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冉心裏裝不得事,又起了個早。
照例先去小桃源裏轉了一圈,撿了幾個雞蛋,還擠了桶牛乳。
又四下逛了逛,竟叫她在溪裏瞧着些河蝦。
掏出笸羅猛地一兜,鮮活的河蝦便入了囊中。
出來後,蘇棠冉先是把牛乳放進小鍋煨着,淨好手,準備和面包燒賣。
餘光一瞟,卻見賀雪臣不知何時也起了。
“蘇娘子要做什麼?”
“香蕈肉丁燒麥,二爺若是無事,不若幫我剁個肉餡可好?”
賀雪臣點頭。
雖說他從不下廚,可剁起肉來倒是也不含糊。
不一會兒,肥瘦相間的五花就成了碎碎的臊子。
把泡發了幹香蕈的水與香蕈丁一齊加入肉餡,再用芝麻油、鹽、花椒水等調味。
素手翻飛間,擀就出數張薄如蟬翼的皮子來,攤在掌心,迎着光,竟隱透微芒。
賀雪臣頭次見蘇棠冉的手藝,很是驚訝。
灶上竹籠白汽漸漸氤氳彌散。
蘇棠冉指尖輕捻,將皮子攏作小巧兜囊,頂上捏出許多細密褶襉。
個個宛若初綻荷苞含羞半卷,甚是精巧。
少頃,蒸籠中熱霧升騰。
但見那一籠燒麥,皮子已呈半透明的脂玉顏色,薄得竟能窺見內餡。
出鍋後,賀雪臣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只。
入口是有些急切,被燙得嘴唇發麻。
可卻絲毫不在意,將燒麥皮咬開一道小口。
內裏的肥腴肉丁裹着油汁裏瑩潤發光,深褐香蕈丁沉靜含香,翠玉筍丁間或點綴,更有幾粒渾圓如珠的蝦仁半隱半現。
姜伯亦是個急性子,即便是被燙得齜牙咧嘴,仍是按耐不住。
三兩口的功夫,一只拳頭大的燒麥便下了肚。
蘇棠冉還給每人盛了一大碗牛乳。
加了麥糖的牛乳甘甜香醇,熱乎乎的,熨帖平了腸胃的寒涼。
三人風卷殘雲,立時消滅了一屜燒麥。
好在蘇棠冉包的燒麥夠多,蒸上餘下的一屜後,她看向賀雪臣。
“二爺可知附近哪裏有集市?”
賀雪臣沉默片刻,方道:“出府南行,過兩條街便有早市。”
蘇棠冉點了點頭,卻未挪步。
她垂首看他,睫毛在晨光中微微翕動,聲音裏帶着一絲試探:“二爺要一並去麼?”
賀雪臣翻書的指尖倏地頓住。
一旁侍立的姜伯,悄悄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位蘇娘子,膽子也太大了些!
自打二爺傷了腿,便將自己幽閉在這府邸深處,幾乎從不踏出大門。
便是三爺親自來請,他也多半只是搖頭,有時被勸得煩了,甚至冷下臉來。
可此刻,賀雪臣只是靜靜看着她,看着那雙彎如新月的眼睛。
院子裏一時只聞風吹葉響。
“在府裏悶久了,人會乏了精神的。”蘇棠冉又輕聲開口,語氣懇切,“您放心,我推着您,不累的。”
她每說一句,姜伯的心就往上懸一寸。
這些話,旁人半個字都不敢提。
然而,賀雪臣卻緩緩合上了膝頭的書。
“……好。”
他道,聲音不高,卻清晰。
姜伯徹底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直到那女子推着輪椅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消失在月洞門外,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望着空蕩蕩的院門,喃喃吐出幾個字:
“菩薩,真顯靈了?”
……
京城的早市,不如藺陽那般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可漫步在曦光與嫋嫋炊煙之中,蘇棠冉仍覺心胸爲之一闊,連呼吸都暢快了幾分。
“二爺您瞧,這兒好些東西是藺陽沒有的,真新鮮。”
她清越的嗓音自他身後傳來。
賀雪臣緊繃的肩背,不知何時已悄然鬆緩下來。
“看看可有喜歡的。”他望着前方熙攘的人潮,說道。
蘇棠冉走走停停,最終在一個賣力吆喝的小攤前駐足。
賀雪臣尚未回神,掌心忽然被塞入一根細竹籤。
六七顆紅豔滾圓的山楂裹着晶瑩剔透的糖殼,在晨光下亮晶晶的。
“二爺快嚐嚐,”蘇棠冉邊說邊輕輕咬下一顆,糖殼碎裂發出清脆的細響,“可別帶回府讓瓔瓔瞧見了。”
賀雪臣眉梢微挑:“你還短她這點零嘴?”
蘇棠冉正被口中山楂酸得輕輕眯起眼,聞言鼓起腮幫,那模樣竟與瓔瓔有幾分神似。
“她前些日子總嚷牙疼,甜食得克扣些。”
賀雪臣看着她的側臉,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抹與他格格不入的紅。
終是低頭,很輕地咬下了一顆。
酸甜脆爽的滋味,頃刻在舌尖化開。
又走了幾步,蘇棠冉看見了一個賣木頭玩意兒的攤位。
擺攤的是個約三十來歲的漢子,見兩人有興致,連忙堆着笑迎上前。
“兩位想要什麼?”
蘇棠冉垂眸掃過攤位,大小物什一應俱全。
可惜沒有她想要的東西。
見蘇棠冉轉身欲走,漢子連忙喚住她:“若是沒有娘子想要的,我也可以給您定做!”
蘇棠冉來了興致,“我要幾個木箱,最好是下面能放炭盆的,還有……”
聽完了她的要求,漢子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沒問題!”
下了定錢,三日後送貨上門。
蘇棠冉又帶着賀雪臣在集市逛了起來。
她仿佛是第一次逛集市般,對什麼都好奇。
路過任何攤子都要上前攀談兩句問問價。
她生得俊俏又嘴甜,客客氣氣地便把街上的行情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你問這些幹什麼?”
賀雪臣側頭抬眸,從他的視角,能看見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以及圓潤的耳珠。
“秘密。”
蘇棠冉眉目含笑。
她年歲不過二十,展顏時還是一副少女模樣,全然看不出已爲人母。
蘇棠冉最終帶着賀雪臣停在處餛飩攤前。
放眼整個集市,就數這個攤子熱鬧。
現已接近午膳時辰,餛飩攤人滿爲患,老板忙的腳不沾地。
蘇棠冉伸長脖子往鍋裏望了一眼。
餛飩底湯是用老母雞吊的,奶白色,隔着老遠就能聞見香味。
“老板,要六碗。”
一看來了大客戶,餛飩攤老板喜笑顏開,“好嘞客官,您要大碗小碗?”
蘇棠冉:“大碗小碗各有幾個?分別多少錢?”
老板笑道:“小碗十個,八文錢,大碗十五個,十二文。”
蘇棠冉從袖口掏出銅板,“各要三碗,能帶走麼?”
“這……”
掌櫃的有些犯難,“餛飩能帶,可湯不好盛。”
“無妨,”蘇棠冉道,“只帶餛飩即可。”
“好嘞!”
片刻,一只食盒穩穩落在賀雪臣手中。
“買這麼多餛飩作甚?”
蘇棠冉唇角輕揚,“還是秘密。”
賀雪臣無奈。
回府的路上,蘇棠冉已經對京城物價有了大致了解。
總的來看,比藺陽高出約莫三成。
再等她嚐過餛飩,就能曉得京中百姓大致偏好什麼口味的吃食。
等他們到賀府門前時,瓔瓔正百般無聊地趴在石獅子上張望。
“娘親!”
小團子咕嚕嚕滾進蘇棠冉懷中。
姜伯則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賀雪臣的臉色。
只見人眼尾輕揚,眸色清亮,儼然是心情尚可。
真是奇了!
姜伯心道,平日裏二爺被三爺帶出門後都是懨懨的,怎的跟蘇娘子出趟門還意氣風發了不少?
他上前去接食盒。
離得近些,姜伯才發覺賀雪臣唇邊掛着一絲晶晶亮。
好似是……
糖霜。
“怎麼了?”賀雪臣也發覺姜伯在看自己。
姜伯如實道:“二爺,您嘴上有糖。”
不等賀雪臣反應過來,蘇棠冉懷裏的小團子一陣風似的刮到了他腿上。
再三確認後,瓔瓔小嘴一癟,嗷一嗓子哭了起來。
“嗚嗚嗚,娘親重色輕崽,背着我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