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思會”三個字,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後宅小院漾開一圈圈漣漪。
雲河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漲得滿滿的,雀躍又帶着一絲不安的小火苗在胸腔裏噼啪作響。
百工園!那是墨家前庭的心髒,是熔爐咆哮、鐵砧鏗鏘、無數奇思妙想化作神兵利刃的地方!
從前,那扇厚重的、鑲嵌着巨大齒輪浮雕的大門,對她而言是遙不可及的禁地,是冰冷目光與刻薄嘲笑的源頭。
如今,軒轅慕言說,她可以去看看。
“娘親!”她抱着小石頭,跑到窗邊,仰着小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渴望與忐忑,
“慕言哥哥說,過幾天百工園有‘巧思會’,我可以去看看!真的嗎?”
雲素衣放下手中那卷關於星軌推演的泛黃古籍。
她看着女兒亮得驚人的眸子,那裏面燃燒着對未知世界的純粹向往,也藏着測靈殿留下的、不易察覺的驚惶。
她伸出手,指尖帶着一絲涼意,輕輕拂過雲河微熱的額發,將那幾縷因興奮而汗溼的發絲撥開。
“想去,便去。”
雲素衣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卻帶着磐石般的安定力量,“河兒,記住娘的話。
那園子裏,烈火煅燒的是器胚,人心淬煉的卻是百態。
眼要亮,心要靜。你就是你,不要刻意迎合別人,你是獨立的個體,不是要爲了迎合別人而生的。”
她沒有說“小心”,也沒有說“別怕”,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落在庭院角落那堆被前庭視爲垃圾的“廢料”上。
陽光穿透稀疏的梅枝,在那些顏色駁雜的礦石、失去光澤的金屬碎片、形態各異的枯木枝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巧思會,巧思何來?”雲素衣像是自問,又像是點醒,
“無中生有,是爲神跡。點化凡物,方顯匠心。你眼中所見,未必是他人心中所想。”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雲河臉上,帶着一種洞察世情的深邃,
“莫要被他人的光芒晃花了眼,也莫要被他人的鄙薄遮蔽了心。萬物有靈,自有其道。你只需,看你想看的,想你所想的。”
雲河似懂非懂,但娘親話語中的那份沉靜和力量,像無聲的暖流,緩緩熨平了她心頭的褶皺。
她用力點頭:“嗯!河兒記住了!我就去看看,看看別人是怎麼做出那些厲害東西的!”
接下來的幾天,雲河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不再滿足於在暖閣裏擺弄小玩意兒,而是拉着軒轅慕言,一頭扎進了後宅角落那片真正的“廢料堆”裏。
那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緊挨着府內運送煉器殘渣的小道。
傾倒在這裏的,多是些靈氣耗盡、雜質過多、或者幹脆就是形狀過於怪異無法利用的礦石邊角料,
失去光澤、布滿劃痕、甚至斷裂的金屬碎片,以及一些清理園圃時被視作無用而丟棄的枯木老藤。
空氣裏彌漫着塵土、鏽蝕和草木腐敗的混合氣味。
軒轅慕言起初微微蹙眉,世家公子的教養讓他本能地對這種雜亂肮髒的環境有些不適。
但當他看到雲河那雙在“垃圾”堆裏閃閃發光的眼睛時,那點不適瞬間煙消雲散。
“慕言哥哥,你看!”
雲河像只發現寶藏的小鬆鼠,從一堆灰撲撲的碎石中扒拉出一塊巴掌大小、布滿細密蜂窩狀孔洞的暗紅色石頭,興奮地舉起來,
“這個!像不像上次做水鍾的那種褐鐵礦?但顏色更深,孔洞更多更細!拿它做風鈴的芯子,風吹過孔洞的聲音肯定不一樣!”
她又撿起一截彎曲如蛇、布滿粗糙樹瘤的老藤,韌性十足:
“這個!打磨光滑,正好做風鈴的掛梁!天然的彎曲,比直的好看多了!”
軒轅慕言看着她在塵土中翻找、比對、構想,那份專注和發自內心的喜悅,仿佛她面對的不是廢料,而是未經雕琢的璞玉。
他很快也沉浸其中,運用他廣博的博物知識幫她甄別材料特性。
“這暗紅石頭叫‘蜂巢赤鐵’,雜質多,靈氣幾無,煉器師棄之如敝屣。但孔洞結構確實獨特,共鳴性或許不錯。”
他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泛着暗淡青光的金屬碎片,“這是‘青磷銅’的殘片,輕薄,聲音清越,但易脆,做鈴舌需要小心固定角度,避免碰撞斷裂……”
兩人蹲在廢料堆旁,頭碰着頭,討論得熱火朝天。
小石頭在他們腳邊好奇地嗅來嗅去,墨玉則蹲在稍遠的一塊幹淨石頭上,碧綠的貓眼靜靜地看着,像一位矜持的監工。
雲素衣有時會遠遠地站在廊下,看着這一幕。
女兒沾着灰塵的小臉,少年認真探討的側影,在廢料堆的背景裏,構成一幅奇異的、充滿生機的畫卷。
她的目光掠過那些被軒轅慕言精準辨識出的“廢料”,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欣慰的笑意。
“點化凡物……河兒,你已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