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房,我還沒來得及坐下喝口水,墨淵就把一疊厚厚的、散發着陳舊氣息的獸皮卷推到了我面前。
“這是什麼?”我看着那堆比磚頭還厚的東西,心裏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南疆領地的百年稅收記錄。”墨淵手裏轉着那支從不離手的骨筆,語氣輕鬆,“本君記得,你昨天提交的‘魔宮現代化管理草案’裏,提到了什麼……‘財務審計’?”
我幹笑兩聲:“老板,那只是個建議,建議……”
“本君覺得不錯。”墨淵打斷了我,“既然是建議,那就由你先試行。把這些記錄整理出來,做一個……呃,你說的那個‘Excel 表格’,把每年的進項和出項都列清楚。”
我看着那堆足以把我埋起來的獸皮卷,感覺我的黑眼圈又要加重了。
這哪是財務審計,這分明是考古!
“老板,這可是一百年的記錄啊!而且這上面的字……有的都模糊了,還有的是用鮮血寫的,這也太……”
“怎麼?”墨淵挑了挑眉,金色的豎瞳裏滿是“你敢抗命”的威脅,“剛才不是還說要‘提升工作效率’嗎?怎麼,凡人的能力只有這點?”
我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標準的“職業假笑”:
“不,老板。我是想說,這種簡單的錄入工作,其實不需要我親自做。我們可以把它分配給下面的魔兵,搞一個‘團隊協作’。”
“團隊協作?”墨淵似乎對這個詞很感興趣,“怎麼協作?”
“很簡單。”我拿出一張空白的獸皮紙,刷刷刷寫了幾行字,“我需要三個識字的魔兵,再給我準備幾間空房間,作爲臨時的‘數據錄入中心’。”
……
一個時辰後。
原本冷清的偏殿,現在變成了嘈雜的“客服中心”。
三個被我臨時抓壯丁來的低階魔兵,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案前,手裏拿着羽毛筆,艱難地辨認着那些古老的賬目。
“這個字念什麼?‘三’還是‘山’?”
“不知道啊,這寫的是‘靈石’還是‘屍體’?”
“哎呀,這個賬本被蟲子咬了一半,怎麼算啊!”
我手裏拿着一根不知從哪撿來的樹枝(充當教鞭),在他們中間來回踱步,像個嚴厲的教導主任。
“安靜!安靜!”我敲了敲桌子,“看不清的就空着,後面我會審核!不要交頭接耳,影響‘辦公氛圍’!還有,那個誰,別用舌頭舔羽毛筆,那是公用的!”
魔兵們瑟瑟發抖,動作更快了。
影一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幕,眼角微微抽搐。
他轉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墨淵,低聲問道:
“尊上,這就是她說的……‘團隊協作’?”
墨淵負手而立,看着那個在魔兵中間指手畫腳、忙得腳不沾地的凡人女子,眼神有些幽深。
他看到我因爲着急,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亮晶晶的;看到我爲了糾正魔兵的錯誤,不得不湊過去,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
“嗯。”墨淵淡淡地應了一聲,“有點意思。”
他邁步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正在訓話的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到老板來了,立刻換上一副討好的笑臉:
“老板!您來了!我正在推行‘標準化作業流程’,相信不出三天,這一百年的賬目就能整理完畢!”
墨淵看着我那張因爲忙碌而紅撲撲的臉,又看了看那些被我訓得大氣不敢出的魔兵,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效率確實高。”他走到我面前,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那是我之前給他準備的,原本是爲了讓他擦桌子用的。
他突然抬手,動作自然地擦了擦我鼻尖上的一點墨漬。
指尖微涼,帶着一絲酥麻的觸感。
我愣住了,魔兵們也愣住了,影一更是直接把頭扭向了一邊。
“不過,”墨淵收回手帕,語氣恢復了淡漠,“作爲管理者,要學會‘抓大放小’。這些瑣事,不必親力親爲。”
說罷,墨淵走出了房間。
送走墨淵後,我回到了那個臨時改造的“數據錄入中心”。
三個魔兵已經錄入了近三十年的數據,我讓他們先去休息,自己則留下來進行最後的核對和匯總。
燭火跳動,夜色深沉。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一長串數字——這是我用木炭在獸皮紙上手繪的“柱狀圖”和“損益表”。
隨着數據的逐年疊加,一個巨大的異常點逐漸浮出水面。
“奇怪……”我喃喃自語,手指在那一行數字上摩挲,“爲什麼從三十年前開始,南疆的靈礦稅收突然減少了三成?而且這三十年來,每年都在以一個固定的比例減少,直到去年,幾乎只有往年的一半?”
南疆是魔界的產礦重地,按理說,只要礦脈還在,產量就算有波動,也絕不會呈現出這種“精準且持續”的下跌趨勢。
這不是天災,這是人禍。
有人在做假賬。而且做得非常高明,每年只貪一點點,利用時間的跨度來稀釋這筆巨款,讓人很難察覺。
我順着賬本往下翻,試圖找到那個負責記錄的官員名字。
在那個年代,負責南疆稅收的是——“玄風長老”。
看到這個名字,我心裏咯噔一下。
玄風長老,那可是魔宮的三朝元老,如今更是掌管魔宮刑罰的二把手。
動他?這簡直是在老虎嘴裏拔牙。
“查到了什麼?”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嚇得我手一抖,手裏的賬本差點掉在地上。
我回過頭,只見墨淵不知何時站在了陰影裏,手裏端着一盞散發着幽幽綠光的茶。
他似乎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寒氣和殺伐之氣。
“老板……您走路怎麼沒聲音啊?”我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
墨淵走到我身邊,目光落在我畫的那張圖表上。
他的視線掃過那根斷崖式下跌的曲線,金色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樣。
“玄風的事?”他淡淡地問道,語氣隨意得像是在問“今天天氣怎麼樣”。
我愣了一下:“您……您知道?”
墨淵接過我手裏的賬本,隨手翻了幾頁,然後“嗤”地一聲冷笑。
他指尖微微用力,那本厚重的獸皮賬本瞬間化作齏粉。
“本君當然知道。”他轉過身,看着我,眼神裏帶着幾分嘲弄,“只是沒想到,你這個凡人,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這筆爛賬理得這麼清楚。”
“那您爲什麼不處理他?”我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越界了,“呃,我是說……這種貪污行爲,會影響魔宮的……那個……GDP。”
墨淵看着我,突然笑了。
那是一種危險而迷人的笑,讓我想起了捕獵前的黑豹。
“處理?”他走近一步,逼視着我,“凡人,你以爲這是凡間的朝堂嗎?在魔界,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律法。”
他伸出手,輕輕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本君留着他,是因爲他還有用。但現在……”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一張手繪的“證據”上,語氣變得森寒:
“既然有人把賬算得這麼清楚,那本君若是再不動手,豈不是顯得本君很無能?”
他鬆開我的下巴,轉身向門外走去。
“影一。”
“屬下在。”影一立刻現身。
“去把玄風叫來。”墨淵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透着一股讓人膽寒的殺意,“就說……本君這裏有一筆賬,想請他幫本君算算。”
“是。”影一領命而去。
我看着墨淵的背影,心裏突然有些發毛。
我以爲我是在幫他整頓財務,沒想到,我這一出手,直接成了壓死玄風的最後一根稻草。
“發什麼呆?”墨淵回頭看了我一眼,“把你那個……Excel表收好。一會兒玄風來了,本君要你親自念給他聽。”
我咽了口唾沫:“老板,我只是個助理……還要負責當‘證人’嗎?這太危險了吧?”
墨淵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怎麼?剛才算賬的時候不是挺威風的嗎?現在怕了?”
他伸出手,在我頭頂輕輕拍了拍,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狗。
“別怕。只要有本君在,在這魔宮裏,還沒人能動得了本君的……財務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