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正點,雜役處的院子裏黑壓壓站滿了人。
趙管事背着手,在一排排灰衣雜役面前踱步,鷹隼般的目光掃過,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他身後跟着幾個氣息稍強、穿着略好一些灰色短褂的弟子,是各小組的組長,負責具體分派和監督工作。
“新來的四個,出列!”趙管事冷喝道。
陳鋒、石猴、王鐵柱和陳大虎連忙從隊伍末尾站了出來。
趙管事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最後定格在陳鋒身上,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清了清嗓子,對身後一個三角眼、面色倨傲的年輕弟子道:“張師兄,這新來的幾個,就由你帶着,好好‘關照’一下。”
那張師兄正是昨日趕車接他們來的那人,名叫張吉,是外門弟子,被派來管理部分雜役,在雜役處頗有權力。他聞言,立刻領會了趙管事的意思,尤其是對“關照”二字心領神會,臉上露出諂媚又帶着惡意的笑容:“趙管事放心,包在我身上!”
趙管事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張吉這才轉過身,趾高氣揚地走到四人面前,目光首先落在陳大虎身上,語氣稍微緩和了些:“陳大虎,你去靈獸苑,跟着李師兄,負責清洗東區獸欄。手腳麻利點,那裏的靈獸可金貴得很,沖撞了有你好看!”他雖然收了陳大虎家的好處,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分配了個不算最差也不算好的活。
陳大虎一聽不是最髒最累的,鬆了口氣,連忙應聲,得意地瞥了陳鋒一眼,跟着另一個弟子走了。
張吉又看向石猴,隨意道:“石猴,你去藥田乙區,負責除草捉蟲。眼睛放亮點,別把靈草當野草拔了,不然扒了你的皮!”
石猴縮了縮脖子,小聲應了,也被一個藥田的雜役頭目領走。
接着,他看向王鐵柱,指了指遠處冒着黑煙的山腳:“王鐵柱,你去後山柴房報到。每天劈夠五百斤靈木柴,供應各灶房,劈不完就別吃飯!”
五百斤!王鐵柱雖然力氣大,也被這數量嚇了一跳,但還是憨憨地點頭:“俺……俺知道了。”
最後,張吉那帶着明顯嫌惡和戲謔的目光,落在了陳鋒身上。他故意捏着鼻子,後退了半步,仿佛陳鋒身上已經沾上了惡臭。
“陳鋒!”他拖長了音調,聲音尖利,“你不是五行僞靈根嗎?不是能‘耐’嗎?淨房組最近缺人缺得緊,正好!你去負責清理北區所有茅廁,還有,挑運夜香的活兒也歸你了!今天就開始!要是讓我聞到一點味兒,或者聽到哪位師兄抱怨一句,哼,後果你自己掂量!”
這話聲音不小,周圍的雜役弟子中頓時又響起一陣壓抑的嗤笑聲。清理茅廁已是極致羞辱,挑運夜香更是連最底層的雜役都不願碰的活計,那意味着一整天都要與污穢爲伍,真正的臭不可聞,人人避之不及。
王鐵柱擔憂地看向陳鋒,嘴唇動了動,卻沒敢出聲。
陳鋒的身體再次僵硬,血液涌上臉頰,又迅速褪去。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骨節發白。但他最終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似乎都帶着未來難以避免的污濁氣味,低聲道:“……是。”
張吉對他的逆來順受似乎很滿意,又像是遺憾他沒反抗好多找點茬,不耐煩地揮揮手:“都愣着幹什麼?滾去幹活!你,跟我來!”他最後一句是對陳鋒說的。
張吉並沒有親自帶陳鋒去淨房,而是叫來一個老雜役,吩咐道:“老劉頭,這是新來的,叫陳鋒,分到你們淨房組了。帶他去領家夥事,把北區的活兒都交給他!你給我盯緊點,要是出了岔子,唯你是問!”
那老劉頭看起來五十多歲,佝僂着背,滿臉皺紋,眼神渾濁麻木,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洗不掉的異味。他看了陳鋒一眼,沒什麼表情,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張吉交代完,像是怕沾染上晦氣,立刻轉身走了。
老劉頭這才慢吞吞地對陳鋒道:“跟我來吧。”
他帶着陳鋒走向雜役處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那裏堆放着各種清掃工具,氣味也更加濃烈刺鼻。老劉頭從一堆破爛裏翻出兩個巨大的木桶、一根扁擔和一把長長的木刷,遞給陳鋒。
“以後,這就是你的家夥了。”老劉頭的聲音沙啞無力,“北區有茅廁十二處,每日清晨清理一遍。夜香……每日黃昏後收集,挑到後山廢料谷倒掉。規矩是……不能濺出來,不能讓人聞到味兒,不能驚擾到任何師兄清修……不然,挨打受罰是輕的。”
陳鋒沉默地接過那沉甸甸的木桶和光滑得包漿的扁擔,木桶邊緣油膩膩的,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
老劉頭看着他蒼白的臉和緊抿的嘴唇,渾濁的眼裏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同情,但很快又消失了,只是嘆了口氣,低聲道:“娃兒,忍忍吧……到了這裏,就得認命。活着,比啥都強。”
說完,他佝僂着背,慢吞吞地走開了,去忙自己的活了。
陳鋒獨自站在原地,手裏拿着那套象征着最低賤身份的工具。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無盡的冰冷和屈辱。
他沒有立刻動,只是低着頭,看着手中粗糙的木刷和沉重的木桶。
良久,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遠處那些在晨光中閃爍着靈光、有仙鶴環繞的秀麗山峰。那裏的弟子,此刻或許正在吐納靈氣,修煉功法,追尋長生大道。
而他,手握污桶,身陷穢地。
他緊緊咬住牙關,直到口腔裏彌漫開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
然後,他彎下腰,挑起那副沉重的擔子,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走向北區那片散發着惡臭的建築群。
扁擔壓在瘦削的肩頭,發出吱呀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負。
他的背影在晨曦中被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獨,卻又透着一股沉默的、近乎固執的堅韌。
路還長,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