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爭鳴那句“您好像特別激動啊”剛說完,空氣就像是被凍住了。
孫不耕那張老臉,從鐵青漲成豬糖色,又從豬肝色憋成一種詭異的紫黑,嘴唇哆嗦着,胸口劇烈起伏,跟個破風箱似的。周圍的地面跟着他的情緒一起失控地震顫、龜裂,細碎的石子跳個不停,噼裏啪啦跟爆米花似的。顯然,紀爭鳴這句戳心窩子的話,比冷燁剛才那搏命一擊還讓他破防。
“小!畜!生!”孫不耕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每個字都帶着要把人生吞活剝的恨意,那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鐵鍋。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赤紅一片,死死盯着紀爭鳴,哪裏還有半點剛才那種貓戲老鼠的悠閒?只剩下被徹底激怒、想要不顧一切碾死對方的瘋狂。
“老夫今日……定要將你抽魂煉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再去管那些僵在半空的石手,也似乎暫時忘了旁邊還有個氣息奄奄但虎視眈眈的冷燁。他現在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立刻、馬上,讓這個滿嘴噴糞、膽大包天的小雜種閉嘴!用最殘忍的方式!
紀爭鳴心裏狂罵:老梆子你急了你急了!直播間要還開着,這會兒彈幕肯定已經刷爆了——【主播精準踩雷!】、【地師破防現場!】、【這血壓,我看着都怕他爆血管!】
然而,就在孫不耕周身土黃色靈光再次暴漲,那漫天石手就要重新合攏、將紀爭鳴捏成肉泥的刹那——
“孫道友!且慢動手!”
一聲急促、驚疑、帶着明顯怒意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從遠處天空滾滾而來!
緊接着,一道青虹以驚人的速度劃破天際,瞬間落在礦洞口不遠處,靈光散去,露出一臉陰沉、眼中驚疑不定的蒼鬆子!
他到了!而且顯然,也“聽”到了那則“絕密通告”!
蒼鬆子落地後,目光先是在癱在地上、氣息微弱但眼神賊亮的紀爭鳴身上掃過,又掠過以鏟拄地、強撐不倒、眼神冰冷的冷燁,最後,才死死地、帶着審視和巨大困惑地,定格在暴怒的孫不耕身上。
“孫道友!”蒼鬆子聲音沉凝,帶着天機閣特使特有的威嚴,但仔細聽,能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方才那則……‘絕密通告’,是你發的?還是……”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老孫,剛才那通告說你是我天機閣的內鬼,還要殺我天機閣的要犯,這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解釋!
紀爭鳴心裏差點樂出聲。蒼鬆子這反應,絕了!他沒有第一時間相信通告,但也沒有完全不信!這疑心病,利用好了就是救命稻草!這要是能直播,他非得給蒼鬆子這表情來個特寫不可——三分懷疑,三分警惕,三分懵逼,還有一分“我他媽該信誰”的茫然。
孫不耕猛地扭頭看向蒼鬆子,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怒極反笑:“蒼鬆子!你瞎了嗎?!那等粗劣不堪、荒誕至極的僞造之物,你也信?!是這小畜生!不知用了什麼邪法,僞造我天機閣絕密通告,污蔑老夫!其心可誅!”
他一邊說,一邊身上靈壓更加狂暴,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同時指着紀爭鳴:“此獠身懷詭異‘窺天’之術,來歷不明,與‘影堂’餘孽‘寒鴉’勾結,先是擾亂坊市,後又劫持要犯,如今更是僞造閣內通告,挑撥離間!其罪當誅九族!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一番話,義正辭嚴,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了紀爭鳴頭上,還催促蒼鬆子趕緊動手殺人。
紀爭鳴聽得心裏直罵娘,這老梆子,倒打一耙玩得真溜!他立刻掙扎着抬起頭,用盡力氣,對着蒼鬆子喊道:
“蒼鬆子特使明鑑!晚輩若有能力僞造天機閣絕密通告,何必被孫前輩追得如喪家之犬,險些命喪於此?!”
“反倒是孫前輩!”他矛頭直指孫不耕,語氣帶着“悲憤”和“恍然大悟”,“他一見面,就逼問晚輩那‘窺探天機’之法從何而來,聲稱此法不該存世!更對晚輩與冷……與這位道友的關系了如指掌!他若真是‘墜龍淵’守淵使,不問世事,如何對天機閣內部如此‘關心’?對‘影堂’舊事如此‘清楚’?!”
“方才那通告雖非晚輩所願發出,”紀爭鳴睜着眼睛說瞎話,表情卻無比“真誠”和“後怕”,“但或許……正是冥冥之中,有前輩高人不忍見真相被掩,借晚輩之手,揭露這潛伏多年的內鬼呢?!”
他這話,三分真,七分假,再加點神神叨叨的暗示,直接把水攪得更渾了。重點突出了孫不耕“過於關心天機閣內部事務”和“對‘影堂’過於了解”這兩個可疑點。
蒼鬆子眼神閃爍不定,看看暴怒的孫不耕,又看看“言辭懇切”的紀爭鳴,眉頭緊鎖。他當然不信什麼“冥冥之中前輩高人”的鬼話,那通告九成九是這小子的古怪手段。但這小子說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
孫不耕這老東西,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守着那個鳥不拉屎的墜龍淵,對閣內事務一向漠不關心,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黑山坊市附近?還恰好堵住了這紀爭鳴?又對那“窺天之法”如此緊張?難道……閣內關於“墜龍淵”和某些隱秘的傳聞,是真的?這老東西,真有問題?
疑鄰盜斧,一旦懷疑的種子種下,看什麼都覺得可疑。
“孫道友,”蒼鬆子語氣放緩,但眼神中的警惕不減反增,“此事蹊蹺。這紀爭鳴,乃是閣中要犯,其身上秘密,關乎重大。不如,先由本座將其押回,細細審問,那‘僞造通告’之事,以及道友所言種種,自然水落石出。至於這‘寒鴉’……”他瞥了一眼冷燁,“一並拿下,交由閣內發落。如何?”
他這話,看似給了孫不耕台階,實則是要奪走紀爭鳴和冷燁的控制權!把人掌握在自己手裏,怎麼審,審出什麼,就由他說了算了!
孫不耕何等老辣,豈能看不出蒼鬆子的心思?他心中殺意更盛。絕不能讓這小畜生落到蒼鬆子手裏!那小畜生的“窺天之法”古怪,萬一真審出點什麼,或者胡亂攀咬,自己就麻煩了!還有那“通告”……雖然拙劣,但傳播出去,終究是個隱患,必須立刻掐滅源頭!
“不必了!”孫不耕斷然拒絕,聲音冰冷,“此獠污蔑老夫,罪該萬死!老夫要親手了結他,以正視聽!蒼鬆子,你莫非真要聽信這小畜生的胡言亂語,懷疑老夫不成?!”
他一步踏出,身上土黃色靈光再次大盛,那漫天石手發出“嘎吱嘎吱”的巨響,調轉方向,竟隱隱將對峙的蒼鬆子也籠罩了進去!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蒼鬆子臉色一變,身上青色道袍無風自動,金丹期的靈壓同樣爆發開來,與孫不耕的厚重地氣壓抗衡,空氣中發出“噼啪”的爆鳴聲。
“孫不耕!你想幹什麼?!”蒼鬆子厲聲道,“此人乃天機閣要犯!理應交由天機閣處置!你莫非想殺人滅口,掩蓋什麼不成?!”
“放屁!”孫不耕徹底撕破了臉皮,須發皆張,“蒼鬆子!你被這小畜生蠱惑,是非不分!今日老夫清理門戶,你敢攔我,休怪老夫不念舊情!”
兩人靈壓對撞,飛沙走石,原本就狼藉一片的礦洞口更是地動山搖。那僵持的石手和蒼鬆子護體的青色光罩激烈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紀爭鳴心裏瘋狂OS:打起來!打起來!最好兩敗俱傷!老子這波渾水摸魚,簡直教科書級別!冷大爺,撐住啊,咱們的機會來了!這要是能直播,標題就叫《金丹內訌現場:是道德的淪喪還是利益的沖突?》點擊量絕對爆炸!可惜啊可惜,信號被這幫孫子掐了!)
紀爭鳴和冷燁被這兩股金丹級別的靈壓餘波沖得東倒西歪,痛苦不堪,但心中卻燃起希望。狗咬狗,一嘴毛!只要他們打起來,自己和冷燁就有機會!
然而,孫不耕和蒼鬆子都是人老成精的家夥,憤怒歸憤怒,卻並未真的失去理智立刻死鬥。兩人僵持着,互相忌憚,也互相提防着對方突然對紀爭鳴下殺手。
場面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平衡和對峙。
紀爭鳴趴在地上,嘴裏全是血沫子和土腥味,心裏卻跟明鏡似的。直播是暫時別想了,天機閣那“淨化”跟個鐵桶似的。但……
記者是幹什麼的?記錄真相啊!直播不了,我還不能暗訪了嗎?!
他一邊忍受着靈壓的折磨,一邊偷偷將還能動的那只手,縮進破爛的袖子裏,憑着感覺,摸索着按在胸口——那裏貼身藏着最後一塊【留影石(微型)】。
“系統,”他在腦海裏咬牙切齒地溝通,“啓動留影石!給老子錄!全方位、無死角地錄!重點拍孫不耕那張老臉,還有蒼鬆子那副道貌岸然的德行!對了,把冷大爺的慘狀也拍進去,這都是證據!鐵證!”
【留影石(微型)啓動。剩餘錄制時間:一刻鍾。正在記錄中……】
一股微不可察的靈力波動從紀爭鳴胸口傳來,隨即被周圍狂暴的金丹靈壓徹底掩蓋。成了!
紀爭鳴心裏稍微踏實了點。素材!這都是以後翻盤的硬通貨!等老子逃出去,或者等那個什麼“東洲巡查使”來了,這就是砸向這群王八蛋的板磚!標題他都想好了——《絕密影像:天機閣特使與神秘地師的肮髒交易現場》。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嗖!”“嗖!”“嗖!”
七八道身影從山林各處飛掠而來,落在不遠處,正是之前被孫不耕“調虎離山”引走部分、又被“絕密通告”吸引回來的天機閣築基修士!他們看到場中對峙的兩位金丹,尤其是看到孫不耕那殺氣騰騰、與自家特使劍拔弩張的樣子,再聯想到剛才那則“孫不耕是間諜”的通告,一個個臉色大變,紛紛亮出法器,如臨大敵地將孫不耕也隱隱圍在了中間,雖然不敢靠太近,但敵意明顯。
“特使!”一名領頭模樣的築基後期修士對蒼鬆子拱手,警惕地盯着孫不耕。
孫不耕見狀,眼神更加陰鷙。他知道,今天想無聲無息地殺掉紀爭鳴滅口,已經不可能了。蒼鬆子有了手下助陣,自己雖然不懼,但想在他眼皮底下殺人,難了。而且,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他目光掃過被圍在中間、氣息奄奄的冷燁,又看向雖然狼狽但眼神滴溜亂轉、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的紀爭鳴,最後看向一臉陰沉、顯然也在快速權衡的蒼鬆子。
一個更惡毒、更一勞永逸的計劃,涌上孫不耕心頭。
他忽然收斂了部分外放的靈壓,那漫天石手也緩緩縮回地面,但眼神中的殺意卻更加凝實。他對着蒼鬆子,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語氣說道:
“蒼鬆子,你我在此爭執,毫無意義。反而讓真正的宵小看了笑話。”
“你不是要審他嗎?好,老夫給你這個面子。”
他抬手指向紀爭鳴:“人,你可以帶走。”
蒼鬆子一愣,沒想到孫不耕突然讓步。
“但是,”孫不耕話鋒一轉,手指移向冷燁,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這個‘影堂’餘孽,‘寒鴉’,必須死。現在,立刻,死在老夫面前。”
“用他的命,換這小畜生的命。”
孫不耕的話像一根冰錐,狠狠鑿進紀爭鳴的耳朵裏,凍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發麻。
換?用冷大爺的命,換我的命?
紀爭鳴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發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他猛地扭頭,看向靠在岩壁邊的冷燁。冷燁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老臉,此刻更白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只有那雙小眼睛,依舊冷冷地看着孫不耕,又掃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蒼鬆子,最後,目光落在了紀爭鳴身上。
那眼神裏,沒有恐懼,沒有乞求,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
(紀爭鳴心裏瞬間被一萬條彈幕刷屏:【換你媽!老子不換!】、【冷大爺你他媽別這副表情!老子還沒同意呢!】、【孫不耕我日你仙人!蒼鬆子你也是個沒卵的慫貨!】)
蒼鬆子沉默了。他背着手,青色的道袍在靈壓對撞的餘波中微微擺動,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深處在快速權衡。殺一個“影堂”餘孽,對他而言跟踩死只螞蟻沒區別,還能賣孫不耕一個面子,避免現在就跟這深淺不知的老怪物撕破臉。至於紀爭鳴……活着帶回去,審出秘密,才是關鍵。
這筆買賣,怎麼看都劃算。
“蒼鬆子!”紀爭鳴嗓子嘶啞得厲害,他掙扎着想站起來,但身上骨頭不知道斷了幾根,疼得他直抽冷氣,只能半撐在地上,紅着眼睛吼,“他是在挑撥!是在滅口!冷前輩若是死了,就再沒人能證明他的話是真是假!你殺了他,就是幫這老東西掩蓋!”
“證明?”孫不耕嗤笑,看紀爭鳴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一個殺手的話,也能當證據?蒼鬆子,你不會真被這小畜生幾句胡話,就亂了方寸吧?孰輕孰重,你心裏沒數?”
蒼鬆子眼皮抬了抬,終於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孫道友所言,不無道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冷燁,那目光跟看一件待處理的破爛貨沒兩樣。
“寒鴉,你罪孽深重,今日伏法,也是天理昭昭。”
“本座允了。”
“孫道友,此人,交由你處置。”
“轟——!”
紀爭鳴只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允了?就這麼輕飄飄兩個字,就判了冷燁死刑?交給孫不耕處置?那老梆子會怎麼“處置”?想象一下那畫面,紀爭鳴渾身血液都沖到了頭頂,眼睛赤紅。
(直播!直播!老子他媽現在要是能開直播,把這場面播出去——標題他都想好了:《金丹內訌現場:是道德的淪喪還是利益的沖突?》或者更直白點:《絕密影像:天機閣特使與神秘地師的肮髒交易現場,一條殺手命的價錢》。保管讓這三界觀衆看看,什麼他媽的叫修仙界頂層の黑暗!)
可去他媽的直播!信號被天機閣的“淨化”掐得死死的!系統廣播範圍也被限制得厲害!他現在就是個睜眼瞎,有鏡頭都傳不出去!
等等……鏡頭?
紀爭鳴猛地一個激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播不了……老子還不能錄嗎?!
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最後一絲清醒,在腦海裏瘋狂呼喚系統:“系統!【留影石(微型)】!啓動!最大功率!給老子錄!從剛才孫不耕說‘用他的命換’開始,到現在,所有畫面,所有聲音,一幀都不許漏!靈力不夠就從我這兒抽!抽幹了也得給老子保住這段影像!”
【指令確認。微型留影石啓動,持續錄制中。靈力消耗:低。剩餘錄制時間:約一刻鍾。】
【提示:當前環境靈力紊亂,金丹威壓幹擾嚴重,錄制畫面及音質可能出現波動、失真。】
【提示:宿主靈力瀕臨枯竭,劇烈情緒波動及外部壓力可能影響錄制穩定性。】
波動?失真?去他媽的波動失真!有畫面就行!有聲音就行!老子要的就是他們這副醜惡的嘴臉!這段影像,就是鐵證!是以後翻盤的希望!是給冷大爺……不,不會的,冷大爺不能死!
紀爭鳴一邊在心裏瘋狂給系統下指令,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記者,記者,你是個記者!就算是在刑場上,在槍口下,你的第一反應也應該是記錄!是取證!是把真相留下來!
他的手,因爲劇痛和激動而顫抖着,卻悄悄縮在破爛的袖子裏,借着身體的遮擋,按照系統指示,將僅存的一絲微弱靈力,小心翼翼地注入到藏在袖袋暗格中的那塊冰涼的石頭上——那是他之前兌換的【留影石(微型)】。
視角……對,視角要調整。不能只拍地面,要拍到孫不耕那張老臉,要拍到蒼鬆子冷漠的眼神,要拍到周圍那些天機閣修士警惕又茫然的臉,更要拍到……冷燁。
他忍着脖頸的劇痛,極其緩慢、不着痕跡地轉動了一下頭和肩膀的角度,讓藏在袖中的留影石,能勉強將礦洞口這片小小的生死場,盡可能多地納入“鏡頭”。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臉上依舊保持着那種絕望、憤怒、不甘的扭曲表情,完美地融入了一個“即將目睹同伴被殺、自己卻無能爲力的囚徒”角色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胸腔裏跳動的那顆心,除了憤怒和悲傷,還燃燒着一股冰冷的、屬於調查記者的火焰。
孫不耕得到了蒼鬆子“允了”的答復,臉上露出一絲殘忍而得意的笑容。他不再看蒼鬆子,仿佛已經達成了默契。他轉向冷燁,那只枯瘦的、沾着泥土的手再次抬起,這一次,五指緩緩收攏。
“既然如此……”孫不耕的聲音帶着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寒鴉’,你是自己了斷,留個全屍,還是讓老夫……幫你一把?聽說你們‘影堂’的人,最懂怎麼讓人死得……不那麼痛快。”
壓力再次朝着冷燁匯聚。地面微微隆起,仿佛有無數只泥土構成的手,要從他腳下伸出,將他拖入地底。
冷燁依舊以鏟拄地,強撐着沒有倒下。他看了一眼紀爭鳴,那眼神復雜得讓紀爭鳴心髒揪緊。然後,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握着怪鏟的手。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紀爭鳴看得目眥欲裂!鬆手?冷大爺你鬆什麼手?!跟他幹啊!拼了啊!就算死也得咬下他一塊肉!你他媽不是金牌殺手嗎?!你的狠勁呢?!
可他吼不出來。喉嚨裏像是堵了團浸血的棉花,又腥又澀。他只能死死瞪着,看着孫不耕臉上笑容擴大,看着那只收攏的手,即將做出最後一個握緊的動作。
(記錄!記錄!) 紀爭鳴在心裏瘋狂呐喊,(孫不耕的獰笑,蒼鬆子的冷漠,冷大爺鬆開的武器……這些,這些全都要錄下來!這些都是證據!是將來釘死這些王八蛋的釘子!)
留影石在袖中微微發燙,忠實記錄着這一切。紀爭鳴甚至能“感覺”到,那小小的石頭,正在將他眼前所見、耳邊所聞,包括那令人窒息的靈壓和殺意,都轉化成某種可以被儲存、被重現的“真實”。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仿佛已經認命的冷燁,忽然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對着紀爭鳴的方向,眨了一下左眼。
那速度快得像錯覺。
但紀爭鳴看見了!他心髒猛地一跳!
冷燁的眼神,在那一刹那的眨眼間,似乎飛快地掃過了他藏在袖中的手,又立刻恢復了那種空洞的麻木。
他發現了?他發現我在錄像了?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紀爭鳴混亂的腦海。冷燁是什麼意思?讓我繼續錄?還是……他有別的打算?
沒時間細想了!孫不耕的手,已經握到了一半!恐怖的土系靈力瘋狂凝聚,冷燁腳下的地面開始軟化、塌陷,仿佛要將他活埋!
“等等!”
紀爭鳴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吼了出來!聲音破鑼一樣,在死寂的礦洞口顯得格外刺耳。
孫不耕動作一頓,皺了皺眉,不耐煩地看向他:“小畜生,你又要作甚?想陪他一起死?”
蒼鬆子也看了過來,眼神帶着警告。
紀爭鳴喘着粗氣,額頭上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往下淌。他死死盯着孫不耕,又看向蒼鬆子,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
(不能讓他就這麼殺了冷大爺!錄像只是保底,是最後沒辦法的辦法!現在,現在就得做點什麼!制造變數!拖延時間!)
“孫前輩……”紀爭鳴聲音沙啞,但努力讓每個字都清晰,“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小畜生’,說我的法是‘邪術’,說我僞造通告……可你從頭到尾,只想殺我,只想滅口,從沒問過一句,我那‘窺天之法’,到底看到了什麼關於你‘墜龍淵’的秘密!”
他這話,是豁出去了的胡攪蠻纏,也是精準的試探和挑釁!
果然,孫不耕眼神驟然一縮!“墜龍淵”三個字,似乎戳中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他臉色更加陰沉:“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老夫守淵之地,能有什麼秘密是你這螻蟻能窺見的?!”
“有沒有秘密,你心裏清楚!”紀爭鳴梗着脖子,哪怕每說一個字都牽扯着內傷劇痛,“蒼鬆子特使!你就不想知道,這位‘忠貞不二’的守淵使,他那‘墜龍淵’底下,除了墳,還埋着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嗎?!我看到的畫面裏,可不止有他!”
他這是在賭,賭蒼鬆子對孫不耕並非完全信任,賭他對“墜龍淵”也有疑慮,賭自己剛才用【洞察之眸】窺見的那幅孫不耕遞卷軸給紫袍人(袖口有萬寶樓標記)的畫面,並非孤例!
蒼鬆子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他看向孫不耕的目光,懷疑之色更濃。紀爭鳴這虛張聲勢的指控,恰好擊中了他心底那絲隱隱的不安。
“孫道友,”蒼鬆子緩緩開口,語氣重新帶上了審視,“此子雖滿口胡言,但其‘窺探’之能,確有詭異之處。不如,暫且留這‘寒鴉’一命,將此二人都帶回閣中,由閣中長老會同審問,一切自然分明。也免得……傷了你我和氣,讓真正的幕後之人看了笑話。”
他改主意了!紀爭鳴心裏猛地一鬆,差點虛脫。賭對了!蒼鬆子這老狐狸,果然對孫不耕起了疑心,不想讓“寒鴉”這個可能知道些什麼的人,現在就死在孫不耕手裏!
孫不耕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他死死盯着紀爭鳴,那眼神裏的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他沒想到,這小畜生臨死前反咬一口,竟然真的讓蒼鬆子這牆頭草又動搖了!
“蒼鬆子!你……”孫不耕氣得須發皆張。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一直被衆人忽視、仿佛已經放棄抵抗的冷燁,那鬆開的、握着怪鏟的手,忽然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在地面上某處極其隱蔽的凸起,輕輕一按!
“咔噠。”
一聲微不可聞的機括聲響起。
緊接着——
“轟隆!!!”
衆人腳下,方圓數十丈的地面,毫無征兆地猛然塌陷!不是孫不耕控制的泥土隆起,而是真正的地面崩塌!一個深不見底、散發着濃鬱土腥和腐朽氣息的巨大坑洞,瞬間出現在礦洞口!
事發突然,毫無征兆!就連孫不耕這個“地師”都似乎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這塌陷從何而來!
“走!”
冷燁嘶啞的吼聲在塌陷的轟鳴和漫天塵土中響起!與此同時,他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握緊了那柄怪鏟,鏟頭亮起刺目的烏光,他沒有攻向任何人,而是狠狠一鏟子砸在了自己腳下已然懸空的地面上!
“砰!”
借着一鏟反震之力,以及地面崩塌產生的混亂氣流,冷燁那重傷的身軀,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又像是精準計算過的彈丸,朝着坑洞斜下方、一片更加幽深黑暗的裂隙方向拋飛出去!
而他飛出去的同時,另一只手猛地一揮,一道灰影射向紀爭鳴!
紀爭鳴只覺得腰間一緊,一股大力傳來,整個人也被帶着朝那黑暗裂隙方向飛去!是繩索?還是冷燁的什麼獨門手段?他顧不上細看,只來得及死死捂住藏着留影石的袖子。
“想跑?!”孫不耕終於反應過來,驚怒交加,大手一揮,無數泥土巨石如同活了般聚攏,化作一只巨掌,朝着兩人抓去!
蒼鬆子也是臉色一變,袖袍一卷,青色罡風如刀,切割向那些攔路的土石,同時身形急動,也要追入坑洞!
“攔住他們!”蒼鬆子對周圍那些被這接連變故驚呆的天機閣築基修士喝道。
場面瞬間混亂到了極點!地陷,塵揚,怒吼,靈光爆閃!
紀爭鳴在失控的飛行中,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孫不耕那扭曲憤怒的臉,看到了蒼鬆子驚疑不定的眼神,看到了那些慌亂不知所措的天機閣修士。
(全錄下來了!孫不耕的殺招,蒼鬆子的追擊,這場面,這場面比好萊塢大片還刺激!) 袖中的留影石持續發燙。
然後,他和冷燁的身影,便被無盡的黑暗和塌陷的土石,徹底吞沒。
墜落的失重感傳來,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土石滾落的轟鳴。
紀爭鳴的心髒狂跳,不知道下面是生路,還是另一個絕境。
但他緊緊捂着袖子,那裏,藏着他剛剛完成的、職業生涯中最危險的一次“暗訪”素材。
(絕地逃生!冷燁的後手究竟是什麼?地底裂隙通向何方?孫不耕和蒼鬆子會追下來嗎?最重要的,紀爭鳴冒死錄下的“鐵證”,能否成爲他們翻盤的關鍵?下一章:《地底裂隙,與殺手最後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