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節:通知與慶祝

12月1日,星期五,上午十點。

陸景行在實驗室收到郵件通知時,林初語正在展廳與楚瑤調整投影內容。手機的特別提示音響起——他設置的關鍵郵件提醒。發送者:MIT數學系研究生招生辦公室。

他的手在鼠標上停頓了三秒,然後點擊打開。

郵件的開頭是標準格式,但他的眼睛直接跳到關鍵段落:

“我們很高興地通知您,您已被麻省理工學院數學系博士項目錄取,並授予全額獎學金及研究助理職位...”

後面的文字變得模糊。錄取了。他預計的概率是85%,但實際發生時的感受與概率不同——有一種重量的確認,像物理定律被驗證。

陸景行將郵件完整讀了兩遍,然後開始理性地處理下一步:確認接受錄取的截止日期(1月15日),需要填寫的表格,籤證流程,住房信息...

但他的思維在某個節點卡住:12月9日赴美參加研討會,意味着八天後離開。裝置展示在12月15日,他將缺席。

他計算了時間:今天12月1日,9日離開,還有八天。足夠完成所有技術交接,錄制講解音頻,培訓團隊處理常見問題...

但不夠。不夠與團隊慶祝項目完成,不夠與林初語...他不知道“不夠”什麼,只知道理性清單之外,有未被量化的短缺感。

手機震動,周子墨的消息:“結果出了?”

“錄取了。”

“恭喜!!!今晚慶祝!”

陸景行思考。慶祝是標準的社會儀式,但他需要先通知關鍵人員:家人,導師,合作者...

合作者。林初語。

他查看時間:十點十五分。她應該在展廳。直接去還是先發消息?

理性建議先完成工作通知:MIT的官方郵件,赴美安排,對項目的影響...

但他選擇了非理性路徑:關閉電腦,離開實驗室,走向藝術系展廳。

一路上,他試圖分析自己的行爲:爲什麼需要當面告知?效率更低,但...更真實。也許這就是情感因素對決策的影響——有時超越效率優化。

到達展廳時,門虛掩着。他聽到裏面林初語和楚瑤的對話:

“...這個過渡效果完美了。”楚瑤的聲音,“像光在呼吸。”

“嗯。訪客進入藝術區應該感到放鬆,被美感包圍。”林初語說,“科學區是喚醒思考,這裏是喚醒感受。”

陸景行推門進入。兩人轉頭看他。

“陸景行?怎麼來了?”林初語問,然後注意到他的表情,“有消息了?”

“錄取了。”他簡單說。

空氣安靜了一秒。然後楚瑤微笑:“恭喜!太棒了。”

林初語的表情復雜:明顯的高興,但眼底有瞬間的陰影,像雲飄過太陽。“恭喜。”她說,聲音穩定,“你值得。”

“謝謝。”陸景行說,“我需要與你們討論後續安排。赴美時間定在12月9日,這意味着...”

“你缺席展示。”林初語接話,“我們預計到了。虛擬在場系統準備好了嗎?”

“基本完成。但需要你測試。”

“好。”林初語轉向楚瑤,“楚瑤,可以給我們一點時間討論技術交接嗎?”

楚瑤理解地點頭:“當然。我去找蘇晴確認聲音部分的最終設置。再次恭喜,陸景行。”

她離開後,展廳裏只剩下他們和安靜的光裝置。

林初語走到控制台前,背對着他調整參數。LED網格亮起,緩慢的色彩變化在鏡面中無限延伸。

“你看起來不完全高興。”陸景行說。

“我高興。”林初語轉身,眼睛確實有光彩,“爲你高興。這是重大成就。只是...”她停頓,“高興的同時可以感到失落嗎?兩者不矛盾吧?”

“認知科學支持情感復雜性。”陸景行說,“人可以同時體驗多種有時沖突的情感。”

“那麼我就是這樣。”林初語微笑,有點勉強,“爲你慶祝,也爲即將的分離遺憾。都是真實的。”

陸景行走到她旁邊,看着鏡中的無限光點。“我開發了一個通信協議。裝置可以發送狀態數據,我可以遠程調整。我們可以保持定期討論。”

“我知道。你在郵件裏提過。”林初語說,“但物理距離是真實的。時差,延遲,無法共享同一空間的光...”

她指向周圍:“這個空間,這些光,我們建造時的時刻——這些無法遠程傳輸。”

陸景行思考這個無法被技術解決的問題。確實,有些體驗是具身的、情境的、共享的。數字傳輸會丟失這些維度。

“那麼,”他說,“我們需要創造新的共享體驗。即使在不同空間。”

“怎麼做?”

“我還在思考。”陸景行誠實地說,“但邏輯上,如果我們可以讓不同空間的光同步變化,也許可以創造連接的感知。”

林初語眼睛微亮:“像...遠程的光之對話?你在美國調整參數,這裏的裝置響應?或者反過來?”

“雙向更好。”陸景行已經在構思,“需要穩定的網絡連接和精確的時間同步。技術上可行。”

“那麼,”林初語說,“我們就做這個。作爲項目延伸,或者...作爲保持連接的方式。”

他們開始討論技術方案,專業對話讓他們回到熟悉的領域。但在這個熟悉中,有新的東西:不僅是項目任務,是連接的需要驅動着創造。

討論半小時後,陸景行的手機震動,導師來電。他接聽,簡短交談後掛斷。

“導師要我下午去辦公室,討論MIT的課程選擇和導師匹配。”他說,“另外,系裏想爲我辦一個小型慶祝會。”

“應該的。”林初語說,“你是書院的驕傲。”

“慶祝會定在周一晚上。”陸景行說,“如果你願意...我想邀請你參加。”

林初語驚訝。數學系的內部慶祝會,通常不邀請外系學生。

“作爲項目合作者,”陸景行補充,但似乎覺得不夠,“和...重要的人。”

這句話的重量讓空氣安靜。鏡中的光點繼續緩慢變化,像無聲的見證。

“我會去。”林初語說。

“好。”陸景行點頭,“那麼,現在我們先工作。還有很多要完成。”

他們開始技術交接。陸景行展示遠程監控系統,講解故障處理流程,移交所有文檔和權限。林初語仔細記錄,提出問題。

工作到中午,蘇晴和楚瑤回來,帶了三明治。

“慶祝午餐。”蘇晴宣布,“雖然簡陋,但心意在。”

四人坐在地板上簡單用餐。楚瑤舉杯(水瓶):“爲陸景行的成就,也爲我們的項目即將展示。兩者都是光的勝利。”

他們碰杯。氣氛輕鬆了些,慶祝的喜悅開始覆蓋分離的陰影。

“展示那天,你會在線觀看嗎?”蘇晴問陸景行。

“如果可以安排時間,會看直播。”陸景行說,“研討會日程很滿,但我會調整。”

“我們會把整個過程錄下來。”林初語說,“包括訪客反應。你可以看到你的創造如何被體驗。”

“更重要的是,”楚瑤說,“訪客的體驗會證明這個項目的價值——不僅是學術練習,是真實的溝通橋梁。”

午餐後,他們繼續工作。但今天的工作不同:不僅是完成任務,是傳承——陸景行將他的知識和責任傳遞給團隊,特別是林初語。

這個過程有種儀式感:他講解每個技術細節,她復述理解;他演示每個操作,她重復執行;他分享每個設計思路,她記錄上下文。

到下午四點,交接基本完成。陸景行最後測試了遠程訪問:從實驗室電腦登錄,成功控制展廳的LED網格,調整參數,光效實時變化。

“連接穩定。”他說,“延遲0.2秒,可接受。”

林初語在展廳看着光的變化,通過視頻通話看到他的臉。“像你在現場。”

“但不在。”陸景行說,“這是妥協。”

“所有連接都是妥協。”林初語說,“關鍵是妥協後還剩下什麼。這裏剩下的...足夠。”

他們結束工作。離開前,林初語站在裝置中央,最後一次作爲建造者,而不是訪客,環顧他們創造的世界。

“下周一慶祝會見。”陸景行在門口說。

“周一見。”林初語點頭。

他離開後,楚瑤輕聲說:“他會離開,但你們創造的東西留下了。包括你們之間...無論那是什麼。”

林初語沒有回答。她看着鏡中自己的倒影,和身後無限延伸的光之隧道。

倒影中的她,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像每個訪客將在這裏看到的自己:既是個體,也是無限延伸的可能。

也許這就是告別的真相:我們離開的不是人,是某個版本的自己——那個與特定人、特定時刻相連的自己。

而成長,就是學會與那些版本告別,同時知道它們永遠是你的一部分。

她打開素描本,但今天沒有畫畫,也沒有寫字。只是看着空白頁,讓思緒沉澱。

然後她發消息給陸景行:“安全回到實驗室了嗎?”

幾秒後回復:“已到達。開始準備慶祝會材料。周一晚上七點,書院二樓會議室。”

“我會準時到。另外...謝謝你邀請我。”

“應該的。你是這成就的一部分。”

林初語放下手機,感到一種平靜的悲傷,和明亮的希望,交織如裝置中的光與影。

也許情感就像那鏡面反射:每個主要情感都有無數的反射,層層疊疊,無限延伸,形成復雜的整體。

而學習情感,就是學習看到那個整體,而不只是表面的一個點。

她開始期待周一,不僅作爲慶祝,也作爲...某種她還不完全理解的重要時刻。

第二節:數學系的慶祝

周一晚上六點五十,數學系二樓會議室。

林初語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裏面傳來笑聲和談話聲,都是數學系的學生和老師。她穿着簡潔的深藍色連衣裙,抱着一個小禮物盒——一本關於光與數學的藝術書籍,她覺得陸景行會欣賞。

深呼吸,她推門進入。

會議室布置簡單,有飲料和點心,白板上寫着“恭喜陸景行——MIT的未來之星”。大約二十多人在場,主要是數學系師生,還有幾位其他院系的教授,包括陳明教授。

陸景行站在房間中央,穿着正式的襯衫,正在與一位年長教授交談。看到她,他微微點頭示意。

周子墨先看到她,走過來:“初語!歡迎。景行特意讓我們確保邀請你。”

“謝謝。”林初語說,“這書...”

“直接給他。”周子墨微笑,“他會喜歡的。”

她走向陸景行,他正好結束對話。

“你來了。”他說,語氣比平時溫和。

“恭喜。”林初語遞上禮物,“一個小紀念。”

陸景行接過,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認真地說:“謝謝。你的到來很重要。”

這時陳明教授走過來:“啊,我們項目的兩位核心。景行,你的MIT成功部分歸功於這次跨學科合作,你知道嗎?”

“我知道,教授。”陸景行說,“我在申請文書中強調了這一點。”

“很好。”陳教授轉向林初語,“初語,展示準備得如何?”

“很順利。預展測試明天開始。”

“我會去看。”陳教授說,“現在,享受慶祝吧。”

慶祝會正式開始。數學系主任簡短致辭,贊揚陸景行的學術成就,特別提到“他展示了數學家也可以與藝術世界對話,拓寬了學科邊界”。

然後是陸景行的導師發言,更個人化:“景行剛來時,是純粹的理論家。現在,他開始思考數學如何連接其他領域,如何被表達和分享。這種成長讓我驕傲。”

接着是自由交流時間。林初語與幾位數學系學生交談,他們好奇藝術與數學的合作是什麼樣子。她簡要介紹項目,用易懂的語言解釋概念。

“所以你們實際上在量化美感?”一個學生問。

“不是量化美感本身,而是量化產生美感的條件。”林初語解釋,“比如,我們發現某些數學特征——對稱性、復雜度、漸變規律——與人們認爲的‘美’相關。”

“但這仍然很主觀。”

“主觀體驗有客觀基礎。”林初語說,“就像疼痛是主觀的,但神經信號是客觀的。我們在尋找那種客觀基礎。”

學生們似乎被這個視角吸引。林初語感到,她在爲陸景行的世界介紹她的世界,像外交官在兩個國度間建立理解。

七點半,陸景行找到她:“可以出去一下嗎?有個地方想給你看。”

他們離開會議室,沿着走廊走到盡頭的一間小研究室。門牌上寫着“研究生專用”。

“這是我的臨時研究室。”陸景行開門打開燈。

房間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書架塞滿數學書籍,白板上寫滿公式。但窗邊有一個小裝置,吸引了林初語的注意。

那是他們項目的一個微型版本:一個小LED陣列,幾個鏡片,一個簡單的控制板。

“我自己做的測試模型。”陸景行解釋,“在開發大裝置前,我先驗證概念。”

他打開開關,LED亮起,鏡片反射,在牆上投出復雜的光斑。

“這個模型讓我確信項目可行。”他說,“也讓我...開始理解你的世界。看這裏——”他調整一個參數,光斑從清晰變得模糊,“這是從科學描述到藝術描述的漸變。在這個小尺度上,我第一次看到概念變成現實。”

林初語看着牆上的光。簡單,但美麗。“你什麼時候做的?”

“選課後第二周。”陸景行說,“在與你第一次會議後。我需要確信合作有實質基礎,不只是概念討論。”

“你總是這樣嗎?用實驗驗證一切?”

“通常是。”陸景行說,“但有些東西無法完全驗證。比如...合作的化學反應,情感的權重。”

他關掉裝置,轉向她。研究室的燈光是冷白色,但他的眼神有溫度。

“初語,我有東西給你。”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不是包裝精美的禮物,是簡單的白色紙盒。

林初語打開。裏面是一個手工制作的幾何吊墜:幾個金屬片以精確的角度連接,形成一個多面體,中心有一個小玻璃珠。

“這是?”她輕聲問。

“一個數學模型的三維打印。”陸景行說,“這個結構在拓撲學中叫‘雙曲平面片段’。中心的玻璃珠...代表光。整體象征我們的項目:數學結構包含光。”

林初語拿起吊墜。它在燈光下反射微光,金屬表面有精細的紋理。“你設計的?”

“是的。我建模,請3D打印社制作。金屬是鈦,輕而堅固。玻璃珠是手工吹制的,每個都不一樣。”

“它很美。”林初語誠實地說,“不只是象征意義,本身就很美。”

“美是意外的產物。”陸景行說,“我設計時考慮的是幾何精確性。但制成實物後,光在金屬表面的反射,玻璃珠的透明度...產生了美學價值。這有點像我們的項目:從精確開始,卻到達了美。”

林初語戴上吊墜。它落在鎖骨間,微涼,然後被體溫溫暖。

“謝謝。”她說,“我會一直戴着。”

“它有一個數學性質。”陸景行說,“這個結構是‘非歐幾裏得’的——在普通空間中看起來扭曲,但在它的內在幾何中,是完美規則的。有點像...遠程連接:在物理空間中分離,但在某些維度上,仍然保持規則關系。”

這個比喻讓林初語感動。“所以當我們分離時,我會戴着這個,記得在某些維度上,我們仍然連接。”

“是的。”陸景行點頭,“而且,如果你從特定角度觀察,金屬片會反射光線,在你的皮膚上投下幾何陰影。那是...我設計的光之禮物。”

林初語走到窗邊,借着外面路燈的光看吊墜。果然,金屬表面反射光線,在她手上投下細微的光斑圖案。

“我看到了。”她輕聲說。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研究室外的慶祝會聲音隱約傳來,但這裏像另一個世界:安靜,私密,充滿未言說的情感。

“初語,”陸景行最終說,“我不擅長情感表達。但我想讓你知道:這個合作,遇見你,是我大學生活中最重要的經歷之一。不僅因爲學術成果,也因爲...它改變了我如何理解世界,和理解自己。”

林初語感到眼眶發熱。“對我來說也是。你讓我看到藝術的科學基礎,讓我理解父親的兩種語言不只是個人特質,是認知的可能性。”

“那麼,”陸景行說,“無論距離如何,這種改變是永久的。我們不會變回遇見前的自己。”

“不會。”林初語同意,“就像光一旦被看見,就無法不被看見。”

窗外,校園燈光點點。陸景行看了眼時間:“應該回到慶祝會了。作爲主角,不能缺席太久。”

“好。”林初語說。

他們回到會議室。氣氛依然熱烈,周子墨在講陸景行的趣事:“...然後他用拓撲學術語描述披薩的起司分布,我們都瘋了!”

笑聲中,陸景行沒有反駁,只是微微搖頭。林初語看到那個表情,感到一種溫暖的親密感——她見過他許多側面:嚴謹的科學家,專注的建造者,困惑的學習者,而現在,被朋友調侃的普通人。

慶祝會到九點結束。大家陸續離開時,陳教授對林初語說:“我看到你們的研究室小旅行了。重要的對話?”

“是的,教授。”林初語說,“關於連接與分離。”

“物理分離不代表關系結束。”陳教授說,“實際上,有時距離讓關系更清晰。你們會明白的。”

他離開後,林初語和陸景行最後走。

“我送你回宿舍。”陸景行說。

“你不是要收拾研究室?”

“可以明天。”

他們走在夜晚的校園。慶祝會的溫暖逐漸被夜晚的涼意取代,但林初語胸前的吊墜微微發熱,像小小的太陽。

“還有四天你就要走了。”她說。

“是的。”陸景行說,“最後三天我會全力確保裝置完美。遠程系統已經測試,所有文檔完成。你可以獨立運行一切。”

“我知道。”林初語說,“技術上我準備好了。情感上...正在準備。”

“情感上,”陸景行說,“我也在準備。這比技術準備復雜,因爲缺少清晰手冊。”

林初語微笑:“也許我們可以寫一本手冊?《遠距離合作與情感管理指南》。”

“可以考慮。”陸景行認真地說,“基於我們的實驗數據。”

他們走到宿舍樓下。大廳的燈光透過玻璃門,在地面投下溫暖的方形光斑。

“那麼,”陸景行說,“明天預展測試,我會全程參與。後天團隊最後一次會議。大後天...我出發。”

“航班是早上?”

“下午兩點。上午還可以工作半天。”

林初語點頭:“我會去送你。”

“那會增加分離的儀式長度,可能增加情感成本。”陸景行分析。

“但儀式也有價值。”林初語說,“提供閉合,創造記憶,建立過渡。”

“那麼,我接受這個成本。”陸景行說。

他們站在那裏。宿舍樓裏傳來音樂聲和笑聲,夜晚的校園充滿生機。

“初語,”陸景行說,“到了美國,我會繼續我們的對話。不只是關於項目,也可以是...其他話題。”

“比如?”

“比如光在不同緯度的表現,美國校園的建築風格,MIT的研究文化...或者更個人的話題。”他說,“我想了解你的生活,即使遠距離。”

“我也會想了解你的。”林初語說,“時差15小時,你那裏下午是我這裏早上。我們可以找到重疊的時間。”

“我會計算最佳通話時間。”陸景行說,“建立可持續的通信協議。”

林初語笑了:“用你的語言說,就是:建立情感連接的優化方案。”

“是的。”陸景行也微微笑了,“那麼,晚安。明天見。”

“晚安。”

林初語看着他離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樹影中。然後她低頭看胸前的吊墜,在宿舍燈光下,它反射出細碎的光芒。

回到宿舍,蘇晴正在寫代碼,抬頭看到她:“慶祝會怎麼樣?”

“很好。”林初語說,“數學系的人其實很有趣。”

“吊墜很漂亮。”蘇晴注意到,“陸景行送的?”

“嗯。他自己設計的。”

蘇晴走過來仔細看:“哇,這很用心。不是隨便買的禮物。”

“他是用心做一切的人。”林初語說。

“包括對你。”蘇晴輕聲說。

林初語沒有否認。她洗漱後躺在床上,手指輕觸吊墜。金屬微涼,玻璃珠光滑。

她想起陸景行說的“非歐幾裏得結構”——在內在維度上完美,盡管外表看起來扭曲。也許他們的關系也是這樣:在常規社交框架中看起來不標準——不同專業,不同思維方式,即將遠距離——但在他們自己建立的維度上,是合理且堅固的。

她拿起手機,發消息給他:“安全回去了嗎?”

幾分鍾後回復:“已到宿舍。在計算最佳通信時間。初步結果:波士頓時間晚上9點(你這裏早上10點)重疊可能性最大。每周三次可行。”

林初語微笑:“好。我期待第一次通話。”

“我也是。另外:吊墜看起來很適合你。”

“謝謝。我會珍惜它。”

“我知道。晚安。”

“晚安。”

林初語放下手機,閉上眼睛。胸前的吊墜隨着呼吸輕微起伏,像第二個心跳。

在夢中,她看見光之隧道無限延伸,但在某個轉彎處,隧道分裂成兩個方向,各自延伸,卻始終平行,永遠保持相同的距離。

也許這就是分離的真相:不是失去連接,是連接改變了形式。從同一個隧道,變成兩個平行的隧道,各自延伸,但知道對方就在旁邊,永遠可到達的相同距離內。

而光,在兩者間旅行,像無聲的信使,傳遞着無需言語的理解。

第三節:預展的觀衆

12月3日,裝置預展測試。

展廳第一次向外部觀衆開放,邀請了二十位志願者:十位理科生,十位藝術生,確保多樣視角。林初語和團隊在幕後觀察,記錄反應,收集反饋。

陸景行負責技術監控,確保一切運行流暢。這是他離開前的最後重要工作。

第一位訪客是物理系研究生,男生,戴着厚眼鏡。他進入科學區,立即開始測試參數,記錄數據。“有趣,”他對同伴說,“這個界面直觀展示了光傳播方程的參數影響。比教科書上的二維圖表更生動。”

在藝術區,他停留時間較短,但評價:“美學上令人愉悅,但缺乏深度信息。”

第二位訪客是藝術系女生,長發,穿着 colorful的衣服。她在科學區快速通過,但在藝術區停留很久。“這個光效像莫奈的畫,”她輕聲說,“但更...精確?像有人解析了莫奈的秘密。”

在交互區,她花了半小時創造自己的光效,調整參數直到滿意。“這就像...作曲,但是用光。我需要學習參數意義,但一旦理解,就有無限可能性。”

陸景行和林初語在監控室觀察,記錄這些反應。

“理科生重視教育價值,藝術生重視表達可能性。”林初語總結,“這正是我們想展示的譜系:從工具到媒介。”

“但很少有訪客完全體驗整個譜系。”陸景行指出,“他們傾向於自己的舒適區。”

“也許我們需要更好的引導。”楚瑤建議,“在交互區設置任務,要求訪客嚐試兩種模式。”

他們調整設置,加入“挑戰任務”:要求訪客分別創造“最科學的”和“最藝術的”光效,然後混合兩者。

後進來的訪客在這個任務上表現出有趣行爲:一個計算機系學生先創造精確的光網格,然後嚐試加入“藝術性”,結果只是讓光點隨機閃爍。“我以爲藝術就是隨機。”他後來在問卷中寫道。

一個油畫專業的學生則相反:先創造柔和的光漸變,然後嚐試加入“科學性”,結果只是讓漸變更規則。“我以爲科學就是規則。”她寫道。

“誤解本身有教育意義。”陸景行說,“顯示兩個領域對彼此的刻板印象。”

“所以裝置不僅是展示,也是糾正。”林初語說,“讓訪客親自體驗:藝術不全是隨機,科學不全是規則。兩者都有結構和自由。”

預展結束,團隊收集了詳細的反饋問卷。總體評價很高,平均評分4.7/5。建議集中在:更多引導,更詳細說明,更舒適的就座區(有些訪客想長時間觀看)。

“我們可以在入口處增加簡短教程。”林初語說,“陸景行,你可以錄制一個三分鍾的介紹視頻嗎?”

“可以。今晚錄制。”陸景行說,“另外,根據反饋,我們需要優化交互區的任務設計,減少挫敗感。”

團隊工作到晚上,根據反饋調整裝置。這是一個迭代過程:觀察,分析,改進。陸景行作爲即將離開的成員,格外認真地確保每個調整都正確實施。

晚上九點,主要調整完成。團隊決定休息,明天最後檢查。

陸景行和林初語留下做最後測試。

“這是我們一起工作的最後幾晚了。”林初語說,聲音在空蕩的展廳裏有輕微回音。

“物理上,是的。”陸景行說,“但遠程合作即將開始。”

“感覺不同。”

“是的。”陸景行承認,“觸覺反饋,共享空間,實時眼神交流...這些無法遠程傳輸。但我們有其他優勢:更多思考時間,書面表達可能更精確,時差迫使更有效利用溝通時間。”

林初語微笑:“你總是看到可能性。”

“因爲可能性是事實。”陸景行說,“限制是事實,可能性也是事實。關鍵是選擇關注哪個事實。”

他走到交互區,調整控制台。燈光緩慢變化,音樂隨之起伏。

“初語,”他說,“我想測試一個假設。”

“什麼假設?”

“關於情感是否可以遠程傳輸。”陸景行說,“當我離開後,我們通過屏幕和文字交流。這些媒介會過濾很多信息:語調的微妙變化,面部表情,身體語言...但也許,如果足夠用心,仍然可以傳達本質。”

他遞給她一個平板電腦,上面顯示一個簡單程序:“我開發了一個實驗性工具。它不傳輸語言,只傳輸‘狀態’:專注,平靜,興奮,困惑...通過簡單的光圖案表示。”

林初語接過。程序界面只有幾個按鈕,每個對應一種狀態。按下“平靜”,她的屏幕上顯示柔和的藍色光波。

“同時,”陸景行指着展廳的LED網格,“如果我按下‘連接’,你的狀態會在這裏顯示。”

他操作自己的平板,按下“連接”。展廳的燈光變成了同樣的藍色光波,緩慢起伏。

“這只是單向。”他說,“但可以雙向。當我到達美國,我們可以用這個分享狀態,不需要語言,甚至不需要同時在線——可以留言狀態,對方看到時,裝置會顯示那個狀態的光效。”

林初語看着周圍的藍色光波,感到一種奇特的親密感。“這像...情感電報。用光代替摩斯密碼。”

“是的。”陸景行說,“一種極簡的情感連接。實驗性質的,但我想嚐試。”

“我想嚐試。”林初語說,“但狀態太簡單了。情感是復雜的。”

“從簡單開始。”陸景行說,“建立基礎協議,然後擴展復雜度。像任何語言學習。”

他演示了其他狀態:“專注”是穩定的白色光,“興奮”是快速變化的彩色光,“困惑”是緩慢閃爍的琥珀色光。

“你可以自定義新狀態。”陸景行說,“設計你自己的光效,定義意義。我也會設計我的。我們會建立共享的詞匯表。”

林初語感到這個想法的美妙:他們用項目中學到的知識——光作爲表達媒介——來維持他們自己的連接。像用共同創造的語言,寫只屬於他們的對話。

“那麼,”她說,“你離開後,我在這裏調整裝置,如果有困惑狀態,你會看到?”

“我會看到。”陸景行說,“可能不是實時,但每天會檢查。我可以回應,用我的狀態,或文字。”

他們測試了系統。林初語按下“平靜”,陸景行的平板收到通知,他回應“專注”。展廳的光效從藍色光波變爲穩定白光。

“它工作了。”林初語輕聲說。

“是的。”陸景行說,“但真實測試要等我到了美國,跨越十五小時時差和半個地球的距離。”

他們繼續測試其他功能。夜深了,展廳外一片寂靜,只有他們的聲音和光在說話。

最後,陸景行說:“該回去了。明天最後一次團隊會議,我需要準備交接文件。”

他們關閉裝置,離開展廳。走廊裏,應急燈在地面投下綠色光斑。

“陸景行,”林初語在分岔路口說,“這個狀態分享系統...是你表達情感的方式嗎?用技術創造連接通道?”

陸景行思考。“部分是。但我也想直接表達:我會想念這裏的時光,想念我們的合作,想念...你。我不確定‘想念’這種情感的確切參數,但我知道它的存在,和它的強度。”

林初語感到喉嚨發緊。“我也會想念你。而且...我感謝你。不僅因爲項目,因爲你也讓我成長。”

“那麼,”陸景行說,“我們互相提供了成長環境。像共生系統。”

“美麗的比喻。”林初語微笑。

“事實陳述。”陸景行說,但眼神溫和,“那麼,明天見。最後一次作爲本地團隊。”

“明天見。”

林初語走回宿舍,胸前的吊墜隨着步伐輕微擺動,反射路燈的光。

她想起預展中訪客的反饋,想起狀態分享系統的測試,想起陸景行說的“共生系統”。

也許所有真正的合作都是共生:不僅是任務分工,是相互提供成長所需的元素。她提供藝術視角和感知敏感,他提供科學框架和分析能力。他們交換這些,各自變得更完整。

而分離,不是共生結束,是進入新階段:從同一空間的共生,變成遠距離的交換。更困難,但可能更深刻——因爲需要更用心的維持,更清晰的表達,更珍惜的交換。

回到宿舍,她打開狀態分享程序,設計了自己的第一個自定義狀態:一個緩慢旋轉的光螺旋,從中心向外擴散,她定義爲“期待與不舍的交織”。

她發送給陸景行,作爲測試。

幾分鍾後,回復來了:“收到自定義狀態。意義理解:旋轉表示時間,擴散表示情感延展,整體表示復雜混合情感。理解正確嗎?”

“正確。”她回復。

“那麼我收藏這個狀態。需要時可以發送。晚安,初語。”

“晚安,陸景行。”

林初語放下手機,躺下。窗外,城市燈光如常閃爍,但在她的感知中,世界已經不同:因爲有一個人,在地球的另一邊即將醒來,與她共享一種用光編碼的語言。

而那個語言,是他們共同創造的,像一座跨越任何距離的橋。

她閉上眼睛,胸前的吊墜微涼,像遙遠的星光的觸摸。

而在她的意識邊緣,光螺旋緩慢旋轉,擴散,像時間本身,不可阻擋地向前流動,攜帶着所有期待與不舍,流向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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