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熱氣騰騰的肉湯，李衛國終究還是喝了下去。
連肉帶湯，滾燙的暖流從喉嚨一直流進胃裏，驅散了連日來的飢餓與寒冷。他吃得很快，像是要把這幾個月受的苦都一並吞下去。
王虎就坐在他對面，也不動筷子，就抱着胳膊，咧着大嘴看他吃。“慢點，慢點，鍋裏還有！沒人跟你搶！”
周圍的戰士們也都圍了過來，一個個端着碗，臉上掛着善意的笑容。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年輕戰士，給王虎的碗裏夾了一大塊肉：“隊長，你也吃。”
王虎把肉又夾回那個小戰士碗裏：“吃你的吧，小馬猴子！老子還餓不着。”
他又轉向李衛國，舉起手裏裝滿土燒酒的粗瓷碗：“兄弟，來，我王虎敬你一碗！就沖你一個人敢跟小鬼子幹，你就是條漢子！”
李衛國放下手裏的碗，也端起了趙振剛剛遞給他的酒碗，和王虎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像火一樣燒着他的喉嚨。
“好！痛快！”王虎大贊一聲，隨即又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問，“兄弟，跟哥說句實話，外面傳的那個‘山鬼’，是不是就是你？”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李衛國身上。
李衛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殺該殺的人。”
“說得好！該殺！”王虎一拍大腿，“那些喪盡天良的東洋畜生，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殺！兄弟，你以後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咱們一起殺！人多，家夥多，殺得才痛快！”
趙振在一旁微笑着補充道：“衛國同志，你先別急着做決定。先在這裏熟悉熟悉，我們這兒條件是苦了點，但人心是齊的。大家都是爲了打鬼子才聚到一起的。”
那一晚，李衛國喝了很多酒，也吃了很多肉。他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聽。聽戰士們吹牛，說自己殺了幾個鬼子；聽他們罵罵咧咧，說冬天太冷，棉衣不夠穿；也聽他們唱着跑了調的家鄉小曲，唱着唱着，就有人紅了眼圈。
他被安排在一個窩棚裏休息，和他同住的，就是那個叫“小馬猴子”的年輕戰士。
“李哥，你真厲害。”熄了燈，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小馬猴子在黑暗中說，“我聽說了，你在山崖上，‘砰砰砰’三下，就幹掉了三個鬼子。用的是啥槍啊？槍法咋練的？”
“漢陽造。”李衛國回答，“對着活物練。”
“活物？”小馬猴子愣了一下，“打兔子？打狍子？”
“也打狼。”李衛國說完這三個字，就翻了個身，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天剛亮，營地裏就響起了集合的哨聲。李衛國也跟着爬了起來。
王虎正站在隊伍前面訓話，看到李衛國，他招了招手：“衛國，來！”
李衛國走了過去。
王虎指着隊伍裏的戰士們，大聲說：“兄弟們，都認識一下，這位是李衛國兄弟，就是外面傳的‘山鬼’！以後，他就是咱們自己人了！”
隊伍裏響起一陣小聲的議論和驚嘆。
王虎又一拍李衛國的肩膀：“兄弟，光說不練假把式。昨兒你送了咱們一頭狍子，今天，也讓兄弟們開開眼，見識見識你這神槍手的本事，怎麼樣？”
李衛國點了點頭：“行。”
“好！”王虎興致很高，“小馬猴子，出列！”
那個叫小馬猴子的年輕戰士立刻跑了出來：“到！”
“你不是一直吹你是咱們隊裏槍法最好的嗎？今天，就讓你跟李哥比劃比劃。”王虎指着遠處山坡上的一棵枯樹，“看到那棵樹沒有？一百五十步，我讓人在那上面掛了幾個酒瓶子。你們一人五發子彈，誰打中的多，誰就算贏！”
小馬猴子看了一眼李衛國，眼神裏有興奮，也有一絲不服氣：“是！保證完成任務！”
很快，兩個人都拿到了槍。小馬猴子用的是一支繳獲的中正式步槍，而成色最好的那支三八大蓋，自然就給了李衛國。
“我先來！”小馬猴子有些急於表現，他趴在地上，擺好姿勢，舉槍，瞄準，一氣呵成。
“砰！”
遠處的一個酒瓶應聲而碎。
“好！”隊伍裏響起一片叫好聲。
小馬猴子很得意，又接連開了四槍。
“砰！砰！砰！砰！”
四聲槍響過後，遠處又碎了兩個酒瓶子。五發三中，這個成績，在普遍缺乏訓練和彈藥的抗聯隊伍裏，已經算是頂尖的了。
“不錯！有長進！”王虎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李衛國，“兄弟，該你了。”
李衛國沒有趴下，他就那麼站着，很隨意地舉起了手裏的三八大蓋，甚至沒有怎麼瞄準，就扣動了扳機。
“砰！”
遠處，一個完好無損的酒瓶，炸成了碎片。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站姿射擊，難度比臥姿高了不止一個等級。
李衛國沒有停頓，拉動槍栓，第二槍，第三槍……
“砰！砰！砰！砰！”
四聲槍響，快得像連珠炮。
遠處的山坡上，剩下的四個目標——包括小馬猴子打剩下的那兩個——全部被擊碎。清脆的碎裂聲，在山谷裏回蕩。
五發五中。
整個訓練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衛國，像是看一個怪物。
小馬猴子張着嘴，半天沒合上。
王虎更是激動地沖了過來，一巴掌拍在李衛國背上：“我操！神了！真是神了！你小子……你小子是神仙下凡嗎？！”
李衛國被他拍得一個趔趄，只是平靜地說：“槍好。”
“屁！槍好也得人會使！”王虎一把搶過他手裏的三八大蓋，又把自己腰裏那支保養得油光發亮的盒子炮塞給他，“來來來，試試這個！讓兄弟們再開開眼！”
趙振也走了過來，微笑着說：“衛國同志，別聽他咋呼。不過，你的槍法，確實讓我們大開眼界。”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警戒的哨兵，從山坡上連滾帶爬地跑了下來。
“報告隊長！政委！有情況！”
王虎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了起來，厲聲問道：“什麼情況？鬼子摸上來了？”
“不是！”哨兵喘着粗氣，“是……是我看到山下的路上，有一支鬼子的運輸隊過去了！規模不小，有卡車，還有馬車！”
“運輸隊？”王-虎和趙振對視一眼，眼神都亮了。
他們立刻回到了指揮部的窩棚裏，李衛國也被叫了進去。
一張簡陋的軍事地圖鋪在桌子上。
“鬼子的運輸隊，從縣城出發，要去的是黑石據點。”趙振指着地圖，“這條路，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根據我們之前的情報，他們每隔五天會運輸一次補給。”
王虎捏着拳頭，在地圖上狠狠一砸：“他娘的，這可是塊大肥肉！黑石據點是鬼子在這一帶最大的一個釘子，他們的補給，肯定都是好東西！”
“但是，防御也肯定很嚴密。”趙振冷靜地分析，“卡車上肯定架着機槍，隊伍裏至少會有一個小隊的鬼子護送。我們這點人，硬拼，占不到便宜。”
王虎也皺起了眉頭：“那怎麼辦？眼睜睜看着這塊肥肉溜過去？”
兩人都陷入了沉思。
一直沉默的李衛國，忽然開口了。
“他們會經過一個叫‘鷹嘴崖’的地方嗎？”
王虎和趙振都抬起頭看他。王虎在地圖上找了找，指着一個地方：“對！就是這裏！鷹嘴崖！這是條近路，他們肯定會走。怎麼，你熟悉那裏？”
李衛國點了點頭：“我爹帶我去過。那地方，路很窄，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車隊在那裏，速度肯定快不了。”
他的眼睛裏，閃着一種獵人發現獵物時的光芒：“峭壁上面，有一塊突出來的石頭，像鷹的嘴。從那裏，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整條路。而且，只有一個地方可以爬上去。”
王虎的眼睛瞬間亮了：“你的意思是……”
“給我一支槍，十發子彈。”李衛國看着地圖，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先上去。等車隊進了埋伏圈，我第一槍，打掉他們的機槍手。第二槍，打他們的指揮官。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窩棚裏一片寂靜。
王虎和趙振都被李衛國這個大膽而簡單的計劃給鎮住了。
過了半晌，王虎才結結巴巴地問：“兄弟……那鷹嘴崖離下面的路，少說也有三百步……風又大……你……你有把握？”
李衛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