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樹想了三天,該帶什麼給沈星。

書?她有很多書。零食?她吃得很少。折紙材料?她有更好的。音樂相關的禮物?那可能會提升她比賽的壓力。

最後他在父親留下的工具箱裏找到了答案——一個舊的黃銅書籤,末端是銀杏葉的形狀。書籤已經很舊了,表面有氧化的斑點,但葉脈的雕刻依然清晰,對着光看時,那些細紋像真正的葉脈一樣生動。

父親一定喜歡過它,才會保存這麼多年。林樹用軟布仔細擦拭,直到黃銅泛起溫潤的光澤。書籤很輕,放在掌心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周六早上,他把書籤放進一個小布袋,和給花房帶的工具放在一起——這次他要修屋頂漏雨最嚴重的那處。

到銀杏樹下時,蘇曉和周小雨已經到了。周小雨帶來了一個小畫架和一盒水彩:“我想把花房畫下來!趁它還在的時候。”

蘇曉則抱着一袋水泥和一個小桶:“我問我爸要的,他說補裂縫有用。林樹,你真會補屋頂?”

“試試看。”林樹說。其實他查了很多資料,還去五金店問了方法。父親留下的工具箱裏有基本工具,應該夠用。

沈星遲到了五分鍾。今天她看起來更疲憊了,眼下的青色更深,走路時腳步有些飄。她抱着琴譜包——即使周末來花房,她也會帶着,說“有空可以背譜”。

“早。”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感冒了?”周小雨關切地問。

“沒有。只是昨晚睡晚了。”沈星在毯子上坐下,從包裏拿出保溫杯,小口喝水。

林樹注意到她的左手——創可貼換了新的,但位置和上周一樣。不是琴鍵劃傷,是別的原因。

四個人簡單商量了今天的安排:周小雨畫畫,蘇曉和林樹補屋頂,沈星……休息。

“我真的可以幫忙。”沈星站起來,但身體晃了一下。

蘇曉趕緊扶住她:“你別動!今天你就是觀衆,看我們幹活就行。周小雨,你看好她!”

周小雨用力點頭,拉着沈星坐下,把畫板支起來:“你坐着,當我的模特!我要畫花房,也要畫你!”

沈星還想說什麼,但被林樹打斷了:“今天你就休息。這是……團隊分工。”

他用了“團隊”這個詞,不太習慣,但有效。沈星終於不再堅持,安靜地坐在毯子上,看周小雨調色。

補屋頂比想象中難。蘇曉搬來一張破椅子墊腳,林樹站上去,用刮刀清理裂縫周圍的碎玻璃和青苔。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在陽光中形成小小的塵霧。

“小心點!”蘇曉在下面扶着椅子。

裂縫大約有二十厘米長,邊緣參差不齊。林樹按照網上查的方法,先刷一層底膠,等幾分鍾,再抹上水泥砂漿。蘇曉遞工具像手術助理一樣認真。

“你從哪學的這些?”蘇曉仰頭問。

“網上。”林樹說,小心地把砂漿抹平,“還有我爸的書。”

“你爸什麼都會?”

“他是工程師。土木工程。”

“酷!”蘇曉感嘆,“我爸就會看報紙和做飯。”

林樹沒有接話。父親確實什麼都會——會修水管,會裝電燈,會講星空的故事,會在睡前讀詩。但不會教兒子如何在沒有他的世界裏生活。那些技能,林樹得自己學。

修補工作進行到一半時,林樹聽見了哭聲。

很輕,壓抑着的,像怕被人發現。他低頭看去——沈星背對着他們,肩膀微微顫抖。周小雨停下了畫筆,手懸在半空,不知所措。

林樹從椅子上下來,蘇曉也安靜了。花房裏只有沈星壓抑的啜泣聲,和遠處偶爾的鳥鳴。

周小雨先動,輕輕走到沈星身邊,把手放在她肩上:“沈星……”

“對不起。”沈星的聲音破碎,她用手捂住臉,“我控制不住。對不起。”

“沒事的,”周小雨的聲音溫柔,“想哭就哭,這兒沒別人。”

沈星的哭泣從壓抑變成釋放。她蜷縮起來,臉埋在膝蓋裏,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林樹從未見過她這樣——那個總是挺直背脊、動作精準、表情克制的沈星,此刻像一個被摔碎的瓷娃娃,每一片都在陽光下閃着脆弱的光。

蘇曉看向林樹,眼神裏滿是詢問:怎麼辦?

林樹搖搖頭,示意不要打擾。他走到石桌旁,拿起自己的背包,取出那個小布袋。黃銅書籤在布袋裏,隔着布料能摸到銀杏葉的形狀。

沈星哭了大約五分鍾。哭聲漸漸止住時,她抬起頭,眼睛紅腫,臉上有淚痕。她看起來很尷尬,想擦臉,但手指發抖。

周小雨遞上紙巾,沈星接過,小聲說:“謝謝。”

“能告訴我們怎麼了嗎?”周小雨問,聲音很輕,像怕嚇跑一只鳥。

沈星沉默了很久。她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創可貼,然後開始一個一個撕下來。創可貼下不是劃傷,是水泡——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已經破了,露出紅色的嫩肉。

“練琴練的。”她低聲說,“這段曲子左手跨度大,總是碰到琴鍵邊緣。磨出水泡,破了,再磨,就變成這樣。”

林樹感到胸口一陣發緊。那些水泡有的已經發炎,邊緣紅腫。她一定很疼,但每天還要繼續練,繼續磨。

“你爸爸不知道嗎?”蘇曉問。

沈星搖頭:“不能讓他知道。知道了,他會覺得我不夠努力,怕苦。”

“可是這已經受傷了!”周小雨聲音提高,“再練下去會感染的!”

“比賽下周六。”沈星說,聲音空洞,“初選。我必須進復賽。必須。”

“爲什麼必須?”林樹終於開口,聲音比他想的更嚴厲。

沈星看向他,眼神裏有震驚,也有被戳破的疼痛。

“因爲……”她停頓,手指無意識地摸着那些水泡,“因爲我爸爸已經告訴所有人我要參加比賽。他的同事,他的朋友,我們家的親戚。如果我連初選都過不了……”

她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清楚。那不只是她的失敗,是她父親的失敗。是他精心培養的作品,在第一次展示時就暴露出瑕疵。

林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視她的眼睛。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看沈星哭過的臉——睫毛還是溼的,眼眶紅腫,皮膚因爲淚水而發亮。但她的眼神深處,有種東西在燃燒,不是怒火,是一種更絕望的東西:恐懼。

“沈星,”他說,聲音放得很輕,“如果今天,現在,你不用想比賽,不用想爸爸,不用想必須進復賽。你只想彈琴,你想彈什麼?”

問題拋出來,花房陷入寂靜。周小雨和蘇曉都看着沈星。

沈星愣住了。她張開嘴,又合上。幾次之後,她小聲說:“我……我不知道。”

“想一想。”林樹堅持,“不是比賽曲目,不是練習曲。就是你喜歡的,想彈的。”

沈星閉上眼睛。陽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照在她臉上,光影在她眼瞼上跳動。很久,她說:“《卡農》。最簡單的那個版本。”

“那就彈那個。”林樹說。

“可是……”

“沒有可是。”林樹站起來,向她伸出手,“今天不練比賽曲目。今天只彈你想彈的。”

沈星看着他的手,猶豫着。然後她慢慢伸出手,放在他掌心。她的手很涼,指尖有硬繭,是長期練琴留下的。

林樹扶她站起來。蘇曉和周小雨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我們現在去哪?”沈星問,聲音還有些啞。

“學校琴房周末應該可以借。”林樹說,“我知道怎麼申請。”

這是真的。他上周去教務處時看到了琴房使用規定,學生可以申請周末使用,只要提前登記。

“可是我沒有登記……”

“我去跟李老師說。”林樹語氣堅定,“就說我們需要練習……合奏。”

“合奏?”沈星茫然。

“對。”蘇曉忽然反應過來,一拍手,“就說我們要排練節目!爲……爲學校藝術節!小雨會畫畫,我們可以搞個綜合藝術表演!”

周小雨眼睛亮了:“好主意!我現在就去畫個海報設計!”

沈星看着他們,眼睛又開始溼潤,但這次不是悲傷。是一種復雜的、混合着感激和困惑的情緒。

“你們不用這樣……”她小聲說。

“我們想這樣。”周小雨拉住她的手,認真地說,“沈星,朋友就是這樣的。在你需要的時候,做可能沒用但就是想做的事。”

可能沒用但就是想做的事。林樹想起沈星折星星,想起她說的“這是我想做的事,不是他讓我做的事”。

也許今天就是這樣的事。可能沒用,可能改變不了比賽結果,可能她爸爸還是會失望。但他們想做,因爲沈星需要,因爲他們能。

四人收拾好東西,離開花房。陽光正好,銀杏樹在風中輕輕搖晃,樹下的星星又多了幾顆——不知是誰新放的,彩色在陽光下很鮮豔。

去學校的路上,沈星一直很安靜。快到校門口時,她忽然說:“其實,我昨天做夢了。”

“什麼夢?”周小雨問。

“夢見我在一個很大的舞台上,彈琴。台下坐滿了人,但都看不清臉。我彈錯了,所有人都站起來走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舞台上。”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內容讓人心碎。

“夢都是反的!”蘇曉立刻說,“你肯定會彈得很好,很多人鼓掌!”

沈星笑了笑,很淡,但真實:“謝謝。”

林樹走在最後,手伸進口袋,摸到那個小布袋。黃銅書籤的形狀在手心清晰可辨。

在學校,他找到了值班的李老師。說明來意後——稍微修飾了一下,說是爲藝術節準備節目——李老師爽快地答應了,還給了他們琴房鑰匙:“用完後鎖好門就行。注意安全。”

琴房在一樓走廊盡頭,不大,但有一架黑色的立式鋼琴。窗戶朝南,陽光充足。沈星走到鋼琴前,手指輕輕撫過琴蓋,像在問候老朋友。

“真的要彈嗎?”她回頭問,眼裏有不確定。

“彈。”三個人異口同聲。

沈星打開琴蓋,在琴凳上坐下。她看着琴鍵,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手。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林樹感到胸口有什麼東西鬆開了。不是肖邦,不是比賽曲目,就是最簡單的《卡農》,溫和、重復、像流水一樣自然。

沈星彈得很慢,每個音符都飽滿。她沒有看譜,眼睛微閉,身體隨着旋律輕輕晃動。陽光照在她身上,在她頭發和肩膀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邊。

林樹看着她彈琴的手。那些水泡在靈活移動的手指上清晰可見,有的破了,有的紅腫。但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或者疼痛已經成了習慣的一部分。

一曲終了,琴房裏安靜了幾秒。然後蘇曉開始鼓掌,周小雨跟着,林樹最後。掌聲在小小的房間裏回響。

沈星睜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彈得不好。很簡單……”

“很好聽。”林樹打斷她,“真的。”

沈星看着他,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然後她又彈了一首,還是《卡農》,但這次加了簡單的變奏。旋律在陽光中流淌,像時間本身,不疾不徐,循環往復。

周小雨拿出素描本開始畫——不是花房,是彈琴的沈星。蘇曉靠在牆上,閉着眼睛聽。林樹站在窗邊,看着窗外操場上幾個踢球的孩子。

這個時刻很普通,但又很特別。沒有監控,沒有評判,沒有“必須”。只有一個女孩彈着她想彈的曲子,三個朋友安靜地聽着。

後來沈星又彈了幾首,都是簡單的、她喜歡的曲子。最後一首結束時,她說:“其實這些我都不該彈。爸爸說比賽前要專注,不能分心。”

“今天例外。”周小雨說。

沈星點點頭,合上琴蓋。她走到窗邊,和林樹並肩站着,看外面的陽光。

“謝謝。”她說,聲音很輕,“我今天……其實很害怕來花房。害怕你們問我練得怎麼樣,問我有沒有信心。我都沒有答案。”

“以後不想說就可以不說。”林樹說,想起了花房的第一條規矩,“可以安靜。”

沈星側頭看他,笑了。那是林樹見過她最放鬆的笑容,沒有負擔,沒有隱藏,只是一個女孩在陽光下的簡單微笑。

離開琴房前,林樹終於把那個小布袋拿出來,遞給沈星。

“這是什麼?”她接過,好奇地問。

“打開看看。”

沈星打開布袋,倒出黃銅書籤。銀杏葉的形狀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葉脈的雕刻精致而生動。

“是銀杏葉。”她輕聲說,手指摩挲着書籤表面。

“嗯。我爸爸留下的。”林樹說,不知道爲什麼說了這個,“我想……也許你會喜歡。”

沈星看着書籤,看了很久。然後她抬起頭,眼睛裏有水光,但這次不是淚水:“我很喜歡。謝謝你,林樹。”

她把書籤小心地放回布袋,收進琴譜包的內袋,緊貼着樂譜。

回小區的路上,他們在銀杏樹下停下。星星又多了幾顆,小小的彩色集合,像樹下開了一小片不會凋謝的花。

沈星從包裏拿出一張彩紙,蹲下身,開始折新的星星。這次她折得很慢,每一步都仔細,折出來的星形格外工整。她把它放在樹根旁,和其他星星在一起。

“許願了嗎?”周小雨問。

沈星點頭,站起身:“許了。但這次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沈星看着那些星星,又看看身邊的三個朋友,輕聲說:“以前的願望,都是‘希望我能彈好’、‘希望爸爸滿意’。今天的願望是……希望我們一直有這個地方。”

希望我們一直有這個地方。有花房,有琴房,有可以不用完美的時刻,有可以安靜的朋友。

林樹看着沈星在夕陽下的側臉,忽然明白了父親爲什麼留下那個銀杏葉書籤。不是爲了讓他保存,是爲了讓他在合適的時候,送給需要的人。

葉落歸根,但精神會傳遞。就像星星不會消失,只會被重新放置。就像琴聲會停止,但旋律會被記住。

就像他們四個人,在這個秋天的下午,在一個普通的琴房裏,爲一個女孩創造了一個小小的、沒有壓力的時刻。

可能沒用,但足夠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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