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琛出差後的第一天,蘇清晏是在一種奇異的空曠感中度過的。
公寓太大,太安靜。盡管他平日裏也話語不多,但他存在本身,就像一種穩定的背景音,填充着空間。如今他不在,那些昂貴的家具、冰冷的線條,都仿佛失去了某種依托,顯露出原本的疏離感。
她沒有回復他抵達海城後發來的那條信息。不知道回什麼,也覺得沒必要。一句“收到”顯得太過生硬客套,而任何帶有情緒或關切的字眼,在他們目前的關系下,似乎又有些越界。
她強迫自己投入工作。蘇氏旗下的藝術基金會正在籌備一個青年藝術家扶持計劃,她需要審閱大量的申請資料和策展方案。忙碌是治愈胡思亂想最好的良藥。
然而,間隙時,目光還是會不經意地掃過手機。屏幕安安靜靜,沒有新的消息。
傍晚,她約了姜妍去逛新開的買手店。姜妍依舊對陸硯琛的“報備行爲”津津樂道,分析得頭頭是道。
“絕對有戲!晏晏,你就等着看吧,我敢打賭,他晚上還會找你!”
“哪有那麼閒。”蘇清晏拿起一件設計感十足的襯衫對着鏡子比劃,語氣不以爲意,心裏卻有一絲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期待。
直到晚上十點多,她洗完澡靠在床頭看書,手機才再次亮起。依然是陸硯琛。
這次不是文字,是一張照片。照片拍的是酒店書桌的一角,上面攤開着幾份文件,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泛着冷光,旁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構圖簡潔,透着一種工作到深夜的孤寂與專注。
附言只有兩個字:「加班。」
蘇清晏看着這張照片,指尖在書頁上停頓。
這太不像陸硯琛了。
她盯着那杯黑咖啡,幾乎能想象出他蹙眉專注審閱文件的樣子。猶豫再三,她指尖微動,回了兩個字過去:「辛苦。」
發送成功的那一刻,她竟然感到一絲莫名的緊張,仿佛做了什麼大膽的事情。
那邊沒有立刻回復。就在蘇清晏以爲對話就此結束時,手機又震了一下。
「嗯。還沒睡?」
他注意到了她回復的時間。
蘇清晏的心跳漏了一拍,回道:「看書。」
這次,他回得很快:「早點休息。」
對話戛然而止。簡短,克制,沒有任何曖昧的字眼,卻像是在兩人之間,建立起了一條若有若無的、專屬的連線。
蘇清晏放下手機,卻再也看不進書上的任何一個字。她關掉燈,在黑暗中睜着眼睛。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變幻的光影。身側的位置空着,但她卻覺得,那個清冷的身影,似乎通過那小小的屏幕,以一種更無形的方式,侵入了她的空間,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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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清晏接到了基金會一個重要合作方的臨時邀約,對方負責人正好在海城參加一個國際藝術博覽會,希望她能過去面談一些合作細節。
事出突然,但機會難得。蘇清晏立刻訂了最近一班飛往海城的機票,簡單收拾了行李。在去機場的路上,她看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心裏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陸硯琛?
他們算……偶遇嗎?
似乎沒有必要特意告知。
但若不說,萬一……在海城碰見呢?雖然概率極小。
最終,職業素養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占據了上風。她點開微信,措辭盡量公事公辦:
「我因基金會合作事宜,今天下午抵達海城,停留一晚,明天返回。」
發送成功後,她將手機調至飛行模式,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心裏卻忍不住想,他會回什麼?或者,根本不會回?
幾個小時的飛行後,蘇清晏抵達海城。打開手機,微信提示音立刻響起。
陸硯琛回復了,依舊簡潔:「航班號?酒店?」
蘇清晏愣了一下,還是將信息發了過去。
幾乎是立刻,他回了過來:「知道了。這邊下午有暴雨預警,帶傘。」
看着“暴雨預警”和“帶傘”這幾個字,蘇清晏站在人潮熙攘的機場出口,心裏泛起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他這是在……關心她?
她抬頭看了看海城灰蒙蒙的天空,確實有些陰沉。她回復:「好的,謝謝。」
這次,他沒有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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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合作方的會談很順利,結束時已是下午四點。正如陸硯琛所說,外面天色徹底暗沉下來,烏雲壓頂,狂風大作,豆大的雨點開始噼裏啪啦地砸落。
蘇清晏慶幸自己帶了傘。她站在會展中心門口,正準備叫車,一輛黑色的賓利卻悄無聲息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車窗降下,露出陸硯琛助理那張熟悉而恭敬的臉。
“太太,陸總讓我來接您。雨太大,這邊不好打車。”
蘇清晏徹底怔住。他……竟然派了車來接她?
她坐進車裏,溫暖幹燥的車廂與外面的狂風暴雨形成鮮明對比。助理遞給她一條幹淨的毛巾。
“陸總還在開會,他吩咐我先送您回酒店休息。晚些時候,他會聯系您。”
“……謝謝。”蘇清晏接過毛巾,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不僅記得提醒她帶傘,還在這樣的天氣裏,特意安排人來接她,這麼周到細致。
車子抵達的是陸硯琛入住的那家頂級酒店。助理幫她辦理了入住,房間就在陸硯琛的套房隔壁,是一個景觀極好的行政套房。
“陸總說,如果您不介意,晚上可以一起用餐。他會議結束後會聯系您。”
“……好。”蘇清晏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她站在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暴雨肆虐的城市,玻璃上水流如注,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手機屏幕亮着,是和陸硯琛的微信對話框。那個清冷的頭像,此刻在她眼裏,變得有些莫測高深。
晚上七點多,暴雨漸歇。蘇清晏的手機響起,是陸硯琛打來的電話。這是他們“結婚”後,第一次通電話。
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比平時更加低沉,帶着一絲工作後的沙啞:“忙完了?我在酒店三樓的中餐廳定了位置。”
“嗯,好。”蘇清晏應道。
“房間號告訴我,我過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下去就好。”
“好。”
餐廳環境優雅私密。陸硯琛已經等在那裏,他換下了西裝,穿着深灰色的羊絨衫和休閒長褲,少了幾分商場的凌厲,多了些沉穩內斂。看到蘇清晏,他起身,很自然地幫她拉開了椅子。
“謝謝。”蘇清晏坐下,感覺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合作談得順利嗎?”他拿起菜單,一邊看一邊很自然地開啓話題。
“挺順利的。”蘇清晏簡要說了幾句。
點完菜,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餐廳裏悠揚的鋼琴聲和窗外雨後的清新空氣流淌。
蘇清晏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今天,謝謝你派車來接我。”
陸硯琛抬眸看她,眼神平靜無波:“順路的事。”
真的是順路嗎?蘇清晏沒有戳破。
菜很快上來。陸硯琛吃飯時話很少,動作優雅,仿佛這只是一頓尋常的工作餐。蘇清晏也樂得不說話,默默品嚐着美食,心裏卻在不斷復盤從昨天到今天發生的一切。
“明天幾點的飛機?”他忽然問。
“上午十點。”
“我讓司機送你。”
“……好。”
晚餐在一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氛圍中結束。陸硯琛送她回房間。
站在她的房間門口,他停下腳步,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早點休息。”他看着她,目光深沉。
“你也是。”蘇清晏回道。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隔壁自己的套房。
蘇清晏刷開房門,走進去,背靠着門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和他單獨相處,哪怕只是吃一頓飯,也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走到窗邊,看着雨後天晴、繁星初現的夜空,海城的夜景璀璨奪目。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起來看,是陸硯琛發來的消息,只有三個字:
「晚安。」
蘇清晏看着這兩個字,心跳再次不爭氣地加速。她指尖微動,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回了兩個字:
「晚安。」
發送成功後,她將手機捂在胸口,感覺到那裏傳來清晰而有力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