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又富麗堂皇的私人會所包廂內,陸起元垂頭喪氣、面色凝重地坐在沙發上,一杯接着一杯地灌洋酒。
陸白楸就站在沙發前的長形條桌邊,目色不明地看着他,沒有制止的動作,也沒有勸慰的語言。
這顯然是一場無聲的對峙,陳月槐靠在包廂門上,寂然不動地觀察着這對父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陳月槐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決定打破這一棲兩雄的場面,他輕緩地走到陸白楸身旁,小聲作出提醒:“白楸,宿舍還有一個小時熄燈。”
陸白楸扭頭看了看陳月槐,又思索了片刻,遂對陸起元道:“老陸,該談了。”
聽到這話,陸起元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吐出粗重的呼吸仰靠進沙發上,神色不明地看向面前站着的兩個人。
約摸三分鍾後,一個文件夾和一把車鑰匙被同時放在了長形條桌上,陸起元在半醉半醒間開口說話了:“聽你劉世伯說,你們用12天考完了駕照,你是我兒子,高效率做成一件事我不意外,恭喜的話沒有,今天爸爸給你提了一輛跑車,就停在會所門口,這是車鑰匙。”
“中午你發的錄音和短信,我都知道了。因爲我的失誤,差點讓你的人受到人身傷害,作爲補償,這個你拿回去,就當我給陳同學的感謝禮了。”
錄音?人身傷害?給我的感謝禮?陳月槐不明就理正準備詢問,就看到陸白楸毫不猶豫地拿起車鑰匙向自己拋了過來,那速度快的就像再晚一秒,車鑰匙就會被別人搶走一樣。
接住了車鑰匙後,陳月槐又看到陸白楸打開文件夾仔細地查看起來,琢磨片刻又合上,向自己拋了過來。
難道這就是有錢人家父子的相處模式?產生矛盾砸錢解決?陳月槐愣神之際,就聽到陸白楸語氣不太和善地說話了。
“這次這個,又花了多少?”
陸起元重新仰靠進沙發上,醉意上頭的臉色滿是燥紅,他解開襯衣兩粒紐扣鬆了鬆氣,半眯起眼睛像是在做計算,片刻後輕飄飄地扔出來一個數字:“300萬。”
聽到這話,陸白楸拎起長形條桌上的玻璃酒瓶,怒不可遏地砸向地面。
眼見着的、來不及阻止的一聲巨響,在熏染酒氣的空間裏四散開來。
“白楸。”陳月槐一聲驚呼,慌裏慌張地攥住陸白楸的手和胳膊檢查,確定沒有被玻璃濺傷後,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然而,對此情景,沙發上的陸起元似乎是早有預知,表現出來的完全是一副坐等發泄的態度。
陸白楸抽出被陳月槐攥住的胳膊,推開他後就暴躁發泄:“300萬,金陵能買十套房,你就是這樣揮霍到一個女人身上的?”
“你別忘了,你能有今天,是爺爺、太爺爺留下來的資源,不是你陸起元白手起家。”
“很早之前我就和你說過,那些女人目的不純,你就是一點都聽不進去。”
“人家二十多歲的姑娘,愛你什麼?如果你就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普通男人,還拖着一個殘廢的兒子呢?”
“我媽才死了8年,這都第幾個了?你就那麼缺愛嗎?非要找一個不行?沒有女人你是連覺都睡不着嗎?”
“你之前是怎麼答應我的?你後來又是怎麼做的?你說出來的話還有可信度嗎?”
“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怎麼評價你的?說你陸起元,愛錢、愛女人、愛兒子。哼!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我媽是怎麼死的?我就問你我媽是怎麼死的?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陸起元,我還有家嗎?”
說到這裏,陸白楸的聲音已經由發泄轉變成了哽咽,那雙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正隨着他面部表情的變化而逐漸下沉,黯淡無光。
陳月槐沒有去分辨陸家家事的興趣,陸白楸肉眼可見的情緒變化讓他感覺心頭一陣發緊。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動作快過思維,兩步上前,一手拿着陸白楸拋給他的文件夾和車鑰匙,一手攥起陸白楸的手腕,逃離了包廂。
靠在包廂門外站着的江長,看見兩個人出來,像個毫不知情的看客一樣作說明:“陸公子,那輛跑車就停在樓下,學校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可以正常出入,保姆車我明天去學校開回別墅就行。”
陳月槐“嗯”了一聲,算作代陸白楸應答。
會所門口,那輛造型別致惹眼的跑車就停靠在那,陳月槐生疏地捏着車鑰匙解鎖,車燈亮起,他鬆開攥着的手腕,送陸白楸坐進了副駕。
駕駛座上,陳月槐一邊給陸白楸系安全帶,一邊試圖轉移他的情緒而故意找話說:“明天上課的教室來不及熟悉了,晚上早點睡,明天得早起。”
“這車的駕駛座從哪調整的?哦!這裏。我盡量開慢一點,安全第一,你別嫌慢。”
點火啓動,陳月槐摸索着打開空調,直到轉彎上路,陸白楸還是一言不發。
回程的路上,陳月槐多次以觀察路況爲由掃視右側鏡子,他看到副駕上的人靠在椅背上,側歪着頭閉着眼睛。
二十分鍾後,跑車停在學校內部停車場,陳月槐解開了兩個人的安全帶,輕拍着副駕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着的人說:“白楸,到學校了,下車回宿舍睡。”
靠在椅背上的陸白楸緩緩地睜開眼睛,他一條腿彎曲,膝蓋頂着中控台慢慢坐直了身體,不動,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陳月槐嘆了一聲氣,漫無目的地望着前方的擋風玻璃,輕聲說話:“白楸,你和陸叔叔的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
“白楸,看到你這樣,我心裏也難受。”
一陣沉默後,陸白楸轉過頭來看陳月槐,他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着。
感覺到被注視的目光,陳月槐移回望着前方擋風玻璃的眼睛回看過來,他看到陸白楸眼淚汪汪地看着自己,臉頰上掛着將落未落的晶瑩淚珠。
那一瞬間,陳月槐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觸動,心髒像是被剜去了一塊,生疼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側過身不管不顧地伸長胳膊抱住了陸白楸。
溫熱液體滴落在肩頸襯衣上的時候,陳月槐聽見陸白楸哽咽的聲音傳出來:“月槐,這世上,已經沒有幾個人叫我白楸了。”
原來,陸白楸他在意稱呼,是這個原因。
陳月槐沒作回答,他只是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家財萬貫的公子,住別墅,坐豪車,錦衣玉食長大,在意的卻是一個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