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回到酒館,發現阿念已經不在了,早上她走的匆忙,只跟阿念留了一張字條說自己有事先回去,不能送她了,並沒有告訴她具體什麼事。
這會兒她找了個地方認認真真的給父王寫了一封信,說明緣由。也不知父王得知她和璟和離了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責怪她。寫完後,她才驚覺,自己一早上竟然做了這麼重大的決定。可她難得的覺得一身輕鬆,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下午,小夭又一次去了相柳戰死的小島。快要到時,小夭心怦怦跳,十分緊張,臉頰還有些發熱,好似她不是去什麼荒蕪之地,反而是去赴一場芳洲之約。
到了島上,她找了個礁石坐下,手不安的攥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說:“相柳,我想了很久,直到今天才發現,我......我其實……我......”猶猶豫豫了一會,想說的話終究沒有膽子說出口。
她自嘲的笑了笑,拿出弓箭,低頭撫摸了一會,柔聲說:“相柳,你教了我那麼多年箭術,又費盡心思送了我一把好弓,怎麼說,也算是我的師父。那,徒弟有所請求,師父一定會答應的吧,你答應我,往後我每想起你一次,你就入我夢裏一次,好嗎?”
小夭在島上找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一住就是半個月,直到自己一個人生活時,她才發現原來寂寞沒有那麼可怕。
在這期間,璟來找過她很多次,每次她都勸璟回青丘,可璟全當沒聽見,當做那天的事沒發生過一樣對待小夭。時不時送來一些鴨脖子和青梅酒,小夭原路退回去,他就自己再送來。小夭只得換住所,可璟總能找到她,小夭內心驚訝於青丘的追蹤術如此之厲害。
有一天,下着大雨,璟站在雨裏不肯回去,小夭給他打傘他也不接,只說如果小夭不跟他回去,他就站着不走。小夭狠下心來,任由他站,可過了一會,璟暈倒了,小夭把璟帶回小院醫治。過了幾天塗山瑱來找璟。小夭跟塗山瑱說她要和璟和離,塗山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開心。在璟昏迷的時候把璟帶回了青丘。小夭終於搬回了小院。
一日,小夭站在窗前發呆,毛球叼着一個東西回來了。
毛球將一只渾身透着靈氣的白蟻放到大肚娃娃面前,那白蟻看上去沒什麼特別。小夭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想毛球這回又要失望了,轉身出門去拿抹布和水準備給毛球打掃戰場。
等她再次回到房間,卻嚇了一跳,那只白蟻竟然真的把扶桑神木啃破了,木屑落了一桌子,小夭趕緊伸手去搶救大肚娃娃。
可她湊到娃娃跟前一看,立刻呆住了,娃娃的肚子已經破了大半,中空的肚子裏透出來一個東西——白色的霧氣在冰晶周圍縈繞,透明的冰晶包裹着一汪碧藍的海。那是......那是她送給相柳的冰晶球!
如同一記驚雷劈中頭頂,她感覺胸腔裏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她不可置信的問毛球:“毛球,這……這個大肚娃娃是......相柳送給我的嗎?”毛球重重的點點頭。小夭腦中轟的一聲,這才明白毛球總是抓一些奇怪的東西來啃食,不是什麼特殊的癖好,原來它是想打開大肚娃娃!是想提醒她,大肚娃娃裏有東西!它總喜歡待在大肚娃娃旁邊,是因爲娃娃身上有......相柳......的氣息!原來相柳死時並非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他給她送了一個大肚娃娃。
小夭顫抖的拿起冰晶球來看。
透明的冰晶,裏面包裹着一汪碧藍的海。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魚,有紅色的珊瑚,還有一枚潔白的大貝殼,如最皎潔的花朵一般綻放着。與她做的冰晶球不同,在女鮫人旁邊,多了一個男子,男子握着女鮫人伸出的手,含笑凝視着女鮫人。原本的男鮫人被放到了後面的角落裏,他浮在海浪中,看似距離貝殼不遠,可他疏離的姿態讓人覺得他其實在另一個世界,並不在那幽靜安寧的海洋中。
這……這是相柳給她的回答嗎?這個男子,是指璟嗎?是想說他不能回應她,希望她和璟在一起嗎?
小夭看着這回答,卻覺得難過。這是他的祝福,也是他的拒絕,終究是她想多了嗎?是她一廂情願嗎?
不對不對,如果真的只是拒絕,相柳爲什麼怕她看見,爲什麼要假借獙君之手給她,爲什麼要把冰晶球封在大肚娃娃中。
如果她沒有來到這個島,沒有遇到洪江,如果洪江沒有把毛球托付給她,如果毛球沒有叼來白蟻啃動扶桑神木,她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大肚娃娃中還有一顆冰晶球。
她仔細的盯着男鮫人看,發現男鮫人旁邊有一行小字,上面寫着:“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處可去,願你一世安樂無憂!”
小夭的心陡然被一段回憶擊中,在她和相柳初見時,相柳懷疑她的身份把她抓去軍營。在相柳的逼問下,她說出了心聲“我無力自保,無人相依,無處可去 ”那麼久遠的話,相柳竟然還記得!還把“無”變成了“有”寫到了冰晶球中送給她!
相柳這是什麼意思?有力自保......小夭心裏咯噔一聲,那把弓!相柳花費三十五年時間打造的那把弓!還有……幾十年耐心的教她箭術,相柳......相柳是想讓她有力自保!
有人相依?冰晶球裏的男子......小夭恍然大悟,相柳是不想拖累她,才一次次把她推開,把她推到璟身邊。
有處可去……相柳曾多次跟她說讓她可以去海上安家,那張海圖不會也......小夭突然想到那些批注!防曬膏、可爲衣物染色......全都是女子喜歡的,海螺味道鮮美......她和相柳在海底遊玩時她曾好奇海螺是什麼味道,她還沒說出口,相柳就告訴她不好吃,那......那張海圖也是相柳特意給她的!
原來相柳真的是愛她的……原來……原來相柳竟然這麼愛她!
小夭只覺得身子發軟,她踉蹌着後退半步,重重跌坐在地上,眼淚源源不斷的涌出。和相柳相處的一幕幕如泉水般涌進腦海裏。
從死鬥場出來後,她一時情難自抑,對相柳說如果是她救了他就好了,相柳的手差一點就拂上了她的臉。
小祝融府門前,她和相柳一個未離開,一個未進去。
從九黎回來,她在船上思念着相柳,相柳也從海面而來,兩個人靜靜地聽着鮫人的歌聲。送完冰晶球後,她坐在龍骨獄外的礁石上等了七天。
原來那些時候,相柳也和她一樣,是心動的,是糾結的。原來都不是她的錯覺。相柳心裏是有她的!
那、那相柳來搶婚,也不全是因爲那三十七年糧草,他也不想讓她嫁給不愛的人。打仗時,他來刺殺哥哥,他是迫不得已,他是有苦衷的。一面是辰榮義軍,一面是她,他放不下恩情,他沒有辦法了。相柳對她說的那些話,都是他的僞裝。
他一次次用交易騙過了她,讓她以爲他討厭她。他把冰晶球封在大肚娃娃中,不知用了什麼法術,讓娃娃的身體和底座長在了一起,讓她打不開。想讓她永遠都不知道他的愛意。他太狡猾了、他太狡猾了。
不、不、是她太傻,她太傻了,他的愛意明明那麼明顯,都已經到了眼前。可她看不清楚。其實她早就知道,她早有感覺,她只是害怕,不敢面對。她覺得相柳不說,她就當做不知道。
就像她小時候,其實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大荒那個有名的魔頭,她一直知道。可她不願意面對。在海邊,相柳問她爲什麼的時候,她就知道。在西炎城,相柳一句句問她“你希望我是誰”。她早有感覺,相柳可能是喜歡她的。可她總覺得,在相柳心裏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對他而言不算什麼。
她身邊的人都看出來了,她跟左耳說起相柳花費三十七年心頭血和一條命救了她,左耳脫口而出相柳是愛她的,可她還是不相信,還有洪江......洪江也能明白,那筆交易是不劃算的,可是她,只有她!看不出來交易背後的深情。
如果不是因爲愛,誰會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去做那種交易。她和左耳去了相柳戰死的小島,她安然無事的站在上面,洪江告訴她,相柳本能的不會傷害她們,她還以爲是她體內的血。其實.......其實是因爲相柳愛她的本能!
每一次有危險時,相柳總是第一個出現趕來救她,如果不是因爲愛,他又怎麼會來。
在海上......她碰到了大渦流,相柳爲了救她,受了很重的傷,自己連站都站不穩,相柳........相柳那麼驕傲的人,在她面前現出了真身,才把她救出來........
救出她後,相柳跟她做了交易,卻是讓她好好活着,她怎麼那麼傻,又是一個不平等的交易,可她只當做相柳是怕被她連累。相柳知道她靈力低微,所以化身爲防風邶專門來教她箭術,那......防風邶那次刺殺瑲玹,也是因爲看到她擋在瑲玹面前?才放棄了刺殺?
可是......可是最後......相柳卻死在了西炎大軍的箭下......
小夭只感覺心被一雙手揉的稀碎,痛的直不起身,淚流滿面。
她蜷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膝蓋,額頭抵在膝蓋上,眼淚浸溼了地上的衣角,暈開一大片深色的痕跡……
“相柳,你騙得我好慘,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沒有你的日子,我又怎麼可能安樂無憂。”
她捂着空蕩蕩的心口......猛地想到她當時跟相柳說情人蠱心意相通、命脈相連的時候相柳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相柳......相柳早就知道那是情人蠱了,他一開始就是心甘情願的中蠱的!
因爲愛她,心甘情願的中蠱。因爲愛她,願意用一條命和三十七年心頭血救她。因爲愛她,一次次把她推向璟。
因爲有情人蠱在,她每一次傷心難過時,相柳都能感受到,都陪着她一起。
情人蠱在他們身體裏相安無事了八十多年從未反噬,盡管他們之間再劍拔弩張,情人蠱就是兩人相愛的證據。原來,情人蠱早在她之前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可是後來,情人蠱還是被王母解了......小夭突然想起,情人蠱解時,相柳是何反應?她當年服毒之後,相柳有沒有來看過她?相柳爲什麼要把大肚娃娃給獙君,他和獙君難道相識嗎?他是什麼時候把娃娃給獙君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要去弄清楚!她要去弄清楚!
她突然站起來,重復着一句話“毛球,我們走,去玉山,我們去問清楚。我們去問清楚”她顫顫巍巍的爬上雕背,顧不上左耳和苗莆在身後的呼喊,飛向了空中。
玉山和東海隔得不遠,也就半日路程,可小夭卻覺得她和毛球走了很多年。
玉山之上,千裏桃花,蔚然盛開,獙君正在和烈陽下棋。見小夭雙眼通紅,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烈陽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起身:“小夭,你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嗎?”
小夭把大肚娃娃和冰晶球拿到獙君面前直截了當的問:“獙君,這個娃娃到底是怎麼回事?”
獙君看到破了一半的娃娃嚇了一跳,和烈陽對視一眼:“你,你怎麼把這個大肚娃娃打開了。”
小夭顫抖着聲音問:“這娃娃,到底是誰送的?”
獙君看小夭的樣子,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卻依舊嘴硬道:“是......我送的,呃......這冰晶球,也是我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