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楸一邊無所事事地轉着輪椅,一邊看陳月槐在他宿舍的廚房裏擺弄廚具。
“這些東西真的不違規嗎?”陳月槐搗鼓着廚房台面上的電器,帶着疑惑說:“宿舍管理規定上寫的清清楚楚,禁止使用大功率電器,冰箱、電飯煲、電磁爐、微波爐、烤箱……哪個不是大功率電器!你這學還沒上,就先違反校規了。”
陸白楸不甚在意地說:“違規。”
“知道違規你還準備這些?”陳月槐十分不理解有錢人家貴公子的行事風格,他嘆了聲氣,無奈地低笑自語:“房子裏若是沒有點冬扇夏爐、駢拇枝指的東西,的確顯示不出你們這種家庭的與衆不同。”
“成語用的不錯!”陸白楸給予肯定的贊賞後,才緩緩解釋:“這些東西都是阿點準備的,她怕我在學校餓死,我和她說了宿舍管理規定,她說吃飯最大。”
“等着吧,這兩天她就會給你打電話。她這幾天一直在備餐,各種包子、餃子、餛飩、湯圓、飯團……亂七八糟的一大堆。她讓我偷摸着煮、偷摸着加熱,還非常肯定我不會被發現。”
陳月槐想起早上和他打招呼的熱情姑娘,笑了笑:“阿點對你挺好的。”
“嗯。”陸白楸像是想起了什麼,情緒有些低落,頓了頓才說話:“阿點從我媽媽死後就來別墅做家政了,那時候她才18歲,今年已經26歲,前段時間聽說她明年要回老家嫁人,以後就不出來了。”
“可是月槐,我已經吃慣了阿點做的飯。”
這兩句話聽完,陳月槐明顯感覺到了一種失落感,他下意識的向輪椅看去,陸白楸靠在輪椅背上目光發愣盯着某處,一瞬間他的行爲快過思維,兩步上前傾身抱住了輪椅和輪椅上的人,低聲安慰:“白楸,以後……以後我照顧你。”
以後。以後是多久呢?陸白楸沒有推開抱自己的人,他只是偏過頭看着廚房裏的廚具陷入了漫長的失神中。
陳月槐和陸白楸床上的被套對峙已經有五分鍾了。對峙前他試過幾次將被子塞進被套裏,塞是塞進去了,無奈角對不上角。正一籌莫展之際,他聽見陸白楸在叫他。
“你試試這個方法。”陸白楸指着書房桌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對他說:“我也沒有套過被子,不確定行不行。你昨天應該讓阿點她們套好被子、鋪好床再走的。”
“還是第一次見筆記本電腦,網吧裏是台式機。”陳月槐摸了摸屏幕表達新奇,隨後認真地研究起屏幕上的字,看完後才解釋:“昨天因爲不確定你什麼時候來學校,才沒讓她們鋪床。我現在去試試,應該可以套好被子了。”
十分鍾後,陸白楸的床果然整整齊齊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陳月槐略微尷尬地解釋:“我們那的被子不用套被套,都是用針縫的,開學時,阿媽會提前縫好,我直接帶到學校。”
“阿媽?”陸白楸淡漠的語氣中有好奇,他問:“是媽媽的意思?”
“嗯。”陳月槐笑了笑,繼續解釋:“是陌山族的叫法,阿媽、阿姐。”
陸白楸像是發現了什麼,直指核心問題:“所以爸爸是叫阿爸?你剛才沒有說爸爸,是沒有嗎?”
陳月槐微微搖了搖頭,嘆了一聲氣,“我阿爸,不提也罷。”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個問句:“白楸,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學法學嗎?”
陸白楸沒說話,他看着陳月槐的眼睛,在等待後續。
陳月槐漫無目的地走向窗邊,望着幕色下隨風而動的樹影,沉默了好一陣,有點像感冒後帶鼻音的聲色在寂靜的房間裏傳出來:“陌山族,爲了保證血統純正,規定非本族不可通婚,只要是正常的孩子,幼兒時期就會被家裏定下娃娃親,男方家下高額彩禮,以此綁定契約關系。”
“男方如果退婚,女方不退彩禮。女方如果退婚,退還男方三倍彩禮。這個規定並不分婚前還是婚後,只要不在一起過了,就得按照規定來。這麼做的主要目的,是爲了穩定婚姻關系。”
“這些規定其實對我們這些接受過國家統一教育的人來說,無疑是披枷帶鎖。但今天,我並不想表達個人觀點,我想說的是阿媽和阿姐。”
“阿媽和阿姐,嫁的這兩個男人,真是糟糕透了。”
“我阿爸,酗酒如命,不是人的時候,對阿媽拳打腳踢,阿媽常年身上帶着傷。我大了一點後,有了力氣和他對抗,可我從初中起又開始在縣城上學,根本做不到時時兼顧。他是人的時候也有,只能說極少。”
“我阿姐嫁的那個人,不酗酒也不打阿姐,可是他爛賭成性,完全不顧家。我有一個小外甥,今年3歲,阿姐帶着小外甥過的窮困潦倒,賺的那點微薄的錢還要用來替那個人還債。”
“離婚,不過了,可以,先退高額的三倍彩禮。”
“我學法學,就是想用正當途徑解救阿媽和阿姐。法律之下,人人平等。”
陸白楸默默地聽着陳月槐的自述,心裏泛起隱痛,一陣接着一陣不止,來勢洶洶。
陳月槐站在窗邊不動,他的背影落寂,脊梁挺直。在陸白楸看來,這樣出身的一個人,今天能走到這裏,除了吃盡苦頭之外,還有一顆無法撼動的堅毅之心。
“月槐。”陸白楸憐憫之餘,也表達着自己的觀點:“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可能是因爲我們的成長環境不同,和你說說我的想法。”
“我認爲一個人的思想很難被改變,一群人就更難。如果這樣的規定是一直存在於陌山族的,則代表根深蒂固,這樣的情況顯少能被沖破。”
“解救你阿媽和阿姐,和公理正義比起來,更加迫在眉睫,越早越好,越快越好。等你學完了本事再去解救她們,就意味着她們又要多受不知道幾年的苦。”
“其實解決的辦法就是錢。我想說我有,我可以借給你,我只怕你不肯要。”
陳月槐聽了陸白楸的話,轉回頭看了他一眼,再轉回頭時拒絕的態度堅決,“嗯,不要。”沉默了片刻後,又解釋道:“我和你說這些事情,並不是想向你索取什麼,就是單純地表述一下自己的情況。”
“協議第一條,3000一個月的幫扶酬勞,我受之有愧,都還沒想好要怎麼拒絕,至於別的……無以爲報。”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白楸,我的事,不要你參與進來。”
陸白楸“嗯”了一聲,回想了一遍陳月槐剛才的話,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對,他試探性地問出了心中疑慮:“你剛才說,陌山族規定非本族不可通婚,只要是正常的孩子,幼兒時期就會被家裏定下娃娃親,那你是正常的吧?”
陳月槐轉回身向陸白楸走近了兩步,好笑地說:“以後想問什麼直接問,用不着拐彎抹角,我定過娃娃親。”
陸白楸“哦”了一聲不說話了,他轉動輪椅方向去書房,半路他聽到陳月槐在房間裏說:“我出來上學,讓家裏退婚了,彩禮不要了,借的彩禮錢我慢慢還給族裏人。”
輪椅滑動折返回房間,陸白楸停在房間門口,看着裏面挺拔的身影說:“去吃飯,你請客。”
“請。”陳月槐瞬時搭上輪椅的推行把手,毫不嫌棄這個裝殘的陸公子,一真一假地關上了宿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