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冰層下的暗流

徐婉那句清晰到詭異的警告,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夏銘和毛文瀚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卻又迅速被更深的疑慮和現實的緊迫感吞沒。沒有證據,沒有邏輯鏈條,只有高燒病人一句沒頭沒尾的囈語。可信嗎?

但“寧可信其有”的生存本能,讓他們無法完全忽視。

“倉庫……糧食……”夏銘低聲重復,眉頭緊鎖,“吳大使管的倉廒,是我們現在糧食的唯一來源,也是我們在衙門裏立足的支點。如果出事……”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清楚。一旦倉廒出事,吳大使自身難保,他們這些依附於他的“臨時工具”立刻就會失去價值,甚至可能被推出去當替罪羊。

“周家……”毛文瀚回憶着田嶽白天聽到的零星信息,“田嶽說那個周鄉紳和吳大使好像有過節。可倉廒出事,對周家有什麼好處?”

“好處多了。”薛靜的聲音冷靜地插了進來,她已經坐回徐婉身邊,但顯然在專注傾聽這邊的討論,“如果吳大使因倉廒管理不善倒台,誰可能接替?或者,誰可能借此從倉廒裏攫取利益?糧食是硬通貨,尤其是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輕叩着膝蓋,“周家是本地鄉紳,有田產,也可能有糧行生意。倉廒出事,糧價波動,或是查案過程中的‘損耗’‘補虧空’,裏面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

夏銘看了薛靜一眼,對她的分析能力再次有了認知。這個女人,在極端環境下,思維的銳利程度遠超常人。“問題是,會出什麼事?失火?盜竊?還是賬目上被做手腳?我們不知道,也無法預警。直接告訴吳大使或趙秉安?他們會信一個來歷不明、剛剛有些用的流民的‘預感’?只會讓我們顯得可疑,甚至被懷疑是別有用心。”

“所以,我們只能自己防備,同時……想辦法驗證。”毛文瀚沉聲道,他看向屋外沉沉的夜色,“明天我去倉廒,多留意。尤其是防火、防盜的設施,還有那些倉夫……有沒有生面孔,或者誰最近行爲反常。”

“我這邊也會留意趙秉安和吳大使的動向,還有那個可能出現的‘稅吏孫’。”夏銘點頭,“田嶽,你明天多和那些書手、雜役閒聊,旁敲側擊問問周家的情況,尤其是和倉廒、稅糧相關的。”

田嶽應下,臉上卻露出一絲難色。在這種地方打聽消息,無異於走鋼絲。

“那……那我做什麼?”陳鋒小聲問,似乎也想貢獻一份力量。

夏銘想了想:“你和毛哥一起,多觀察,記下倉廒的布局,人員進出規律,尤其是晚上值守的情況。用你的方法,畫個草圖。”他需要盡可能多的信息。

張磊掙扎着坐起來:“我……我試着想想,明代倉廒常見的漏洞和事故案例……”他的歷史知識此刻或許能提供一些思路。

分工再次細化。徐婉的警告,像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們原本分散的注意力,隱隱約約地牽向了一個潛在的風暴眼。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在表面的平靜和暗地裏的緊繃中度過。

夏銘、薛靜、田嶽在趙秉安手下繼續處理繁瑣的賬目文書。他們效率極高,且錯誤率極低,這讓趙秉安頗爲滿意,甚至偶爾會讓他們接觸一些不那麼核心、但能窺見縣衙內部運作的邊角事務。夏銘利用這些機會,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縣衙吏治的腐敗和低效——各部門推諉扯皮,胥吏貪墨成風,正賦之外的各種“常例”“陋規”多如牛毛。他也隱隱感覺到,趙秉安這個看似油滑的底層吏員,似乎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和向上爬的野心,對吳大使並非完全心服。

薛靜則在謄錄文書時,格外留意與“周”姓、“孫”姓相關的記載,以及與倉廒、稅糧、司法訴訟相關的案卷。她發現,周家在本縣確是大戶,田產衆多,與縣衙戶房、刑房的一些書吏關系匪淺。而那位稅吏孫,風評極差,手段狠辣,催逼錢糧時常有逼死人命之舉,但似乎頗得上官“賞識”,因其總能“超額”完成征收任務。

田嶽憑借着他那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倒是慢慢和幾個同樣處於底層、牢騷滿腹的書手混了個臉熟。從他們零碎的抱怨中,他拼湊出更多信息:周家與吳大使的過節,似乎源於幾年前一次田產糾紛和倉糧折色上的矛盾,吳大使秉公(或礙於情面未能偏向周家)處理,讓周家吃了點虧,從此記恨。而那位孫稅吏,似乎與周家走得很近,有人曾見他們一同飲酒。

毛文瀚和陳鋒在倉廒的“工作”也逐漸上了軌道。毛文瀚手藝扎實,不僅修好了指定的一堆破爛,還主動將幾個漏雨的倉房屋頂做了修補,加固了倉門,甚至利用廢舊材料做了幾個簡易的捕鼠夾。他沉默寡言,只埋頭幹活,反而贏得了包括吳大使在內的一些人的初步信任——能幹、老實、不多事,這是他們對毛文瀚的評價。陳鋒則努力克服膽怯,仔細觀察。他繪制了一張簡陋但關鍵的倉廒區域草圖,標明了糧囤位置、值守點、水源和主要通道。他發現,倉廒的夜間值守十分鬆懈,通常只有兩個老弱倉夫應付了事,且常常偷懶打盹。防火的水缸多半是空的,或結了薄冰。而倉廒的圍牆有一處頗爲隱蔽的破損,成年男子可以勉強鑽過。

張磊則強撐着病體,結合自己的知識和毛文瀚、陳鋒帶回的信息,分析出幾種可能的“出事”方式:火災(天幹物燥、值守疏忽)、盜竊(內外勾結、守衛鬆懈)、賬目虧空引發清查(被人做手腳陷害)、甚至糧食品質問題引發上官震怒(以次充好、黴變)。

每一種都足以讓吳大使焦頭爛額。

他們將各自收集的信息在每晚的“碰頭會”上匯總,拼圖漸漸完整。周家的敵意,孫稅吏的貪婪,倉廒管理的漏洞,吳大使並不穩固的位置……所有這些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一個可能爆發的危機。但具體何時、以何種方式爆發,依然是個謎。

徐婉的身體在極其粗糙的飲食和薛靜的精心照料下(包括毛文瀚偶爾從野外辨認采集的一點有清熱解毒作用的野草),緩慢地恢復着。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雖然依舊虛弱,眼神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完全渙散。她很少再說明顯的“囈語”,但偶爾會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眼神飄忽,仿佛在傾聽或觀看什麼別人感知不到的東西。薛靜不再追問,只是更加仔細地觀察她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這天下午,田嶽帶回一個消息:他聽到兩個書手閒聊,說周家前幾天宴請了孫稅吏和戶房的一位貼書,席間似乎提到過“查驗舊糧”、“以備春荒”之類的話。

“查驗舊糧?”夏銘立刻警覺,“倉廒裏確實有部分積存數年的陳糧,品質參差不齊。如果周家慫恿孫稅吏以上官名義,突然要求抽檢,甚至全盤查驗……”

“然後‘恰好’發現大量黴變、虧空,”薛靜接口,語氣冰冷,“吳大使難辭其咎。”

“可是,陳糧情況,吳大使自己心裏應該有點數吧?”陳鋒疑惑。

“有數是一回事,賬面上能不能平,經不經得起突然的、有備而來的細查,是另一回事。”張磊虛弱地分析,“而且,如果周家買通了具體查驗的胥吏,或是趁查驗時做點手腳……”

“而且,時機。”夏銘補充,“現在正是秋糧入庫不久,新舊糧混雜,賬目最亂的時候。也是吳大使以爲難關已過,稍有鬆懈的時候。”

衆人心頭都是一沉。這個可能性,聽起來非常合理。

“那我們……要不要提醒吳大使?”田嶽猶豫地問。

“怎麼提醒?”毛文瀚反問,“說我們猜的?還是說徐婉……”他住了口。

直接提醒,風險極高。一來沒有證據,二來顯得他們手伸得太長,窺探上意,容易引起吳大使和趙秉安的猜忌。三來,如果周家並未行動,或者行動方式不同,他們就成了散布謠言、擾亂人心。

“不能直接說。”夏銘下了決斷,“但我們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一方面防範可能的查驗,另一方面……如果危機真的發生,我們要確保自己不被牽連,甚至……看看有沒有機會從中獲取一點主動。”

“怎麼做?”薛靜問。

夏銘看向毛文瀚和陳鋒畫的草圖,目光落在那些標注的漏洞上:“首先,那些明顯的漏洞,比如圍牆破損、值守鬆懈、防火設施不全……毛哥,你能不能在不引起太多注意的情況下,做些修補和提醒?比如,以‘防止鼠患’、‘怕冬日風雪’爲由,加固一下破損處?或者‘無意中’提醒某個還算忠厚的倉夫,夜裏多留神?”

毛文瀚想了想,點頭:“可以試試。修補圍牆動靜太大,容易惹眼,但可以用些荊棘雜物暫時堵一下那個缺口。值守的事……我找個機會,給晚上守夜的老倉頭帶點熱水,閒聊時提一句近來聽說有流民乞丐在附近轉悠,讓他們加點小心。”

“其次,賬目。”夏銘轉向薛靜和自己,“我們經手的那些與倉廒相關的舊賬,再仔細核對一遍,把所有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尤其是涉及陳糧數量、品質記錄模糊的地方,列一個單子,但不要做任何修改。萬一查起來,我們至少心裏有數,知道‘雷’在哪裏。同時,我們整理賬目的方法和清晰的記錄本身,或許在混亂中能成爲吳大使的一種‘解釋工具’。”

“再者,信息。”夏銘看向田嶽和張磊,“田嶽繼續留意周家、孫稅吏的動向,特別是他們和縣衙裏哪些人有異常接觸。張磊,你身體好些的話,試着從我們能接觸到的舊文檔裏,找找有沒有往年類似‘查驗’的案例,流程是怎樣的,關鍵環節在哪裏。”

“最後,”夏銘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角落裏安靜傾聽的徐婉身上,“我們得統一口徑。如果真的事發,我們就是‘偶然被吳大使啓用、只負責按命令理賬幹活的海外流民’,對倉廒內部事務一概不知。所有關於漏洞的修補和提醒,都是出於‘本分’和‘感激’。關於周家的猜測,絕不可對外吐露半個字。”

衆人默默點頭,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他們不再是被動求生的囚徒,而是開始主動在危機四伏的棋盤上,落下自己微不足道、卻可能影響生死的棋子。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田嶽匆匆回來,臉色凝重:“打聽到了,戶房那邊傳出風聲,孫稅吏確實提請‘核驗常平倉積年舊糧,以平抑市價,備不時之需’,公文可能這兩天就會到吳大使手裏。而且……聽說周家主動提出,可以‘協助’查驗,提供人手和‘懂行的’掌櫃。”

該來的,終於來了。

夏銘深吸一口氣:“通知毛哥和陳鋒,讓他們明天一切如常,但多留心。我們這邊,準備好那份‘問題清單’。”

夜裏,寒風呼嘯。徐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一把抓住旁邊薛靜的手臂,手指冰涼,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顫抖:“靜姐……火……好多火……還有……人喊……糧食……”

薛靜心頭劇震,反手握緊她:“哪裏?什麼時候?”

徐婉卻眼神再次渙散,只是反復喃喃:“……預警……高價值目標瀕危……連鎖任務觸發條件滿足……建議:阻止……或……利用……”

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消失,她又昏睡過去,額頭滲出冷汗。

薛靜的心沉到了谷底。火?人喊?糧食?

這不再是賬目查驗,而是……更直接的破壞?縱火?!

她立刻搖醒夏銘和毛文瀚,轉述了徐婉的話。

“縱火?!”毛文瀚眼睛瞬間紅了,“那會燒掉多少糧食!還會燒死人!”

“時間不確定,但很可能就在查驗前後,制造混亂,掩蓋其他勾當,或者幹脆讓吳大使萬劫不復!”夏銘臉色鐵青,“不能再等了。毛哥,你馬上去找那個還算忠厚的老倉頭,就說你晚上起夜,好像看到有黑影在倉廒那邊晃,疑心是賊,讓他務必多叫幾個人,加強夜巡,尤其是後牆破損那邊和陳糧囤附近!語氣急切點,就說怕出事擔不起責任!”

毛文瀚二話不說,披上破衣服就沖了出去。

“我們也得做點什麼。”夏銘看向剩下的人,“田嶽,你想辦法在天亮前,把‘可能有賊惦記倉廒’的風聲,用最不經意的方式,漏給一兩個你相熟的書手。話要模糊,來源推給‘聽街上更夫閒聊’。薛靜,準備好我們的‘問題清單’和所有工作記錄。陳鋒、張磊,隨時待命。”

雜役房裏,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約莫一個時辰後,毛文瀚回來了,臉色稍微放鬆了些:“我跟老倉頭說了,他起初不信,說我眼花。但我賭咒發誓說得真切,他可能也怕真出事擔幹系,答應多叫兩個人,今晚多巡兩遍。我還‘順手’把幾個裝滿水的大缸挪到了陳糧囤附近顯眼處,說是白天挑水忘了歸位。”

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後半夜,萬籟俱寂。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隱約的、凌亂的呼喊聲,緊接着是銅鑼被敲響的刺耳聲音!

“走水了?!哪裏走水了?!”喊聲從縣衙前院方向傳來,迅速變得嘈雜。

夏銘等人猛地沖出門,只見縣衙後方倉廒區域的方向,夜空被映紅了一角,但火勢似乎不大,而且很快就有更多人的呼喊和潑水聲傳來。

他們不能靠近,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天蒙蒙亮時,王三鐵青着臉來通知:“倉廒那邊昨晚差點走了水,好在發現得早,撲滅了,只燒了點堆在牆根的爛木頭和草席。吳大人震怒,正在查呢!趙先生讓你們幾個今天都去倉廒那邊候着,隨時聽用!”

危機,以“未遂”的縱火形式,被他們陰差陽錯地化解(或至少幹擾)了一次。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周家和孫稅吏的查驗即將到來,而隱藏在暗處的敵意,已經露出了猙獰的獠牙。他們僥幸躲過了一劫,卻也因此更深地卷入了旋渦。

站在晨光微曦的院落裏,看着倉廒方向仍未散盡的淡淡青煙,夏銘清楚,腳下的冰層已經出現了裂痕。下一次震蕩,隨時可能到來。而他們這支小小的、脆弱的隊伍,必須在這裂痕蔓延開來之前,找到更堅實的立足點,或者……學會在冰水中遊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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