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灰頭土臉地回到自家那破敗的院子,心裏的火氣非但沒消,反而越燒越旺。
一進門,就看到三歲的兒子沈寶根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嘴裏嚷嚷着,
“娘!我要騎大馬!我要那個賤丫頭回來給我當大馬騎!我要嘛!”
若是平時,錢氏少不得要哄上幾句,可今天她剛在林家門口吃了癟,滿肚子邪火沒處發,
聽到兒子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拍在沈寶根肥嘟嘟的屁股上,罵道,
“騎騎騎!就知道騎!那個沒良心的死丫頭如今翅膀硬了,攀上高枝了!哪裏還記得你這個弟弟!”
沈寶根被打,哭得更凶了。
這時,坐在屋裏抽悶煙的沈大富被吵得心煩,皺着眉出來,
“吵什麼吵!一回來就雞飛狗跳的!”
錢氏立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噼裏啪啦地把在林家門口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重點突出了張氏如何目無尊長,牙尖嘴利。
“你聽聽!你聽聽!清山媳婦那說的叫什麼話?我可是她長輩!她竟敢這麼跟我說話!”
錢氏拍着大腿,唾沫橫飛。
沈大富陰沉着臉,猛吸了一口煙,半晌,才渾濁着眼睛道,
“你還能被個小輩給拿捏了?真要論起來,你還是那張氏的姻親!算起來,你也是她嬸子輩!她敢這麼對你?”
這話如醍醐灌頂,錢氏渾濁的眼珠子猛地一亮!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層關系!
張春燕是那賤丫頭的大嫂,不就是姻親嗎!怎麼敢對她不尊重!
她可是張春燕親小叔子的親嶽母!
一股混着報復和貪婪的念頭瞬間涌上心頭。
錢氏不僅要去找回場子,讓張氏給她道歉,還要把念弟那個死丫頭帶回來!
寶根想騎大馬了,那丫頭就得回來伺候!
林家花了五兩銀子怎麼了?那丫頭是她們沈家養大的!這份恩情她一輩子都別想還清!
“當家的,你說得對!”
錢氏一下子來了精神,腰杆也挺直了些,
“我不能白受這個氣!我這就去林家,非得讓張氏給我賠個不是!還有那死丫頭,她也得跟我回來!寶根想她這個姐姐了!”
說着,錢氏理了理剛才拉扯時弄亂的頭發,也顧不上做晚飯了,一把拉起還在哭鬧的沈寶根,氣勢洶洶地朝着林家小院殺去。
這邊晚秋被張氏拉進院子,周桂香立刻迎了上來,看到她一身泥土,小手也髒兮兮的,心疼得直抽氣,
“哎呦好孩子,怎麼弄成這樣?快讓娘看看,傷着沒有?”
林茂源雖然沒說話,但看着晚秋那沉甸甸的背簍和明顯疲憊的小臉,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些許。
“爹,娘,我沒事。”
晚秋搖搖頭,臉上卻帶着點小興奮,她獻寶似的從背簍裏先拿出那些野菜,
“我挖了些野菜,就是有點老了...”
然後,晚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幾個紅豔豔的柿子,眼睛亮晶晶的,
“還有這個!野柿子,甜的!”
晚秋沒有說出夠咱們一人一個這種話,她不確定這些柿子裏會不會有她的份額...
在物質匱乏的古代農村,一點帶着天然甜味的野果,已經是難得的美味,足以讓孩子們歡呼雀躍,讓大人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張氏一看就笑了,摸了摸晚秋的頭,
“哎呦,妹子可真能幹!這柿子看着就好吃!”
周桂香也連連點頭,眼眶又有些溼潤,這次是高興的。
就連一直沉默的林清山,也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笑意,看着那幾個柿子,仿佛已經嚐到了那難得的甜意。
然而這溫馨的氛圍還沒持續片刻,就被院門口一聲尖利的叫嚷打破了!
“林茂源!周桂香!你們給我出來!還有張氏!你個目無尊長的東西,給我滾出來道歉!”
只見錢氏去而復返,一手叉腰,一手牽着還在抽噎的沈寶根,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臉上滿是興師問罪的蠻橫。
她一出現,晚秋下意識地就往張氏身後縮了縮,小臉瞬間白了。
張氏反應極快,立刻將晚秋往周桂香那邊一推,低聲道,
“娘,帶妹子先去洗洗手,這裏交給我。”
她自己則往前一站,再次擋在了最前面,柳眉倒豎,
“沈家嬸子,你又來做什麼?我們林家不歡迎你!”
“呸!”
錢氏一口唾沫差點啐到張氏臉上,
“張氏!論起來我還是你姻親嬸子!你剛才敢那麼跟我說話?趕緊給我賠禮道歉!
還有,念弟我得帶走!我們寶根想她了,要她回去陪着玩!”
她說着,就要伸手去拉躲在周桂香身後的晚秋。
張氏一把拍開她的手,聲音冷得像冰,
“玩什麼玩?錢氏,我告訴你,少在這裏攀親戚!你算哪門子的姻親?
晚秋現在是我們林家的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她不是你們沈家的丫鬟,更不是你們兒子的玩意兒!”
“什麼叫玩意兒?她是我們養大的!這份恩情她就得還!”
錢氏胡攪蠻纏,嗓門越來越大,
“今天她必須跟我回去!不然我就坐在你們家門口不走了!”
眼看錢氏要撒潑,一直冷眼旁觀的林清舟忽然上前一步。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也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錢氏的吵鬧,
“沈家嬸子口口聲聲說晚秋是你們養大的,要她還恩情,也好。”
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看着錢氏,一字一句道,
“既然不是一家人,那就算算賬,晚秋在你們沈家六年,按村裏請個小丫鬟管吃住,一年給五百文工錢的最低標準算,六年,便是三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