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舉着燭台,沿着藥櫃慢慢走。
她今晚本該在尚食局值夜。但晚飯後,孫嬤嬤悄悄塞給她一把鑰匙:
“太醫院今晚盤點,張繼良出宮赴宴去了,是個機會。”
什麼機會,孫嬤嬤沒說。但林晚晴明白——是去查那些“異常流向”藥材的機會。
她握着鑰匙,手心全是汗。私闖太醫院藥庫,一旦被發現,就是死罪。可她還是來了。
因爲她必須知道。知道那些硝石、硫磺、木炭,到底流向了哪裏;知道晉王府除了制作火藥,還在做什麼。
藥庫最深處有一排鐵皮櫃,專放貴重和特殊藥材。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在寂靜的庫房裏格外清晰。
林晚晴屏住呼吸,拉開櫃門。
裏面整齊碼放着各種藥材。人參、鹿茸、麝香……都是登記在冊的。但當她伸手去摸櫃子最裏層時,指尖觸到一塊鬆動的木板。
輕輕一推,木板滑開,露出後面的暗格。
暗格裏沒有藥材,只有幾本冊子。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就着燭光翻開。是賬冊,記錄着太醫院近三年的藥材進出。但和明面上的賬冊不同,這本記錄了更多的“特殊流向”。
她的手指劃過一行行記錄,呼吸越來越輕。
元熙十三年春,硝石五十斤,送往“西郊別院”。
元熙十三年夏,硫磺三十斤,送往同一地址。
元熙十三年秋,木炭一百斤,另有朱砂、雄黃若幹……
西郊別院。那是晉王名下的產業。
繼續往後翻。元熙十四年——也就是去年,記錄更多了。除了火藥原料,還有大量治療外傷的藥材:金瘡藥、止血散、接骨膏……數量之大,足夠裝備一支小型軍隊。
晉王在練兵?
還是……已經在準備什麼?
她翻到最近幾個月的記錄。九月,也就是上個月,有一筆奇怪的支出:曼陀羅花二十斤,烏頭三十斤,砒霜五斤……
都是劇毒之物。
要這麼多毒藥做什麼?
林晚晴後背發涼。她快速抄下關鍵記錄,將冊子放回原處,恢復暗格。剛關好鐵皮櫃,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很輕,但確實有人來了。
她立刻吹滅燭火,閃身躲到最近一排藥櫃後面。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止一個人。
“……確定今晚沒人?”一個低沉的聲音問。
“放心,張院判出宮了,值守的太監被我灌醉了。”另一個聲音尖細些,“東西都準備好了?”
“在裏頭。這次的要特別小心,世子吩咐了,一滴都不能灑。”
兩個人走進藥庫,點亮了燈籠。
昏黃的光暈開來,林晚晴透過藥櫃縫隙,看見兩個穿着太監服飾的人。一高一矮,都蒙着面,看不清臉。
高個子走到鐵皮櫃前——正是她剛才打開的那個。他取出鑰匙,打開櫃門,從暗格裏拿出一個小陶罐。
“就這個?”矮個子問。
“嗯。新配的,比上次的厲害十倍。”高個子小心地捧着陶罐,“沾膚即潰,入喉即死。”
毒藥。
林晚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緊緊捂住嘴,生怕呼吸聲太大被聽見。
矮個子接過陶罐,掂了掂:“世子要用在哪兒?”
“不該問的別問。”高個子壓低聲音,“你只要確保送到地方就行。記住,子時前必須出宮。”
“知道。”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拿着陶罐離開了。腳步聲漸漸遠去,藥庫重新陷入死寂。
林晚晴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從藥櫃後出來。腿已經麻了,她扶着藥櫃站穩,手心裏全是冷汗。
子時前出宮。
送到哪裏?
給誰用?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必須阻止。
可怎麼阻止?她一個宮女,無權無勢,連宮門都出不去。
除非……
她想起皇帝給的玉牌。憑玉牌可夜間行走,但能不能出宮?
來不及細想,她快步走出藥庫,鎖好門,將鑰匙藏在袖中。
夜色深沉,宮道上空無一人。她朝藏書閣方向跑去——每月十五子時,皇帝會在那裏。今天是十四,但顧不了那麼多了。
藏書閣的門虛掩着。她推門進去,裏面一片漆黑。
“皇上?”她試探地喊,聲音嘶啞破碎。
沒有回應。
她點燃燭台,昏黃的光照亮了空蕩蕩的閣樓。皇帝不在。
怎麼辦?
子時前必須出宮……現在是什麼時辰?她抬頭看漏壺,亥時三刻。
還有一刻鍾。
她咬咬牙,轉身朝宮門方向跑去。玉牌在手中攥得發燙,像一塊烙鐵。
到了西華門,守門的侍衛攔住了她。
“宮門下鑰,任何人不得出入。”侍衛面無表情。
林晚晴舉起玉牌。侍衛看了一眼,臉色微變:“這……”
“我有急事。”她啞聲說,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撕出來,“必須出宮。”
侍衛猶豫了。這玉牌他認識,是皇帝近侍才有的。可這個宮女……從沒見過。
“讓她出去。”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晚晴回頭,看見李公公——那個抄她家的內侍監。他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背着光,臉上表情模糊。
“李公公,這……”侍衛爲難。
“皇上口諭。”李公公聲音尖細,“持此牌者,可隨時出入宮禁。”
侍衛不敢再攔,打開了側門。
林晚晴看了李公公一眼,後者對她點了點頭,眼神復雜。她來不及多想,快步走出宮門。
宮外的夜風比宮裏冷得多。
街道上空蕩蕩的,西郊別院……她只知道大概方向,具體在哪兒?
正焦急時,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身邊。車簾掀開,蘇雲裳探出頭:“上來!”
林晚晴一愣。
“快!”蘇雲裳催促。
她上了馬車。車裏除了蘇雲裳,還有小蓮和一個車夫。
“你怎麼……”林晚晴用口型問。
“孫嬤嬤讓人給我傳了信。”蘇雲裳神色凝重,“說你可能需要幫忙。”她頓了頓,“去哪兒?”
林晚晴在紙上快速寫下:西郊別院,晉王產業,有毒藥要送出。
蘇雲裳臉色變了:“毒藥?送給誰?”
林晚晴搖頭。
“車夫,去西郊,快!”蘇雲裳下令。
林晚晴握着那張寫着地址的紙,手指冰涼。
“你怎麼出宮的?”蘇雲裳問。
林晚晴舉起玉牌。
蘇雲裳看了一眼,沒多問,只說了句:“皇上倒是信你。”
馬車出了城,路變得顛簸。車夫放慢速度,按照林晚晴說的方向尋找。
約莫一炷香後,前方出現一座宅院。
兩人下了馬車,讓車夫在遠處等着。
她們繞到宅院側面,找到一處低矮的牆頭。蘇雲裳身手利落,翻身上牆,又把林晚晴拉上去。
院子裏很靜,但正堂亮着燈。兩人悄悄靠近,躲在窗下。
透過窗紙的破洞,看見裏面有三個人。兩個是剛才在藥庫見過的太監,另一個——
林晚晴瞳孔驟縮。
是張繼良。
他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出宮赴宴了嗎?
“……東西帶來了?”張繼良的聲音透過窗紙傳來。
“帶來了。”高個子太監捧出那個陶罐,“按您的方子配的,絕對萬無一失。”
張繼良接過陶罐,打開聞了聞,點頭:“不錯。”他拿出一張銀票,“這是賞你們的。記住,今晚的事,爛在肚子裏。”
“是是是。”兩個太監接過銀票,千恩萬謝。
“去吧。”張繼良擺擺手。
兩個太監退了出去。張繼良獨自站在堂中,對着陶罐看了很久,才小心地將它放進一個錦盒裏,鎖好。
然後他拍了拍手。
側門打開,一個穿着鬥篷的人走進來。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東西準備好了。”張繼良將錦盒遞過去,“記住用法,見血封喉。”
鬥篷人接過錦盒,聲音嘶啞:“世子那邊……”
“世子自有安排。”張繼良打斷他,“你只管送到該送的地方。”
“是。”
鬥篷人轉身要走,張繼良又叫住他:“等等。”他走到書案邊,拿起一封信,“這個一並帶去。記住,必須親手交給世子。”
“明白。”
鬥篷人將信和錦盒一起收好,快步離開。
張繼良在堂中站了一會兒,吹滅燈,也走了。
院子裏重新陷入黑暗。
林晚晴和蘇雲裳從窗下出來,對視一眼。
“跟上哪個?”蘇雲裳用口型問。
林晚晴指了指鬥篷人離開的方向——毒藥和信更重要。
兩人翻牆出院,遠遠跟着那個鬥篷人。他走得很快,專挑偏僻小路,顯然對這裏很熟。跟了約莫兩裏地,前方出現一條河,河邊停着一艘小船。
鬥篷人上了船,船夫撐篙離岸。
“追不上了。”蘇雲裳咬牙。
林晚晴看着小船消失在夜色中,心裏一片冰涼。毒藥送去了哪裏?給誰用?那封信裏寫了什麼?
她們一無所知。
只有一件事清楚——晉王和張繼良,正在策劃一場大陰謀。
而她們,剛剛錯過了最重要的線索。
回宮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馬車顛簸,燭火在車廂裏搖晃。
快到宮門時,蘇雲裳忽然說:“那個鬥篷人……我好像見過。”
林晚晴抬眼。
“在宮裏。”蘇雲裳皺眉回憶,“好像是……御馬監的太監?還是侍衛處的人?記不清了。”
宮裏的人。
也就是說,這毒藥,很可能要用在宮裏。
用在誰身上?
林晚晴想起那些記錄:曼陀羅、烏頭、砒霜……還有今晚這罐“沾膚即潰,入喉即死”的新毒。
深宮之中,誰會成爲目標?
皇帝?皇後?還是……她們自己?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李公公還在那裏,見到她們,微微頷首,讓侍衛放行。
走過他身邊時,林晚晴聽見他極輕地說了一句:“小心張繼良。”
她腳步一頓,回頭看他。李公公卻已經轉身走了,背影消失在宮牆陰影裏。
回到尚食局時,天快亮了。孫嬤嬤在廂房裏等她,燭光下臉色凝重。
“如何?”孫嬤嬤問。
林晚晴將所見所聞寫在紙上。
孫嬤嬤看完,久久不語。燭火噼啪響了一聲,爆出個燈花。
“張繼良……”她喃喃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林晚晴搖頭。她也不知道。
“你先歇着。”孫嬤嬤收起紙,“今日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尤其是……”她頓了頓,“皇上那裏,暫時也別報。”
林晚晴不解。
“沒有證據。”孫嬤嬤苦笑,“空口白牙,說張繼良私制毒藥,說晉王府陰謀害人——誰會信?弄不好,反被他們倒打一耙。”
她看着林晚晴:“我們需要鐵證。一擊致命的鐵證。”
林晚晴點頭。
可鐵證在哪兒?
那罐毒藥已經送走,那封信不知去向。她們手裏,只有幾張抄錄的賬目和模糊的記憶。
夠嗎?
遠遠不夠。
天亮了。晨鍾響起,新的一天開始。
林晚晴一夜未眠。
腦子裏全是那些畫面:藥庫的暗格,陶罐裏的毒藥,張繼良陰沉的臉,還有那艘消失在河上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