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柒號房內，彌漫着一股陳腐的黴味和尷尬的沉默。
通鋪很大，足夠睡下四五個人，但此刻卻仿佛劃着無形的界限。陳大虎將自己的小包袱往靠牆的、看起來最“幹淨”的位置一扔，大大咧咧地占據了將近一半的地方，然後斜眼看着陳鋒、石猴和王鐵柱，哼道：“這半邊歸我，你們三個擠那邊去！晚上睡覺都給我老實點，別打呼嚕放屁，吵到小爺我，有你們好看！”
石猴縮了縮脖子，沒敢吭聲。王鐵柱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滿，但看了看陳大虎那壯實的體格，也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陳鋒根本沒理會他。他默默地將自己的包袱放在通鋪離門最近、也是最破舊的一個角落。那裏靠近門口，漏風，但勝在清淨。石猴見狀，連忙把自己的小包袱挨着陳鋒放下。王鐵柱也默默地靠了過來。
三人擠在通鋪的另一半，與陳大虎涇渭分明。
簡單的安頓後，腹中的飢餓感變得難以忽視。他們從昨天到現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俺……俺餓了……”王鐵柱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小聲嘟囔。
石猴也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巴巴地望向門外。
陳大虎顯然也餓了，他煩躁地站起身：“媽的，什麼破地方，連口吃的都不給！走，出去找找看！”
四人走出矮屋，雜役處的院子裏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行色匆匆的雜役弟子低頭走過，沒人多看他們一眼。他們循着一點微弱的氣味，找到了一處冒着炊煙的簡陋棚屋，那裏似乎是雜役處的飯堂。
棚屋裏擺着幾張油膩破舊的木桌，此刻已經過了飯點，只有一個胖廚役正打着哈欠收拾東西。看到四個面生的半大小子探頭探腦，胖廚役沒好氣地吼道：“看什麼看！沒飯了！滾遠點！”
“這位……師兄，”陳大虎擠出一絲笑容，上前試圖套近乎，“我們是新來的，一天沒吃東西了，您看能不能……”
“新來的？”胖廚役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尤其是看到他們身上寒酸的粗布衣，臉上鄙夷之色更濃，“新來的不懂規矩？雜役處一日兩餐，過時不候！想吃？明天早點滾來排隊！”
說完，不再理會他們，砰地一聲關上了棚屋的小窗。
陳大虎碰了一鼻子灰，臉色鐵青，罵罵咧咧地踹了一腳旁邊的木桶。
最終，四人只能餓着肚子回到丙字柒號房。夕陽的餘暉透過破窗櫺照進來，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石猴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摸出小半塊黑乎乎的、硬得像石頭一樣的粗糧餅，那是他離家時娘親偷偷塞給他的。他猶豫了一下，掰成三份，遞給陳鋒和王鐵柱一人一小塊。
陳鋒看着手裏那指甲蓋大小的餅子，又看看石猴自己手裏更小的一塊，搖了搖頭，塞回給他：“你吃吧，我不餓。”
王鐵柱也憨憨地推了回去：“俺……俺扛餓，你吃。”
石猴鼻子一酸，沒再推辭，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啃着那點餅子渣。
陳大虎在一旁冷眼看着，咽了口口水，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故意把包袱裏的幾文錢弄得叮當響，似乎想證明自己並不稀罕。
第一夜，就在飢餓、寒冷和陌生的環境中度過。通鋪的稻草硌人，被子薄得像紙，夜風從門縫窗隙裏鑽進來，凍得人瑟瑟發抖。陳大虎翻來覆去，罵聲不斷。石猴和王鐵柱擠在一起互相取暖。陳鋒則蜷縮着身體，默默運轉着《源初引》，試圖汲取那微乎其微的靈氣來抵御寒冷和飢餓，效果甚微，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刺耳的銅鑼聲就在院子裏哐哐敲響！
“起床！集合！都給我滾出來！卯時點卯，遲到的今日飯食扣除！”趙管事尖利的聲音如同破鑼，響徹整個雜役處。
四人幾乎是彈跳着爬起來，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沖出房門。
院子裏已經黑壓壓站了近百名雜役弟子，大多面色疲憊，眼神麻木，穿着統一的灰色短褂。趙管事拿着名冊，站在一個石墩上，臉色陰沉地開始點名。
點完名，他目光掃過新來的四人，開始分配活計。
“陳大虎！”趙管事看了一眼名冊，又瞥了一眼陳大虎，“看你小子還算機靈，去靈獸苑幫忙，負責清洗獸欄，搬運飼料！”
靈獸苑！雖然也是髒活累活，但好歹靠近靈獸，偶爾能蹭到點靈氣，甚至聽說有些師兄心情好會賞點殘羹剩飯！陳大虎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得意地瞟了陳鋒他們一眼，大聲應道：“是！管事！”
“石猴！”趙管事看着瘦小但眼珠靈動的石猴，“你去藥田雜役組，負責除草捉蟲，聽候差遣！”
藥田！那裏靈氣更濃鬱，而且接觸草藥，說不定能學到點東西！石猴也鬆了口氣，連忙應下。
“王鐵柱！”趙管事看着鐵塔一樣壯實的鐵柱，點了點頭，“你這身板不去柴房可惜了。去後山柴房，負責每日劈砍供應各灶房的柴火！”
劈柴是純力氣活，最累，但沒什麼技術含量。王鐵柱憨憨地點頭：“俺知道了。”
最後，趙管事的目光落在陳鋒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一絲惡意：“陳鋒！五行僞靈根是吧？哼，宗門不養閒人！你去淨房組，負責清理茅廁，挑運夜香！今日就開始！”
淨房！清理茅廁！挑運夜香！
這話一出，周圍的雜役弟子中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嗤笑聲，許多人看向陳鋒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這是雜役處最髒最臭、最被人看不起的活計！
石猴和王鐵柱的臉色都變了，擔憂地看向陳鋒。
陳大虎更是毫不掩飾地哈哈大笑起來，極盡嘲諷。
陳鋒的身體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恥辱感。他死死咬住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壓下那股幾乎要沖口而出的怒吼和屈辱。
他抬起頭，迎向趙管事那戲謔而冰冷的目光，喉嚨滾動了一下，最終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遵命。”
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
趙管事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反應，冷哼一聲：“算你識相！都愣着幹什麼？滾去幹活！”
人群散去，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陳大虎趾高氣揚地走了。石猴和王鐵柱擔憂地看了陳鋒一眼，也被各自的小組長催促着離開。
陳鋒獨自站在原地，清晨的寒風吹在他單薄的身上，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惡臭——那是從淨房方向飄來的味道。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遠處仙霧繚繞的峰頂，那裏是真正的青嵐宗，是無數外門、內門弟子修行的地方。
然後，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
淨房……茅廁……夜香……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而污濁。
沒有說什麼，他轉過身，邁開腳步，朝着雜役處最偏僻、氣味最濃重的那個角落，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背影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格外孤寂，卻又透着一股沉默的倔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