蘚中靈氣的汲取效率略有提升，丹田內的靈力細流也粗壯了些許，運轉周天時對身體的滋養和淨化效果更爲明顯。他甚至開始嚐試在勞作中，極其隱晦地運用微弱的靈覺感知水流壓力、設備運轉狀態，以避免潛在的危險，這讓他工作起來反而顯得比旁人更“熟練”和“安全”。
幾日後的又一次輪值，任務之一是清理爆裂管道周邊區域殘留的污物和碎片。那片區域經過緊急維修，更換了新的管段，但周遭依舊一片狼藉，凝固的污垢、碎裂的保溫材料、以及各種被水流沖出的沉積物堆積如山，散發着更加濃烈的惡臭。
監工士兵遠遠站着，不耐煩地催促着。塵民們兩人一組，費力地將大塊的碎片和粘稠的污物鏟進收集桶，再運送到指定的處理口。工作枯燥而肮髒。
林澈和另一名塵民負責清理一段被爆炸沖擊波嚴重扭曲的附屬管道的基座。這裏堆積的雜物尤其之多，許多碎塊深深嵌入了管道與地面、牆壁的縫隙中。
林澈揮動着金屬刮板，仔細地刮擦着鏽蝕的金屬表面和凝固的油污。他的動作看似賣力，實則心神有一部分始終維系着那微弱的靈覺，感知着周圍。這並非刻意搜尋，更像是一種新能力形成後的本能習慣。
就在他的刮板尖端，用力撬動一塊緊粘在管壁根部的、堅硬的黑色沉積物時——
“咔噠。”
一聲輕微的、不同於刮擦金屬或碎石的異響傳來。
那塊沉積物被撬鬆，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相對幹淨的管壁。而在沉積物脫落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微弱的、不同於周圍鏽跡的啞光。
林澈心中一動，手上動作不停，假裝繼續清理那片區域，實則用刮板小心地撥開周圍的污垢。
漸漸地，那東西露出了更多面貌。
那是一塊金屬碎片。
它大約半個手掌大小，邊緣不規則，像是從某個更大的整體上斷裂下來的。材質並非周圍常見的鋼鐵，而是一種顏色更深、偏向暗沉的灰黑色合金，觸手冰涼，質地異常堅硬，以至於在之前那場劇烈的爆炸中，也只是邊緣有些卷曲變形，並未徹底碎裂。
這本身並不太稀奇，污水廠的管道和設備中偶爾也會使用一些特殊合金。
但真正讓林澈目光凝住的，是這塊碎片的表面。
上面刻着東西。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劃痕，也不是爆炸撕裂的痕跡，而是某種……人工雕琢的紋路！
紋路大部分已經被污垢和氧化層覆蓋，顯得模糊不清，但其殘留的部分，卻呈現出一種極其規整、對稱、甚至帶有某種奇異美感的幾何圖案。這些線條曲折盤繞，構成了一些類似節點和回路的結構，看上去古老而神秘。
林澈的心髒猛地一跳！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極其隱蔽地，再次催動了那微弱的靈覺，如同無形的指尖，輕輕觸摸向那塊碎片上的紋路。
嗡……
就在神識接觸的刹那！
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能量波動，從那紋路深處傳遞而來！
這波動極其黯淡，仿佛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但其本質，卻讓林澈渾身一震！
靈氣殘留！
這碎片上的紋路中，竟然殘留着一絲極其微弱的、與他從苔蘚中汲取的靈氣同源，但卻更加精純、更加古老的能量氣息！
雖然這殘留氣息已經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但其質之高，遠非那變異苔蘚所能比擬！仿佛是一滴被億萬倍稀釋後的仙釀，盡管稀薄，卻依舊能分辨出那超凡脫俗的底蘊！
更讓林澈心神劇震的是，這種紋路的風格、這種能量波動的特質……竟然與他記憶中，藍星末法時代某些上古修仙宗門使用的陣法符文，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
那是凝聚天地靈氣、勾連法則、形成種種玄妙作用的陣法基礎！
雖然細節上存在差異，似乎適應了不同的能量環境，但其核心的“理”，卻萬變不離其宗！
一塊鑲嵌在燈塔污水管道深處的、刻有類似修仙陣法紋路的金屬碎片？
這其中蘊含的信息，讓林澈的腦海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燈塔……舊世界……瑪娜生態……噬極獸……
無數的線索碎片在他腦中瘋狂碰撞！
他早就推測，這個末世並非憑空出現，舊世界必然存在着輝煌的文明，甚至可能與他所在的藍星有着某種未知的聯系。而這碎片的出現，無疑印證了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這碎片，以及其上的紋路，與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一絲微弱靈氣來源（那墨綠苔蘚），是否存在關聯？
那苔蘚生長在古老管道上，是否正是因爲這些管道本身，就是舊世界某個與“靈氣”相關遺跡的一部分？歲月的變遷，設施的改造，使得這些遺跡被埋沒、被覆蓋、被納入了燈塔的排污系統，但其最核心的某些特質，卻依舊在潛移默化地影響着周圍的環境，甚至催生出了那奇異的、能蘊藏微弱靈氣的苔蘚？
這碎片，是否是某個更大裝置的一部分？它的主體又在哪裏？是否還保存着更多的能量？其上刻錄的紋路，又蘊含着怎樣的信息？
一個個疑問如同沸騰的氣泡，在他心中翻滾。
就在這時，旁邊那名塵民似乎清理完了自己的區域，直起身來，朝着林澈這邊看了一眼。
林澈心中警鈴大作，幾乎是本能反應，他趁着直腰喘息的功夫，腳下極其自然地將旁邊一些溼滑的污垢踢了過去，恰到好處地覆蓋在了那塊剛剛顯露的金屬碎片之上，同時手中的刮板順勢將旁邊一堆更大的碎屑撥拉過來，將其徹底掩埋。
他的動作流暢而自然，仿佛只是無意間的清理動作。
“媽的，這鬼地方真是沒完沒了。”那名塵民抱怨了一句，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漬和污漬，並未注意到林澈腳下的小動作。
“快了，這邊快清理完了。”林澈沙啞地回應了一句，語氣帶着慣有的疲憊。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和好奇，不再去看那片被掩埋的區域，轉而認真地清理起其他地方的污物，仿佛那塊碎片從未出現過。
但他的內心，卻如同海嘯般洶涌。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異常難熬。他一邊機械地勞作，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死死記住那片區域的位置。那塊碎片，他必須拿到手！這可能是解開這個世界秘密，以及他恢復力量的關鍵線索！
終於熬到了輪崗結束的哨聲。監工催促着集合，塵民們拖着疲憊的身軀開始離開。
林澈故意落在最後，假裝系鞋帶，整理工具。就在監工視線移開的刹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彎腰，伸手，精準地探入那堆污垢碎屑之下，摸到了那塊冰冷堅硬的碎片，迅速將其塞入腰間那破爛衣物內側一個不起眼的縫隙裏（這是他這幾日暗自準備的，用於隱藏一些小東西）。
碎片入手冰涼，邊緣有些硌人，但林澈卻覺得它重若千鈞。
返回艙室的路上，他的心跳始終很快。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塊碎片的輪廓和冰冷。腦海中不斷回閃着那神秘的紋路和其上傳來的微弱靈氣波動。
夜晚，艙室內鼾聲四起，空氣中彌漫着劣質食物和汗液的酸腐氣。
林澈蜷縮在床鋪的最角落，用身體擋住可能存在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碎片取了出來。
就着從艙門觀察窗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走廊燈光，他仔細地擦拭着碎片表面的污垢，用手指細細摩挲着那些模糊的紋路。
微弱的神識再次纏繞上去，仔細感知。
那絲古老的靈氣殘留依舊微弱，但真實不虛。紋路的走向，節點的布置，都隱隱暗合某種玄奧的規律。
他越是探查，心中的猜測就越是清晰。
這絕非舊世界普通工業文明的造物。其上必然蘊含着與“能量”，極可能就是與“靈氣”相關的秘密！
結合之前感知到的靈氣來源，林澈幾乎可以肯定，這污水管道系統的深處，甚至整個燈塔的底層結構，很可能就構建在某個舊世界與修仙文明相關的遺跡之上！
而這碎片，就是一把鑰匙，一個證據，一條可能通往更深層秘密的線索！
它將靈氣、瑪娜生態、舊世界毀滅、乃至燈塔本身的謎團，隱隱串聯了起來！
雖然前方的迷霧依舊濃重，但此刻，林澈的手中，終於握住了一絲實實在在的、來自過去的光芒。
他將碎片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清醒。
目光透過艙室的昏暗，仿佛穿透了層層鋼鐵甲板，望向了那更深、更幽暗的燈塔底層。
那裏，究竟埋藏着怎樣的真相？
他的探索，終於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感應，而是有了一個切實的起點。
夜還很長，但黎明似乎又靠近了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