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的風聲像一萬只野狗在耳邊嚎叫。
小囡囡緊閉着眼，感覺五髒六腑都要從喉嚨裏擠出來。金芒裹着她，像哥冬天把她揣進懷裏時那樣，只是這懷抱太燙，太急，刮得她臉頰生疼。懷裏的青銅面具嗡嗡震響，幾乎要脫手飛出。
不知墜了多久，猛烈的下墜感突然一輕，像是落進了一團厚厚的、冰冷的棉絮裏。周遭肆虐的狂風和雨聲瞬間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絕對的、令人心慌的寂靜。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沒有預想中摔得粉身碎骨的疼痛，也沒有深不見底的黑暗。她懸浮在一片奇異的空間裏，上下左右都是緩緩流淌的、如同極光般的星輝。無數細碎的光塵在她身邊漂浮，匯聚成一條朦朧的光帶，蜿蜒通向遠方。光帶之外，是深邃無垠的星空，繁星比她在青木門、在南嶺破廟見過的都要多，都要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撈起一把。
這裏就是崖底？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小囡囡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褂子完好無損，手腳也都還在。小指上的銅戒指安靜地套着，只是溫度比平時要高一些，微微發燙。她緊緊抱着的青銅面具，此刻表面的金芒已經收斂，但那些血絲般的北鬥紋路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像是在呼吸般明滅不定。
“哥……”她試着喊了一聲，聲音細小，卻在這片寂靜裏傳出很遠，甚至帶起了點點回聲，像是星星在回應。
沒有哥哥的影子。
她想起林清最後的話：“往北走！北鬥星亮處有生路！”又想起面具上指引方向的北鬥紋路。她辨認了一下星空中那熟悉的勺子形狀，調整了一下姿勢，沿着那條星輝光帶，小心翼翼地往前“飄”。
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一種意念驅動的移動。她想着“往前”，身體就真的緩緩向前滑去。這感覺新奇又令人不安。
星輝光帶仿佛沒有盡頭。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細微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時間在這裏似乎失去了意義，她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一個時辰？一天？
就在她開始感到疲憊和孤獨時，懷裏的青銅面具忽然又輕輕震動了一下。
這一次，不再是劇烈的嗡鳴，而是一種低沉的、有節奏的震顫，像是某種心跳，又像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敲擊青銅的聲響。
咚……咚……咚……
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響在她的心底。
小囡囡停下腳步，屏息凝神細聽。
那聲音似乎指引着一個方向。她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偏離了光帶，朝着側面那片更加濃鬱的星輝深處“遊”去。
越往前，那“咚……咚……”聲就越清晰。周圍的星輝也開始發生變化，不再是無序的光塵，而是漸漸匯聚、凝結，形成一些模糊的輪廓——斷裂的巨大石柱、傾頹的拱門、破碎的階梯……這些輪廓都是由星光構成，虛幻而古老，仿佛某個龐大遺跡的幽靈。
青銅的敲擊聲就從這片星光廢墟的深處傳來。
小囡囡的心跳加快了。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聲音一定和哥哥有關！和那個抓走哥哥的羽化神朝有關！和那個吞噬了哥哥的成仙鼎有關！
她加快了速度，朝着聲音的源頭奮力“遊”去。
終於，她穿過一片如同水波般的星輝幕簾，眼前的景象讓她呆住了。
前方不再是無垠的星空，而是一個巨大的、由星光凝聚成的半球形穹頂，像一只倒扣的碗，籠罩着一片相對平靜的區域。穹頂之下，懸浮着一塊巨大的、殘缺不堪的青銅碎片！
那碎片巨大得超乎想象，邊緣參差不齊，表面布滿了無比繁復而古老的紋路，有些地方還殘留着暗紅色的、幹涸的痕跡。它靜靜地懸在那裏，散發着蒼涼、蠻荒、而又無比威嚴的氣息。小囡囡懷裏的青銅面具震得更厲害了，幾乎要掙脫她的懷抱，飛向那塊巨大的碎片。
而那“咚……咚……”的敲擊聲，正清晰地從那塊巨大的青銅碎片內部傳出來！
不僅如此，小囡囡還看到，在那巨大碎片的周圍，漂浮着一些更小的、同樣殘破的青銅塊，它們圍繞着大碎片緩緩旋轉，如同環繞星辰的衛星。這些青銅塊上，偶爾會閃過一兩個模糊扭曲的影像——有時是一個掙扎的人影，有時是噴涌的火焰，有時是無數跪拜的身影……
小囡囡瞪大了眼睛，心髒狂跳。
她認出來了！這塊最大的青銅碎片，它的質地、它的顏色、它上面某些紋路的風格，雖然放大了無數倍，但她絕不會認錯——和哥哥撿來給她做面具和戒指的銅片，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哥哥那塊太小太薄，而眼前這塊，巨大、厚重、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力量感。
難道……這就是成仙鼎的碎片？
羽化神朝想要修補的，就是它？
那這敲擊聲……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攫住了她。是哥哥！一定是哥哥！他被封在了這青銅裏面！他還在敲！他還在試着告訴她什麼！
“哥——！”
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出來，朝着那塊巨大的青銅碎片撲過去。
然而，就在她即將觸碰到那片籠罩碎片的星光穹頂時，一股無形的、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將她輕輕推開了。她像是撞進了一團韌性極強的膠體，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再前進分毫。
“哥！哥！是我！囡囡！”她徒勞地拍打着那層無形的屏障，眼淚奪眶而出，“你出來！你出來啊！”
巨大的青銅碎片依舊沉默地懸浮着，內部的敲擊聲還在持續，咚……咚……咚……規律而執着，仿佛聽不見她的哭喊，只是固執地重復着那個敲擊的動作，像是在傳遞某種信息，又像是在忍受無盡的痛苦。
小囡囡哭得沒了力氣，小小的身體靠着那無形屏障滑下來，懸浮在星光裏。她把臉貼在冰冷的屏障上，隔着一層虛無，望着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青銅巨塊，望着那可能是哥哥被困的地方。
小指上的戒指燙得驚人。
她抬起淚眼，看着那巨大的碎片，看着周圍環繞的小碎片上閃過的模糊影像，看着這死寂又壯麗的星空廢墟。
這裏不是生路。
這裏是另一個更大的謎團，是另一座更絕望的牢籠。
但這一次，她離哥哥，似乎真的近了一些。
咚……咚……咚……
青銅的低語，仿佛就在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