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匯實業的股價，已經沖到了0.78港元，論壇裏那個帖子下面跟了上百樓，群情激昂，都在高呼“並購牛股”、“人生機遇”。無數個“陳伯”，可能正在或即將被這場精心策劃（或者只是未來碎片偶然揭示）的信息風暴卷入。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系統只是要求他，去確保“這一個”陳伯，被卷得更深，陷得更死，無法脫身。
“反正……反正這支股票馬上就會跌回去……很多人都會虧錢……”一個微弱而邪惡的聲音，在心底某個角落響起，“陳伯只是其中之一……沒有我，他可能也會聽到消息，自己沖進去……那樣他虧了，也與我無關……”
“而且，我減了300點債，就能輕鬆一些……我才有機會活下去，弄清楚這系統到底是什麼，才有機會……也許有機會……”
有機會什麼？報仇？找回場子？還是變得強大，不再受人欺凌？
他自己也說不清。活下去的欲望，像野草一樣在絕境中瘋長，纏繞着他的理智。
04:33
04:32
倒計時像催命符。
葉榮添猛地拉開房門，沖了出去。
樓道裏昏暗，充斥着各種復雜的氣味。他跌跌撞撞地跑下狹窄的樓梯，來到街上。午前的陽光有些刺眼，車水馬龍的喧囂聲瞬間將他包圍。
那根“引導線”在現實的嘈雜中，反而變得更加清晰。它不再僅僅是感覺，視野中甚至出現了一條極淡的、只有他能看到的半透明光帶，蜿蜒指向街道前方。
他像是被這條光帶牽引的木偶，開始奔跑。
跑過喧鬧的攤販，跑過等紅燈的人群，跑過貼着各種招租和借貸廣告的斑駁牆壁。
風聲在耳邊呼嘯，混雜着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我在幹什麼？我真的要去嗎？”奔跑中，這個念頭瘋狂地撞擊着他的意識。
“停下！現在停下還來得及！大不了就背1350點的債！大不了就變瘋子！總好過變成自己都厭惡的怪物！”
腳步，下意識地慢了一瞬。
【警告：任務倒計時剩餘不足四分鍾。請宿主加速。目標即將進入銀行，接觸窗口即將關閉。】系統冰冷的提示音直接在腦海響起。
同時，一段更清晰的預知碎片炸開：陳伯走進銀行，取了八百港幣，和相熟的櫃台職員聊了幾句天氣，然後轉身離開，在街角買了半只燒鵝，慢慢走回家。今天，他沒有看股票行情，也沒有聽到那個傳聞。他的四十二萬，安然躺在賬戶裏，直到很久以後，因爲一場大病而逐漸消耗殆盡。
這是“如果什麼都不做”的未來。
而如果按照系統指示去做呢？碎片沒有顯示，但任務說明已經描繪了結局。
葉榮添的腳步驟然停住，停在一條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紅燈亮着，車流穿梭。
他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汗水滴落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斑點。
眼前，那條光帶指向馬路對面一家老舊的、招牌字都有些褪色的“永隆銀行”。
透過銀行的玻璃門，他看到了。
一個穿着藍色舊工裝、背影佝僂的老人，正推開銀行的門，走了進去。
花白的頭發，緩慢的步伐。
和陳伯照片上，一模一樣。
02:47
02:46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街上的噪音褪去，只剩下那鮮紅的數字，在視野中央，一下，一下，沉重地跳動。
葉榮添直起身，看着馬路對面的銀行大門。
玻璃反射着陽光，有些晃眼。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裏面只有幾張零鈔和那個已經沒電關機的舊手機。沒有兄弟同心結，什麼都沒有。
只有腦海裏冰冷的系統，視網膜上滴血的倒計時，和顳葉中那枚預示着不祥未來的芯片碎片。
以及，馬路對面，那個老人可能擁有的、最後一點平靜的晚年。
綠燈亮了。
人行橫道兩側等待的人群開始移動。
葉榮添站在原地，沒有動。
01:59
01:58
他的拳頭，攥得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喉嚨發幹，像是被砂紙磨過。
一步。
他只需要穿過這條馬路，走進那家銀行，走到那個老人身邊。
然後，開口。
說些什麼？怎麼說？芯片會不會提供“話術”引導？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步踏出去，某些東西，就再也回不來了。
許文彪的血，是溫熱的。
陳伯積蓄被掏空後的眼淚，會是冰冷的嗎？
00:45
00:44
最後不到一分鍾。
人行橫道的綠燈開始閃爍，即將變紅。
葉榮添抬起頭，看向天空。香港的天空，在高樓縫隙間，總是顯得狹窄而灰蒙。
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邁開了腳步。
不是沖向馬路對面。
而是轉過身，用盡全身力氣，朝着與銀行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警告！任務時限即將結束！宿主行爲偏離任務目標！】系統提示音變得急促。
00:15
00:14
葉榮添什麼也不聽，什麼也不看，只是拼命地跑。撞開了迎面走來的行人，引來幾聲咒罵，他也毫不在意。
他逃離那條光帶，逃離那家銀行，逃離那個叫陳伯的老人。
逃離系統爲他設定的，成爲惡魔的第一個試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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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
00:01
【倒計時結束。任務‘因果試煉·抉擇’失敗。】
【懲罰執行：因果債增加500點。當前總因果債：1350點。】
【預知芯片（碎片）強制過載運行準備……3……2……1……】
“呃啊——！”
顳葉處，那枚芯片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刺痛，不再是冰涼，而是灼熱，像一根燒紅的鐵釘狠狠楔入大腦深處！
葉榮添慘叫一聲，奔跑的勢頭戛然而止，整個人踉蹌着撲倒在一條後巷肮髒的牆壁上。
眼前的世界，瞬間扭曲、旋轉。
銀行的玻璃門、陳伯的背影、跳動的股價數字、許文彪染血的臉、兄弟同心結的紅繩、深紅色的因果賬簿……所有記憶的碎片、現實的景象、未來的幻影，全部被打碎、攪拌在一起，如同被投入狂暴漩渦的萬花筒。
他分不清哪裏是現實，哪裏是幻覺。
耳朵裏充斥着無數重疊的聲音：系統的電子音、黑虎幫的獰笑、許文彪的悶哼、股票交易所的喧囂、陳伯可能發出的嘆息、還有他自己瘋狂的心跳和喘息……
“不……停下……停下……”他蜷縮在牆角，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
過載運行，就像系統警告的那樣，正在撕裂他對現實的感知。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幾個世紀。
那劇烈的、源自大腦深處的灼痛和混亂感，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的是無盡的疲憊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虛弱。
葉榮添癱坐在污穢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汗水已經將全身的衣服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
視野裏，因果賬簿的深紅色，變得更加暗沉，幾乎如同凝固的血液。上面的數字變成了——1350。
沉重的負債感，比之前強烈了數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心頭縈繞着一種莫名的煩躁與絕望。
而預知芯片碎片處，依舊殘留着陣陣隱痛和麻木，提醒着他剛才經歷了什麼。
他拒絕了。
用1350點因果債和一次痛苦的過載運行，換來了……什麼？
他也不知道。
只是，當他顫抖着，試圖扶着牆壁站起來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巷口。
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一個穿着藍色工裝、提着一個小塑料袋的老人，正慢悠悠地走過。
塑料袋裏，露出半只油光發亮的燒鵝。
老人似乎感覺到了目光，微微側頭，渾濁的眼睛朝巷子裏看了一眼。
葉榮添猛地低下頭，將臉埋進臂彎。
老人的目光沒有停留，仿佛只是隨意一瞥，便繼續邁着緩慢而平穩的步伐，消失在了巷口的光亮處。
葉榮添維持着那個姿勢，在昏暗肮髒的後巷裏，一動不動。
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中一起一伏。
視網膜上，系統界面再次浮現，依舊是那深紅與暗金的紋路。
【任務失敗懲罰執行完畢。】
【正式任務鏈·第一環結束。】
【第二環任務，將在因果債數額變化觸發特定閾值，或宿主主動申請時發布。】
【請宿主珍惜此次‘選擇’帶來的喘息之機。因果之路，一旦踏上，回避只能換取暫時的安寧，無法改變既定的方向。】
文字緩緩隱去。
只剩下那暗紅如血的1350，如同烙印，深深鐫刻在他的視野邊緣，也鐫刻在他剛剛做出抉擇的靈魂之上。
巷子外，市聲依舊鼎沸。股票市場裏，金匯實業的股價，正如預知碎片顯示的那樣，在沖到0.82港元的高點後，開始了斷崖式的下跌。
無數人的財富，隨之蒸發。
而其中一個老人，提着半只燒鵝，安然回到了他昏暗但安穩的小屋。
葉榮添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安慰。
他只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前方是更深、更冷的黑暗。
而他背上的債，更重了。
葉榮添扶着潮溼冰冷的牆壁，一點點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
雙腿像灌了鉛，又像是兩根不屬於自己的木棍，每一次移動都牽扯着肌肉深處的酸痛和神經末梢的麻木。視野邊緣那暗紅色的“1350”如同鬼影，揮之不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意識上，讓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費力。
巷子外的陽光似乎明亮得有些刺眼，與這污穢、昏暗、散發着餿水氣味的後巷形成兩個世界。他踉蹌着，挪到巷口，靠在生鏽的鐵皮垃圾桶旁，微微喘息。
口袋裏似乎有什麼東西硌着大腿。
他下意識地伸手進去摸索。
指尖觸碰到一團粗糙、略有彈性的繩結。
是那個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