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宗外門，雲霧繚繞的某處側峰。
比起雜役處的破敗喧囂，這裏顯得清靜而肅穆。一座簡樸卻不失雅致的洞府嵌在山壁之中，門口有童子侍立，洞府內靈氣氤氳，雖遠不如內門核心區域，卻也遠超雜役處千百倍。
洞府深處，一位身着青色雲紋道袍、面容清癯、眼神銳利的中年修士，正閉目盤坐於蒲團之上。他周身氣息沉凝，赫然是一位築基初期的修士。此人便是外門掌管雜役、戒律等俗務的孫長老，張吉等人的頂頭上司，也是宗門內“資質論”的堅定擁護者。
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無波，卻自有一股威嚴。侍立一旁的童子立刻躬身上前，奉上一杯熱氣嫋嫋的靈茶。
孫長老接過茶盞，輕輕撥弄着浮葉，並未飲用，而是淡淡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洞府中回蕩：“近日雜役處，可還安穩？”
下方，張吉正垂手恭立，聞言立刻上前一步，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稟孫長老，一切安穩，弟子們皆恪盡職守，不敢有絲毫懈怠。”
“嗯。”孫長老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抿了口茶，“那一批新來的雜役呢？聽聞有個雙靈根的女娃，已被玉馨師妹直接收入內門了？”
“是，是，長老消息靈通。”張吉連忙點頭哈腰，“那李丫確是走了大運。其餘人等，皆資質駑鈍，不堪大用，如今都在各處安穩做事。”
“安穩？”孫長老放下茶盞，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張吉，“我怎聽聞，近日雜役處頗有些吵鬧？似乎有個五行僞靈根的，很不安分？”
張吉心裏咯噔一下，額頭瞬間沁出細汗。他沒想到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竟然會傳到孫長老耳中！他不敢隱瞞，連忙將陳鋒之事簡略說了一遍，自然略去了自己刻意刁難和克扣靈石的情節，只強調陳鋒如何不服管教、性子倔強、還與同院的陳大虎屢有沖突。
“……那陳鋒，確是五行僞靈根，仙路已斷，卻心比天高，不服雜役處的安排，整日陰沉沉的。弟子……弟子也是嚴格管教，以免他滋生事端，敗壞了雜役處的風氣。”張吉最後總結道，偷偷觀察着孫長老的臉色。
孫長老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漠：
“五行僞靈根……呵，倒是罕見。既然仙路已斷，便該認命。雜役處雖賤，亦是宗門一環，容不得蛀蟲滋生。”
他頓了頓，目光看向洞府外縹緲的雲霧，仿佛在闡述某種至高法則：“宗門資源有限，靈石、丹藥、乃至靈氣，皆應向有潛力、有資質的弟子傾斜。此乃天理，亦是宗門延續之本。優者勝，劣者汰，自古如是。那些無望大道者，能留在宗門，得一棲身之所，已是恩典，便該安分守己，做好本職，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妄念，徒耗資源，徒惹紛爭。”
他的話裏沒有一絲情緒，仿佛在談論一群無關緊要的螻蟻。在他眼中，雜役處的紛紛擾擾，不過是底層廢物之間的無聊爭鬥，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心神。只要不影響大局，不出大亂子，下面的人用什麼手段“管教”，他並不關心，甚至默認爲這是一種必要的“優勝劣汰”。
張吉聽得心領神會，連忙躬身道：“長老教誨的是！弟子明白了！定會嚴加管束，絕不會讓那些無用之人浪費宗門資源，必讓他們安安分分，各司其職！”
“下去吧。”孫長老揮了揮手，重新閉上雙眼，似乎不願再爲這些瑣事浪費絲毫精力。
“是，弟子告退！”張吉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洞府，直到走出很遠，才敢直起腰，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隨即，他臉上露出一絲獰笑。
孫長老的態度再明白不過了！只要不出格，怎麼拿捏那些廢柴雜役都行！尤其是那個陳鋒，有孫長老這番話墊底，以後更是可以隨意搓圓捏扁！
而洞府內，孫長老依舊閉目盤坐。對他而言，剛才不過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問詢。雜役處的死活，那些僞靈根、四靈根弟子的前途，從未真正進入過他的考量範圍。他的目光，始終盯着內門那些天才弟子，盯着宗門資源的分配，盯着自身的修爲進展。築基期，壽元也不過兩百載，他必須爲自己，也爲自己的派系，爭取更多。
雜役處，乃至整個外門底層，不過是這龐大修仙宗門運轉中，最微不足道、也最可以隨意犧牲的一環罷了。暗流始終在那裏涌動，只是高高在上者，從不低頭去看。
張吉得了孫長老的“默許”，回到雜役處後，氣焰更加囂張。他對陳鋒、石猴、王鐵柱三人的打壓幾乎擺到了明面上。
陳鋒的淨房任務被加重，要求清理的區域擴大，標準也更加嚴苛，稍有疏漏便是劈頭蓋臉的辱罵和克扣飯食。石猴被調去照料一批性情暴躁的靈獸，時常被嚇得心驚膽戰，身上也添了不少抓痕。王鐵柱的每日柴火份額又被暗中增加了五十斤，幾乎要將他徹底壓垮。
陳大虎則更加得意，仿佛自己得到了宗門的“官方認證”，欺負起三人來更加有恃無恐。
壓力如山般襲來。
然而，在這極致的壓迫下，丙字柒號房內的三人，卻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最初的忍氣吞聲和各自爲戰，漸漸被一種同病相憐的默契所取代。
夜裏，當陳大虎呼呼大睡後，三人偶爾會極低聲地交流幾句。 王鐵柱會悶悶地說：“那老丈教的法子……好像有點用，俺今天多劈了三十斤……” 石猴會偷偷分享：“今天那只嗅探鼠好像認識俺了，沒跑……” 陳鋒話最少，但偶爾會將自己那份幹糧裏唯一的一塊鹹菜分給明顯餓壞了的鐵柱，或者將清洗傷口節省下來的一點清水遞給石猴。
沒有過多的言語，但在那沉默的、充滿屈辱和疲憊的日子裏，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分享和傾聽，卻成了支撐他們不被徹底壓垮的微弱薪火。
他們就像石縫下的草籽，承受着來自上方的重壓，看似毫無生機，卻在黑暗的泥土下，憑借着一點點的養分和彼此間微弱的暖意，頑強地伸展着根須，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暗流在宗門高層涌動，漠視着底層的苦難。 而底層的黑暗中，亦有微光在沉默中悄然凝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