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街燈昏黃,像是一只只疲憊的眼睛,無力地注視着這座在動蕩中喘息的城市。

陳默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那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把他送到了路口,就悄無聲息地滑入了黑暗中,像是一條深海裏的遊魚。

他站在路燈下,點了一支煙。

煙頭的火光在寒風中忽明忽暗,映照着他那張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臉。

和鮑裏斯的見面,比他預想的要順利,也比他預想的要復雜。

那個男人,果然不簡單。

不過,現在還不是琢磨這些的時候。

陳默抬頭看了一眼旅館二樓的窗戶。

那是他的房間。

窗簾拉着,沒有透出一絲光亮。

但他知道,裏面有人。

一種直覺。

或者說,是一種在無數次生死博弈中磨練出來的嗅覺。

他扔掉煙頭,用腳尖碾滅,然後裹緊了風衣,走進了旅館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走廊裏彌漫着一股陳舊的黴味,混合着劣質酒精和廉價香水的味道。

陳默的腳步很輕,踩在有些腐朽的地板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他走到自己的房門前,停下了腳步。

門鎖沒有被撬過的痕跡。

但他剛才離開的時候,在門縫裏夾了一根頭發。

現在,那根頭發不見了。

陳默眯了眯眼睛。

他的手伸進風衣口袋,握住了那把折疊刀。

雖然鮑裏斯那邊暫時達成了某種默契,但這並不代表他在這個城市就安全了。

相反,隨着那批“油光絲襪”的火爆,盯着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他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推開了房門。

“誰?!”

房間裏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但借着走廊透進來的微光,陳默還是看到了一個黑影,正蜷縮在角落的椅子裏,瑟瑟發抖。

聽到陳默的聲音,那個黑影猛地彈了一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陳……陳!是你嗎?”

聲音帶着哭腔,還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恐懼。

陳默愣了一下。

這聲音……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他伸手按開了牆上的開關。

昏黃的燈光亮起,照亮了那個縮在椅子裏的人。

陳默的眉毛挑了起來。

“伊萬諾夫同志?”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那位友誼百貨商店的經理,伊萬諾夫。

只不過,此刻的他,完全沒有了白天那種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那身本來就不怎麼合身的西裝,現在更是皺得像塊抹布,上面還沾着泥土和不知名的污漬。

領帶歪在一邊,襯衫扣子崩掉了兩顆,露出了裏面白花花的肥肉。

最慘的是他的臉。

左眼烏青,腫得像個桃子,嘴角破了,還在往外滲着血絲。原本梳得油光鋥亮的頭發,現在亂得像個雞窩。

看到陳默,伊萬諾夫就像是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陳默的大腿。

“陳!救命!救救我!”

陳默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把腿從他的懷裏抽了出來。

“站起來說話。”

他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伊萬諾夫。

“發生什麼事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伊萬諾夫接過水杯,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半在褲子上。他也不管,仰頭一口氣灌了下去,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是……是紅星兄弟會……”

陳默的眼神凝了一下。

紅星兄弟會。

這個名字,他在前世聽說過。

那是活躍在遠東地區的一個黑幫組織,成員大多是退伍人或者是被開除的警察。

他們手段狠辣,行事囂張,在這個法律逐漸失效的年代,幾乎控制了整個布拉戈維申斯克的地下交易。

“他們找上你了?”陳默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語氣平靜。

伊萬諾夫點了點頭,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今天晚上……就在商店關門之後。我剛從後門出來,就被幾個人堵住了。”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着,眼神裏還殘留着深深的恐懼。

“他們……他們把我拖到巷子裏,二話不說就打。那個領頭的,是個光頭,脖子上紋着一只蠍子。他拿槍頂着我的頭……真的,是真槍!冰涼冰涼的……”

伊萬諾夫打了個寒顫,似乎還能感覺到那槍口的溫度。

“他們問我,那些襪子是從哪兒來的。還問我……問我跟你是什麼關系。”

陳默點了一支煙,沒有說話。

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五千雙絲襪,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城市裏,就像是一塊扔進鯊魚池的鮮肉。

那些嗅覺靈敏的掠食者,不可能聞不到腥味。

“你說了?”陳默吐出一口煙圈,看着伊萬諾夫。

伊萬諾夫縮了縮脖子,眼神躲閃。

“我……我不想說的。可是……可是他們要殺了我!那個光頭說,如果我不說,就把我扔進黑龍江喂魚!”

他突然抬起頭,一臉哀求地看着陳默。

“陳,你別怪我。我真的沒辦法……我還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死啊!”

陳默笑了笑。

他並沒有生氣。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指望伊萬諾夫這種人守口如瓶,那是天方夜譚。

“所以,你把我的住址告訴他們了?”

伊萬諾夫點了點頭,又趕緊搖了搖頭。

“我……我只說了你住在這個旅館。但我沒說具體的房間號……真的!我發誓!”

陳默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只要知道旅館名字,查個房間號還不是分分鍾的事?

“他們還說什麼了?”

“他們說……”伊萬諾夫咽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了,“他們說,這生意,以後歸他們管了。讓你……讓你明天晚上去‘伏爾加’餐廳見那個光頭。如果不去……”

“如果不去怎麼樣?”

“如果不去,他們就讓你……讓你永遠回不了中國。”

房間裏陷入了沉默。

只有伊萬諾夫粗重的呼吸聲,和陳默指間香煙燃燒的“滋滋”聲。

伊萬諾夫偷偷打量着陳默的臉色。

他本以爲陳默會害怕,會憤怒,甚至會立刻收拾東西跑路。

畢竟,那可是紅星兄弟會啊!

在這個城市裏,惹了他們,就等於判了死刑。

可是,陳默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驚慌。

他甚至還在笑。

那種笑容,淡淡的,冷冷的,就像是在聽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陳……陳?”伊萬諾夫試探着叫了一聲,“你……你不怕嗎?”

“怕?”

陳默彈了彈煙灰,站起身,走到窗邊。

他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看着遠處那些若隱若現的燈火。

“伊萬諾夫同志,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樣的人最可怕嗎?”

伊萬諾夫茫然地搖了搖頭。

“是那些手裏拿着槍,卻不知道該往哪兒打的人。”

陳默轉過身,背靠着窗台,眼神裏閃爍着一種讓伊萬諾夫看不懂的光芒。

“紅星兄弟會?一群只會收保護費的流氓罷了。”

“可是……可是他們有槍啊!”伊萬諾夫急了,“而且他們人多勢衆!陳,聽我一句勸,這生意咱們別做了。錢雖然好,但命更重要啊!你趕緊走吧,趁他們還沒找上門來……”

“走?”

陳默搖了搖頭。

“我爲什麼要走?”

他走到伊萬諾夫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被嚇破膽的胖子。

“伊萬諾夫同志,你覺得,我費了這麼大勁,把貨運過來,就是爲了賺那點差價嗎?”

伊萬諾夫愣住了。

“不……不是嗎?”

“當然不是。”

陳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讓伊萬諾夫感覺像是被一座山壓住了一樣。

“我是來做生意的。既然是做生意,就要講規矩。如果誰想壞了我的規矩……”

他的聲音頓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鋒利如刀。

“那我就教教他,什麼叫規矩。”

伊萬諾夫看着陳默,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或者是……一個魔鬼。

“你……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

陳默收回手,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溫和起來。

“明天晚上,我會去那個‘伏爾加’餐廳。”

“你……你要去?”伊萬諾夫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去送死啊!”

“是不是送死,去了才知道。”

陳默走到床邊,拿起那個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帆布包。

那是陳東帶走大部分貨物後,留下的那個小包。

裏面裝着幾頂皮帽子,兩台相機,還有……

他的手伸進包的夾層,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那不是相機,也不是望遠鏡。

那是一把他在黑河黑市上淘來的,仿制的“五四”式手槍。

雖然是仿制品,做工粗糙,甚至連膛線都沒有。

但在這種距離下,只要響了,就能要人命。

他本來沒打算用這東西。

畢竟,他是來求財的,不是來拼命的。

但既然有人不想讓他好好求財,那他也只能……

“伊萬諾夫同志。”

陳默轉過頭,看着還在發呆的伊萬諾夫。

“你現在的樣子,實在是有損友誼百貨商店的形象。”

他指了指門口。

“回去洗個澡,睡個覺。明天早上,照常開門營業。”

“可是……”

“沒有可是。”陳默的聲音冷了下來,“記住,這批貨,只有我有。如果我出事了,你以後連一雙襪子都別想拿到。到時候,你拿什麼去填那個倉庫的窟窿?拿什麼去應付上面那些貪婪的人?”

伊萬諾夫渾身一震。

是啊。

他已經把倉庫裏的軍需品都換出去了。如果後續的貨跟不上,一旦上面查下來……

那就是掉腦袋的大罪!

比起紅星兄弟會的威脅,來自上面的清算,似乎更加可怕。

他咬了咬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好……好!我聽你的!”

他看着陳默,眼神裏多了一絲孤注一擲的狠勁。

“陳,你一定要活着回來。只要你能搞定那些流氓,以後……以後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

陳默笑了。

這就對了。

人只有在絕境中,才會爆發出最大的潛力。

也只有在利益的捆綁下,才會成爲最忠誠的盟友。

“放心吧。”

他走過去,幫伊萬諾夫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領帶。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布拉戈維申斯克也一樣。”

“回去吧。”

伊萬諾夫點了點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房間。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陳默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關上門,反鎖好。

然後走到桌邊,把那把仿制的“五四”掏了出來,放在桌上。

昏黃的燈光下,黑色的槍身泛着冷冽的光澤。

陳默伸手撫摸着槍身,感受着那種冰冷而粗糙的觸感。

紅星兄弟會。

光頭。

蠍子紋身。

他在腦海裏勾勒着對手的形象。

明天晚上的“伏爾加”餐廳,注定不會平靜。

但他並不害怕。

相反,他的血液裏,竟然涌動着一種久違的興奮。

那是獵人看到獵物時的興奮。

也是賭徒走上賭桌時的狂熱。

“既然你們想玩……”

陳默拿起槍,熟練地拉動套筒,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那咱們就玩把大的。”

……

第二天。

布拉戈維申斯克的天氣依然陰沉。

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

陳默起得很早。

他洗了個澡,刮了胡子,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白襯衫。

雖然這件襯衫的領口已經有些磨損,但在他挺拔的身材襯托下,依然顯得精神抖擻。

他沒有急着出門,而是在房間裏做了一套俯臥撐,直到身體微微出汗,才停下來。

然後,他坐在桌邊,開始擦拭那把槍。

每一個零件,每一個縫隙,他都擦得仔仔細細。

就像是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直到中午時分,房門再次被敲響。

這次不是伊萬諾夫。

而是一個穿着服務員制服的年輕姑娘。

“先生,樓下有人找您。”

姑娘看着陳默那張英俊的臉,臉有些紅,聲音也細細的。

“誰?”

“不知道。是個男的,很高,很壯。他說……他是來接您去吃飯的。”

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來得還真快。

看來,那個光頭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知道了。”

陳默把槍插進後腰,用風衣遮住。

然後拿起桌上的那頂皮帽子,戴在頭上。

“告訴他,我馬上下來。”

他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衣領,看着鏡子裏那個眼神銳利的男人。

“好戲開場了。”

……

旅館樓下。

一輛破舊的拉達轎車停在路邊,發動機還在突突地冒着黑煙。

車旁站着兩個彪形大漢。

穿着皮夾克,剃着平頭,一臉橫肉。

看到陳默走出來,其中一個大漢吐掉嘴裏的煙頭,走上前去。

“你就是那個中國倒爺?”

他的俄語帶着濃重的口音,語氣裏充滿了輕蔑。

陳默沒有理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那種眼神,就像是在看路邊的一條狗。

大漢被這種眼神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抓陳默的衣領。

“媽的,老子問你話呢!”

但他的手還沒碰到陳默,就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抓住了。

陳默的手指扣住大漢的手腕,微微一用力。

“啊——!”

大漢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衣服。”

陳默鬆開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手,然後隨手扔在了大漢的臉上。

“帶路。”

另一個大漢本來想沖上來幫忙,看到這一幕,硬生生地刹住了腳步。

他看着陳默,眼神裏多了一絲忌憚。

這個中國人,好像不太好惹。

“上……上車!”

他拉開車門,對着陳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陳默彎腰鑽進了車裏。

拉達轎車發出一聲轟鳴,像頭受傷的野獸一樣沖了出去。

車窗外的景物飛快地倒退。

陳默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在養神。

也在蓄力。

因爲他知道,接下來的這場仗,不僅要靠拳頭,更要靠腦子。

而他,恰恰這兩樣都不缺。

“伏爾加”餐廳。

這是布拉戈維申斯克最高檔的餐廳之一。

但在當地人的口中,這裏還有一個別名——“紅星大本營”。

車子在餐廳門口停下。

陳默下了車,抬頭看了一眼那塊閃爍着霓虹燈的招牌。

門口站着四個穿着黑西裝的保鏢,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都帶着家夥。

看到陳默,他們並沒有阻攔,而是直接推開了大門。

一股暖氣混合着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餐廳裏並沒有客人。

或者說,所有的客人都被清場了。

大廳中央,拼着幾張長桌。

桌上擺滿了伏特加、烤肉、酸黃瓜,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冷盤。

桌子盡頭,坐着一個光頭男人。

他穿着一件敞懷的花襯衫,脖子上那只黑色的蠍子紋身格外醒目。

他手裏拿着一只雞腿,正大口地撕咬着,滿嘴流油。

看到陳默進來,他並沒有停下動作,只是抬起眼皮,冷冷地掃了一眼。

“來了?”

他把雞骨頭吐在桌上,用油乎乎的手抓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坐。”

陳默沒有客氣。

他走到長桌的另一頭,拉開椅子坐下。

兩人隔着長長的桌子,遙遙相對。

就像是兩個即將決鬥的騎士。

“聽說,你的襪子賣得不錯?”

光頭端起酒杯,晃了晃。

“還行。”陳默淡淡地說道,“混口飯吃。”

“混口飯吃?”

光頭笑了。

他猛地把酒杯砸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你他媽那是混口飯吃嗎?你那是把我們的飯碗都給砸了!”

他站起身,雙手撐着桌子,身體前傾,像是一頭準備撲食的惡狼。

“小子,你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

“知道。”陳默依然坐着不動,“蘇聯的地盤。”

“錯!”

光頭吼道。

“這是紅星兄弟會的地盤!在這裏,老子就是法!老子就是天!”

他指着陳默的鼻子。

“你的那些貨,從今天開始,全部歸我們管。利潤,我們要八成。你拿兩成,滾回你的中國去!”

“八成?”

陳默笑了。

他伸手從桌上的盤子裏拿起一根酸黃瓜,咬了一口。

“嘎吱。”

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如果我不答應呢?”

“不答應?”

光頭獰笑一聲。

他拍了拍手。

“譁啦——”

四周的陰影裏,突然涌出了十幾個大漢。

每個人手裏都拿着鐵棍、砍刀,甚至還有兩把鋸短了槍管的獵槍。

他們把陳默團團圍住,眼神凶狠,就像是一群盯着獵物的鬣狗。

“不答應,那你就別想走出這個門。”

光頭重新坐回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小子,我看你是個聰明人。別爲了點錢,把命搭上。怎麼樣?考慮考慮?”

陳默咽下嘴裏的酸黃瓜,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他的動作很慢,很優雅。

完全無視了周圍那些明晃晃的刀槍。

“兩成利潤,確實不少。”

他看着光頭,眼神裏帶着一絲戲謔。

“不過,我覺得這個分配方案不太合理。”

“哦?”光頭挑了挑眉,“那你覺得怎麼分合理?”

陳默伸出一根手指。

“一成。”

“你只要一成?”光頭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算你識相!行,一成就一成,老子……”

“不。”

陳默打斷了他。

他的手指依然豎着,指向光頭。

“我是說,給你一成。”

笑聲戛然而止。

光頭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周圍的大漢們也都愣住了。

他們沒聽錯吧?

這個中國人,在被幾十個人包圍的情況下,竟然敢說給老大一成?

他是瘋了?還是嫌命長?

“你……你說什麼?”

光頭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說,給你一成。”

陳默站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

他的氣勢,在這一刻陡然爆發。

竟然硬生生地壓過了對面的光頭。

“這一成,是給你的辛苦費。幫我看着場子,別讓那些不長眼的小混混來搗亂。”

“至於剩下的九成……”

陳默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那是我的。”

“找死!”

光頭徹底暴怒了。

他猛地掀翻了桌子。

“給我上!廢了他!”

“譁啦——”

盤子、酒瓶碎了一地。

十幾個大漢怒吼着,揮舞着武器沖了上來。

陳默沒有退。

他的手,閃電般地伸向了後腰。

“砰!”

一聲槍響。

大廳裏的水晶吊燈炸裂開來,玻璃碎片像雨點一樣落下。

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

光頭捂着耳朵,一臉驚恐地看着陳默。

剛才那一槍,子彈擦着他的耳朵飛了過去,打碎了他身後的酒櫃。

如果再偏一厘米……

陳默手裏握着那把黑色的“五四”,槍口冒着青煙。

他的眼神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誰再動一下,下一槍,就打爆他的頭。”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大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大漢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畢竟,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更何況是槍。

光頭吞了口唾沫,強作鎮定。

“小子,你有種!敢在我的地盤動槍!你以爲你一把槍,能打死我們這麼多人嗎?”

“你可以試試。”

陳默把槍口對準了光頭的眉心。

“我這把槍裏,有七發子彈。打死你們所有人肯定不夠。但是……”

他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打死你,足夠了。”

“你死了,你的兄弟們會爲你報仇嗎?還是會爲了爭老大的位置,自己先打起來?”

光頭的臉色變了。

變得慘白。

他知道,陳默說的是實話。

黑幫這種組織,本來就是利益結合體。老大一死,下面立刻就會亂成一鍋粥。誰會爲了一個死人去拼命?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光頭的聲音軟了下來。

“我說了。”

陳默收起槍,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是來做生意的。大家求財,何必搞得這麼僵?”

他指了指地上的狼藉。

“這一成利潤,你拿去喝酒吃肉,不香嗎?非要跟我拼個魚死網破?”

光頭看着陳默,眼神復雜。

他混了這麼多年江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狠、這麼穩的年輕人。

而且還是個中國人。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長嘆了一口氣。

“行。一成就一成。”

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退下。

“不過,我有言在先。如果你的貨出了問題,或者利潤沒你說的那麼高……”

“放心。”

陳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

“跟着我,你會發現,這一成利潤,比你以前搶來的所有錢加起來還要多。”

他走到光頭面前,伸出手。

“合作愉快,蠍子先生。”

光頭看着那只手,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握了握。

“叫我安德烈。”

“陳默。”

兩只手握在一起。

一場危機,就這樣在槍口和談判中化解了。

陳默走出餐廳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冷風吹在臉上,讓他有些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下來。

他摸了摸後腰那把已經空了的槍。

剛才那一槍,其實是最後一發子彈。

他在賭。

賭安德烈怕死。

賭人性的貪婪和怯懦。

幸好,他賭贏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安德烈這種人,是喂不熟的狼。一旦有機會,他還是會反咬一口。

必須盡快建立自己的勢力。

或者……找一個更強大的靠山。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在了他面前。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是昨天那個去旅館接他的黑衣人。

“陳先生,老板想見你。”

陳默笑了。

看來,他在餐廳裏的表演,已經傳到了某些人的耳朵裏。

“帶路。”

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夜色深沉。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但莫斯科相信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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