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聽到聲音,嚇了一跳,趕緊把手裏的針線活往身後藏,臉也紅了。
“強子……你回來了……”
王強把手裏的東西譁啦一下全放在了炕上,那匹淡藍色的花布,一下子就照亮了整個昏暗的屋子。
蘇婉的眼睛,瞬間就被那塊布給吸住了。
“這……這是啥?”
她不敢相信地問道。
“給你買的。”王強說得輕描淡淡,“看你身上那件衣服都洗得發白了,扯塊布,做件新衣裳穿。”
“你這孩子,瞎花錢幹啥!”
蘇婉嘴上埋怨着,眼睛卻像是粘在了那塊布上,怎麼也挪不開。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輕輕地觸摸着那光滑的布料。
她只在城裏的時候見別人穿過這樣的料子,滑溜溜的像水一樣。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穿上這麼好的料子。
“快看看,還喜不喜歡?”王強催促道。
蘇婉這才回過神,一把將布抱在懷裏,緊緊地摟着,像是抱着什麼絕世珍寶。
“喜歡……咋能不喜歡……”
她低着頭,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就是太浪費了……這得花多少錢啊……”
“錢是王八蛋,花了還能賺。”
王強把那瓶蛤蜊油也遞了過去,“還有這個,看你手都粗了,晚上擦擦。”
蘇婉看着那個精致的小鐵盒,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吧嗒一下掉了下來,砸在了那匹嶄新的花布上。
她不是沒過過好日子,可自從嫁到這個窮漁村,特別是王勇死後,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裏。
每天睜開眼,就是還不完的債,吃不完的苦,還有那些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
可今天,王強就像一道光一樣,不僅讓她吃上了肉,還給她買了新衣服,買了雪花膏……
這份好,太重了。
重得讓她不知道該怎麼還。
那天晚上,王強用二斤豬肉和着白面,包了一頓餃子。
白面豬肉餡的餃子,在這年頭,那就是過年才能吃上的東西。
兩人坐在炕桌前,就着一碟鹹菜,吃得滿嘴流油。
吃完飯,蘇婉收拾了碗筷,破天荒地燒了一大鍋熱水。
“強子,你也累一天了,身上腥得很,洗洗吧。”
王強確實覺得渾身不得勁,也沒推辭。
屋裏沒地方,只能在堂屋。
蘇婉找了塊破布簾子,在兩根房梁之間一掛,就算是個簡易的澡堂子了。
王強在簾子後頭,脫了衣服,用熱毛巾擦着身子。
熱氣蒸騰,他能看到簾子上印出嫂子來回走動的模糊身影。
她沒回屋,就在外頭守着,時不時地問一句:“水夠不夠?要不要再給你添點熱的?”
這感覺,很奇妙。
就像……就像一個等着丈夫歸家的小媳婦。
王強心裏胡思亂想着,擦洗的動作也快了許多。
等他洗完出來,換上幹淨的舊衣服,就看見蘇婉正坐在炕沿上,對着那盞昏暗的煤油燈,往自己臉上和手上抹着什麼。
是那瓶蛤蜊油。
她擰開小鐵盒,用指尖挑出一點白色的膏體,先是在手背上細細地抹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點在自己的臉上,再用兩只手輕輕地拍打,直到那膏體完全被皮膚吸收。
一股淡淡的清香,瞬間就在這間小小的土坯房裏彌漫開來。
這味道,太好聞了。
王強站在原地看着她,看得有點癡了。
燈光下,她的側臉美得跟幅畫一樣。
蘇婉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正好對上他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她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
“我……我看這膏子幹了沒……”
她結結巴巴地解釋着,自己都覺得這借口爛得不行。
屋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王強喉嚨發幹,趕緊移開視線,拿起炕上那件被劃破的汗衫,說道:“嫂子,這……這衣服……”
“我……我幫你補補。”
蘇婉像是找到了救星,趕緊接過衣服,從針線笸籮裏找出針線。
她把那件衣服攤在自己的腿上,借着燈光,開始穿針引線。
王強躺在了炕的外側,依舊是用那床破被子當分界線。
他假裝閉上了眼睛,實際上,卻透過眼皮的縫隙,偷偷地看着她。
煤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着,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印在土牆上。
她坐得很直,微微低着頭,神情專注。
捏着一根粗黑的針,在一件滿是汗味的男人舊衣服上一針一線地縫補着。
王強的心像是被那根針,也跟着一針一針地扎着。
又酸,又麻,又燙。
他看着那件衣服,就鋪在她的腿上,離她的小腹那麼近。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體溫還殘留在上面,此刻正隔着一層布料,傳遞給她。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
比睡在一張炕上,還要親密。
他能看到,燈光下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裏,那若隱若現的陰影。
他渾身的血液,都開始不聽話地往一個地方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婉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把最後一根線頭咬斷。
“好了。”
她輕聲說。
王強沒敢動,繼續裝睡。
他聽到她把衣服疊好,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枕頭邊。
然後,是她脫衣服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最後,炕的裏側微微一沉,她躺了下來。
屋子裏,又恢復了寂靜。
可王強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那道隔在兩人中間的楚河漢界雖然還在,可那條看不見的線,似乎已經被嫂子手裏的那根針,給悄悄地縫在了一起。
自從王強在碼頭掰斷了馬振坤的手腕子,他在月亮灣村就算是徹底立起來了。
以前,大夥兒看他,就是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王家那個可有可無的老二。
現在,大夥兒再看他,眼神裏都帶着點兒敬畏,還有點兒害怕。
這小子,是真他娘的敢下手啊!
馬振坤那是什麼人?
村長的小兒子,村裏的漁把頭,橫行霸道慣了,誰敢惹?
可王強就敢!不但敢惹,還敢往死裏惹!
一時間,王強家那扇破門,倒是清淨了不少。
別說地痞流氓了,就連那些愛嚼舌根子的長舌婦,路過他家門口都得繞着走,生怕哪句話說不對,那煞星就提着刀出來了。
王強樂得清靜。
他把賣魚剩下的那幾條鰲花和鯿花,用鹽醃了起來,掛在房梁下風幹。
這玩意兒,留着自己吃太浪費,等開春了,拿到縣城,又能賣個好價錢。
有了錢,他心裏就有了底。
第二天,他就去村裏的木匠家,花錢買了幾塊厚實的木板,叮叮當當地忙活了一下午,把家裏那扇破門和破窗戶都給修得結結實實。
晚上睡覺,再用一根粗木杠子從裏面頂上,別說人了,就是熊瞎子來了,也別想輕易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