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園內,春光依舊明媚,鳥語花香。
但方才還言笑晏晏的臨水敞軒,此刻只剩下滿地狼藉和一亭子面面相覷、心有餘悸的世家子弟。
空氣中彌漫着茶水的微腥和一絲若有若無、令人不安的硝煙味。
後宅小院,暖閣裏卻依舊是一片暖意融融的靜謐。
水滴落入竹筒的輕響規律而清晰,像時間的脈搏。
雲河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銼刀打磨着一小塊形狀奇特的木料,專注的小臉在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
小石頭趴在她腳邊打盹,尾巴尖偶爾掃過她的裙角。墨玉則蜷在雲素衣的矮榻旁,碧綠的眼眸半闔着。
門被輕輕叩響。
雲河抬起頭,眼中瞬間點亮了光彩:“慕言哥哥?”
軒轅慕言推門而入,臉上帶着慣常的溫和笑意,仿佛方才沁芳園那場疾風驟雨從未發生。
“河兒,”他自然地走到她身邊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料上,“又在做什麼新奇玩意兒?”
“我想給小石頭做個能轉着玩的球!”
雲河獻寶似的拿起那塊被初步打磨出圓形的木料,又指了指旁邊幾塊更小的木塊和一小截彈性極佳的獸筋,
“用獸筋把這些小木塊連在中間,這樣球滾起來的時候,裏面的小木塊也會跟着動,肯定好玩!”
軒轅慕言眼中滿是贊賞:“好主意!這獸筋的彈性和韌性要恰到好處,否則要麼彈不開,要麼容易繃斷。
我那裏有些處理過的‘雪蠶筋’,韌性極佳且不易老化,明日給你帶些來。”
“嗯!謝謝慕言哥哥!”雲河開心地點頭。
軒轅慕言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雲河幹淨整潔卻明顯半舊的鵝黃衫子,又掠過她腳上那雙洗得發白的軟底繡鞋。
他想起墨清婉那身華貴的水紅雲錦,想起亭子裏那些價值不菲的茶點,心中微微一刺。
他狀似無意地開口,語氣輕鬆:
“河兒,過幾日墨家要在前庭的‘百工園’舉辦一場小型的‘巧思會’,是給年輕子弟們展示些煉器、機關方面的小想法,互相交流啓發的。
雖不是什麼正式比試,但也挺熱鬧。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或許能看到些有趣的思路,對你的小玩意兒也有啓發。”
“百工園?巧思會?”雲河的眼睛瞬間亮得像落入了星辰。
那是墨家前庭的核心區域之一,匯聚了墨家最新的煉器成果和年輕一代的奇思妙想,對她而言簡直是傳說中的地方!
從前,那是她連靠近都不敢想的禁地。
巨大的驚喜過後,一絲怯懦又浮上心頭。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上的小石頭,聲音低了下去:
“我……我可以去嗎?那裏……都是墨家的少爺小姐們……”
她想起了測靈殿冰冷的柱子和那些刺耳的嘲笑,想起了墨宏惡意的嘴臉,更想起了那個高高在上、眼神厭棄的墨沉淵。
軒轅慕言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渴望與隨之涌上的不安和退縮。
他心中一軟,語氣更加溫和,帶着不容置疑的鼓勵:
“當然可以。巧思會本就是爲了交流啓發,只要是對此道有興趣、有想法的人都能參與,並非只看根骨出身。
況且,”他微微一笑,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和篤定,“有我在呢。誰敢攔你?”
他最後那句“有我在呢”,像一顆定心丸,瞬間驅散了雲河心頭的陰霾。
她看着軒轅慕言清亮堅定的眼眸,一股暖流和勇氣重新注滿心田。
她用力地點點頭,小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充滿了期待:“嗯!我要去!”
窗邊,一直安靜修剪着寒梅枯枝的雲素衣,手中的銀剪微微一頓。
她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虯結的梅枝上,仿佛在審視着最精密的陣紋。
只是那沉靜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瀾。
百工園……巧思會……
她仿佛看到了那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下,無聲翻涌的暗流和淬毒的鋒芒。
暖閣裏,水滴聲依舊清脆。
墨玉慵懶地換了個姿勢,碧綠的貓眼在炭火映照下,
幽幽地瞥了一眼窗外墨府高牆的方向,瞳孔深處,仿佛映出了一抹水紅裙裾的殘影,帶着冰冷的怨毒,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