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色如墨,山風如刀。

陳棲伏在一棵老鬆虯結的枝幹上,粗布衣衫已被冷汗和夜露浸透,緊貼在少年單薄的脊背上。他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刻意壓緩,整個人幾乎與樹影融爲一體。只有那雙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緊緊盯着下方三十步外那片微微晃動的灌木叢。

離開桃花塢已經三個時辰。

最初的疾馳過後,接應的山民漢子在一條岔路口勒住騾馬,指着西北方向一條被荒草半掩的小道:“沿此路走二十裏,可見官道驛站。我只能送到這裏——再往前,容易被趙家布在鎮外的眼線瞧見。”

漢子從懷中掏出一塊硬邦邦的雜糧餅塞給陳棲,又解下腰間一個皮質水囊:“保重。竺先生交代過,你身上擔着不止一條命。”

陳棲接過,深深一揖。

漢子調轉騾馬頭,消失在來的方向,蹄聲很快被山林吞沒。陳棲獨自站在路口,回望東南——桃花塢的方向早已被重重山巒遮蔽,只有天邊那片被鎮中燈火映出的、泛着詭異桃紅色的夜雲,像一塊永不愈合的傷疤,烙在視野盡頭。

他摸了摸懷中那塊用粗布包裹的木片,冰冷的觸感讓心神驟然清明。不再猶豫,翻身上馬——實則是一匹矮健的山地騾,腳掌寬厚,適合走崎嶇山路——一夾馬腹,向着西北疾馳而去。

起初的路還算平順。月光偶爾穿過雲隙,灑下慘白的光,照亮前方蜿蜒如蛇的小徑。山風呼嘯,吹得兩旁林木譁譁作響,也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那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桃香。陳棲貪婪地呼吸着這清冽甚至帶着枯草與泥土腥氣的空氣,第一次感覺到“自由”的滋味——即便這自由,是踏在父母血仇與無數冤魂鋪就的路上。

但這份短暫的喘息,在一個時辰前被徹底打破。

最先察覺異樣的,是腕間那串菩提念珠。在穿過一片枯槁的白樺林時,念珠毫無征兆地微微發燙。陳棲勒住繮繩,凝神感知——風聲中,夾雜着極其細微的、不屬於自然的聲音。

那是鞋底踩碎枯葉的脆響,刻意放輕,卻逃不過他經竺先生訓練、又被《地藏渡厄經》心法強化過的聽覺。不止一人,至少五個,呈扇形散開,從後方和兩側包抄而來。

追兵。

而且不是普通的山匪或衙役。這些人的腳步聲節奏特殊——三步一停,兩步一換,是標準的合圍搜索步法。呼吸綿長均勻,顯然都有武藝在身。

陳棲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離開的消息不可能完全保密——趙家、黑煞幫,乃至巫祝一脈,都不會輕易放過他這個“變數”。但他沒料到,對方的反應如此迅速,布控如此精準。

沒有時間細想。他猛抽繮繩,騾子吃痛,撒開四蹄狂奔。身後,追兵不再掩飾,呼喝聲與疾奔的腳步聲驟然清晰!

“在那邊!”

“圍住!別讓他進官道!”

箭矢破空之聲襲來。陳棲俯身貼住騾背,一支鐵頭箭擦着頭皮飛過,釘在前方樹幹上,箭尾震顫不休。又是三箭連發,他猛扯繮繩,騾子險險轉向,箭矢沒入草叢。

但追兵越來越近。月光下,已能看見後方人影幢幢,皆着深色勁裝,蒙面,手中刀劍反射着冷光。更麻煩的是,前方小徑突然收窄,兩側是陡峭的山坡,不利於騾馬奔馳。

陳棲當機立斷,在騾子沖過一處彎道時,猛地鬆開繮繩,身形如一片落葉般從騾背飄起,在空中擰腰轉身,足尖在岩壁一點,借力翻上了右側山坡的密林。同時右手一揮,一塊棱角尖銳的山石脫手飛出,重重砸在騾子臀上!

騾子受驚,嘶鳴着加速朝前沖去,蹄聲在寂靜山夜裏格外響亮。

“分頭追!兩人追牲口,其餘人跟我上山!”追兵中一個嘶啞的聲音喝道。

陳棲已沒入林中。他不敢走直線,而是憑借對“氣”的感知,在林木縫隙間穿梭——哪裏草木氣息旺盛,哪裏地脈流動平順,就往哪裏鑽。這是竺先生教過的“借勢”:在陌生的環境中,讓自然的氣息指引道路,往往比盲目奔逃更有效。

但追兵顯然經驗老到。他們雖無法像陳棲那樣感知氣脈,卻精通追蹤之術。陳棲聽到後方樹枝被撥動的譁啦聲,以及壓低卻清晰的交流:

“血跡,新鮮的。”

“這邊,腳印淺,但草葉倒伏方向不對。”

陳棲心中一凜,低頭查看——左小腿外側,不知何時被尖銳的灌木枝劃開了一道口子,不深,但血已滲出,浸溼了褲腳。方才精神高度緊張,竟未察覺。

他撕下一截衣擺,草草包扎,繼續向前。但血跡已留下痕跡,追兵的速度明顯加快。

必須想辦法擺脫,或者……反殺。

這個念頭冒出時,陳棲自己都怔了一瞬。在桃花塢,他雖經歷過月牙山的生死搏殺,但那更多是被迫防御、帶領同伴求生。主動設伏、以寡敵衆、意圖殺人——這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掌心傳來木片粗糙的觸感。父母泣血的警告在腦海中回響:“莫問仇,莫尋跡,速逃!”

可是,如果逃不掉呢?

如果這些追兵不死,他們會一直追下去,直到將自己逼入絕境,或者抓回桃花塢,成爲下一次“疏導”大祭的柴薪?

陳棲的眼神冷了下來。他想起竺先生最後的囑托:“你的路,注定充滿荊棘與血火。”也想起月牙山上,那些被陰煞傀撕碎的少年,和巫祝長老冷漠的臉。

在這片法理不彰的山野,生存的法則,有時比桃花塢那虛僞的秩序更加赤裸。

他放緩腳步,開始觀察周圍環境。這是一片混合林,鬆樹、橡樹、白樺交錯生長,地面堆積着厚厚的腐葉,踩上去軟綿無聲。前方不遠處,地勢微微下沉,形成一處窪地,幾塊巨大的風化岩半埋在泥土中,岩縫間長滿藤蔓。

一個天然的伏擊點。

陳棲迅速行動。他解下行囊,從墨老給的那個皮質行囊側袋裏,摸出幾樣東西:一小包用油紙裹着的鐵蒺藜(梁執事贈予)、一截韌性極佳的牛筋索、還有幾個帶着倒鉤的小鐵環(馮管事所贈“小玩意”)。

他在窪地入口兩側的樹幹上,用牛筋索和鐵環設置了兩個簡易的絆索,離地半尺,塗上泥漿掩蓋反光。鐵蒺藜撒在絆索後的腐葉層下,稀疏分布,不易察覺。然後,他選中窪地中央一塊最巨大的岩石,攀上頂部——這裏視野相對開闊,背後是陡坡,不易被迂回包抄。

剛藏好身形,追兵就到了。

五個人,果然分成了兩撥。三人追上山,兩人去追騾子。上山的三人中,爲首者是個精瘦的漢子,眼神如鷹,手中提着一柄狹長的彎刀。左側是個壯碩大漢,扛着鬼頭刀。右側則是個身形靈活的矮個子,腰間插着兩把短刺。

“腳印到這裏變淡了。”矮個子蹲下,查看地面,“這小子機靈,知道踩石頭和樹根。”

精瘦漢子眯眼打量窪地:“這裏地勢低,容易藏人。散開,搜。”

三人呈品字形緩緩推進。壯漢走在最前,鬼頭刀橫在胸前。矮個子在左,精瘦漢子在右,彼此間隔約五步。

陳棲屏住呼吸,左手輕輕搭在“晦明”劍柄上。劍身傳來一絲溫潤的陽和之氣,與腕間念珠的暖意隱隱呼應,讓他因緊張而加速的心跳稍稍平復。

五步,四步,三步……

壯漢的左腳,觸到了第一道絆索。

牛筋索彈起!壯漢反應極快,低喝一聲,鬼頭刀向下猛斬!但絆索只是虛招,真正致命的是腐葉下那些鐵蒺藜——他爲了穩住身形,右腳重重踏下,正好踩中三枚!

“啊!”壯漢痛呼,鐵蒺藜穿透薄底快靴,刺入腳掌。

幾乎同時,左側矮個子也觸發了第二道絆索。他身形輕靈,竟然在絆索彈起的瞬間騰身後躍,但落地時,腳下腐葉突然塌陷——陳棲事先用樹枝在下面撐出了一個小陷坑,雖然不深,卻足以讓人失去平衡。

矮個子踉蹌倒退,後背撞上一棵橡樹。

就是現在!

陳棲從岩頂暴起!不是直撲,而是如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身形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正是“踏絮”身法中最精妙的“隨風轉”。他撲向的目標,不是受傷的壯漢,也不是失衡的矮個子,而是三人中實力最強、也最冷靜的精瘦漢子!

因爲竺先生說過:陷入包圍時,先攻最強的一點。最強點若破,其餘人心神必亂。

精瘦漢子果然了得。在陳棲撲出的刹那,他已警覺,彎刀如毒蛇吐信,自下而上撩起,刀光淒冷,直取陳棲胸腹!這一刀又快又狠,完全不像倉促應戰。

但陳棲等的就是他的反擊。

身在半空,陳棲竟然不閃不避,右手“晦明”劍鏗然出鞘!沒有炫目的劍光,只有一道暗沉的、仿佛能吸收月華的灰影,迎着彎刀斬下!

鏘——!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炸響!精瘦漢子只覺得一股沛然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彎刀幾乎脫手!更可怕的是,刀身上依附的那層陰寒真氣(黑煞幫特有的功法),在與灰色短劍接觸的瞬間,竟如雪遇沸湯,嗤嗤消融!

“這是什麼劍?!”精瘦漢子駭然暴退。

陳棲落地,足尖一點,如影隨形。他沒有系統的劍法招式,所有動作都源於本能——感知對方氣機流動的薄弱處,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路線,刺出!

一劍,刺向精瘦漢子因後退而微微敞開的右肩井穴。

精瘦漢子勉強側身,彎刀回格。但陳棲劍勢忽變,手腕微抖,劍尖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改刺爲抹,掠向對方咽喉!

這一變毫無征兆,完全違背常理。精瘦漢子亡魂大冒,全力後仰,劍鋒擦着喉結掠過,帶起一溜血珠!

“點子扎手!並肩子上!”精瘦漢子嘶聲怒吼,再不敢托大。

這時,壯漢已忍痛拔出腳上的鐵蒺藜,一瘸一拐撲來,鬼頭刀掄圓了劈向陳棲後背。矮個子也從陷坑中掙脫,雙刺如毒牙,分刺陳棲雙肋!

三人合圍!

陳棲瞬間陷入絕境。他終究缺乏應對多人圍攻的經驗,更從未同時面對三個武藝不俗、配合默契的對手。

鬼頭刀帶起的惡風已觸及背心皮膚。雙刺的寒芒距離肋下不足三尺。

生死一瞬,陳棲的感知驟然提升到極限。時間仿佛變慢——他能“看到”鬼頭刀劈落的軌跡、雙刺刺來的角度、甚至三人呼吸的節奏和真氣在經脈中奔涌的流向。

沒有思考,身體自動做出反應。

他向前撲倒,但不是直挺挺倒地,而是在撲倒的瞬間,腰腹發力,整個人如陀螺般橫向旋轉!“晦明”劍借着旋轉之力,劃出一道渾圓的灰色光環!

鏘!鏘!鏘!

三聲脆響幾乎同時響起!鬼頭刀被蕩開,雙刺被震偏,精瘦漢子追擊的一刀也被阻了一阻。

但陳棲也付出了代價。強行發力旋轉,讓本就未完全愈合的月牙山舊傷(肋下一處被陰煞傀爪風掃中的淤傷)驟然劇痛,氣息爲之一窒。更麻煩的是,真氣消耗巨大——方才那一下,幾乎抽空了他丹田中三成的內力。

他趁勢滾向窪地邊緣,背靠一棵粗大的鬆樹,劇烈喘息,額頭上冷汗涔涔。

三名追兵重新站定,呈三角陣型將他圍住。精瘦漢子捂住咽喉傷口,眼神驚疑不定;壯漢腳掌流血,臉色猙獰;矮個子喘息稍勻,眼神陰毒。

“小子,你跑不了。”精瘦漢子啞聲道,“乖乖跟我們回去,或許能留條活命。否則……”

陳棲不答。他緩緩站直,右手持劍垂在身側,左手從懷中摸出那個皮質水囊,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不是水,是竺先生給的辟瘴解毒藥水,略帶辛辣,入喉後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擴散,稍稍緩解了真氣的枯竭感和傷處的疼痛。

他在爭取時間,哪怕只有幾個呼吸。

精瘦漢子看出他的意圖,不再廢話,低喝:“殺!”

三人再次撲上!這一次,他們改變了策略——不再急於近身強攻,而是以精瘦漢子正面牽制,壯漢和矮個子左右遊走襲擾,刀光刺影如織成一張大網,緩緩收緊。

陳棲背靠鬆樹,以不變應萬變。“晦明”劍或格或擋,將攻來的兵器一一封住。劍身傳來的那股破邪鎮煞的純陽之氣,似乎對黑煞幫的陰寒真氣有天然克制,每次交擊,對方兵刃上的真氣都會削弱一分。

但敵衆我寡,久守必失。

鬼頭刀又一次勢大力沉地劈來,陳棲舉劍硬架,壯漢獰笑,陡然加力!陳棲腳下腐葉一滑,身形微滯。左側,矮個子的雙刺悄然而至,刺向他左腰空門!

避無可避!

陳棲眼中厲色一閃,竟然不閃不避,左手並指如劍,點向矮個子胸口膻中穴!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你若刺中我腰眼,我也要點碎你心脈!

矮個子沒想到這少年如此悍勇,下意識收刺回防。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陳棲右腕陡震,“晦明”劍借着鬼頭刀下壓之力,突然撤開半分,劍身貼着刀脊滑下,直削壯漢握刀的手指!

壯漢驚覺,急忙鬆手後撤,但已慢了半分。劍鋒掠過,三根手指齊根而斷!

“啊——!”壯漢慘嚎,抱着血如泉涌的右手踉蹌後退。

陳棲得勢不饒人,劍勢再轉,如狂風暴雨般攻向精瘦漢子。他心知必須速戰速決——方才那口藥水提供的暖流正在消退,肋下舊傷越來越痛,真氣也即將見底。

精瘦漢子見他劍勢驟然狂猛,心中駭然,彎刀舞成一團光幕,死死守住。矮個子也緩過勁來,雙刺從旁夾擊。

鐺鐺鐺鐺!金鐵交鳴聲密如驟雨。

陳棲的劍越來越快,但也越來越亂。他沒有系統的劍招,全憑感知和本能,起初還能出其不意,但時間稍長,套路單一的問題就暴露出來。精瘦漢子漸漸摸清他的路數,刀法越發沉穩,幾次險些劈中陳棲肩膀。

更糟的是,真氣真的快耗盡了。陳棲感覺丹田空虛,四肢發軟,每一次揮劍都沉重一分。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

要死在這裏了嗎?

父母血仇未報,桃花塢真相未明,竺先生、裴湘、梁執事他們的希望……

不甘心!

一股熾烈的、混雜着仇恨、憤怒與求生欲的火焰,從小腹深處轟然騰起!那不是真氣,更像是某種被極端情緒點燃的生命潛能。這股火焰沿着脊椎直沖頭頂,陳棲只覺得眼前一紅,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原本已疲軟的手臂陡然再生巨力,“晦明”劍化作一道灰色閃電,以完全違背身體極限的角度,刺向精瘦漢子心口!

這一劍,沒有任何技巧,只有純粹的速度與力量,以及……一股凜然決絕的殺意!

精瘦漢子瞳孔驟縮,彎刀急回,堪堪擋在胸前。

噗嗤!

劍尖刺穿彎刀刀身,去勢稍減,但仍深深扎入精瘦漢子左胸!雖未中心髒,卻也刺穿了肺葉!

精瘦漢子悶哼一聲,口中溢血,踉蹌倒退,撞在一棵樹上,緩緩滑坐在地,眼神渙散。

矮個子見首領重傷,嚇得魂飛魄散,虛晃一刺,轉身就逃。

陳棲想追,但剛邁出一步,就眼前一黑,單膝跪倒在地。“晦明”劍插入泥土,支撐着身體不倒下。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肋下劇痛,喉頭腥甜,幾欲嘔血。

真氣徹底枯竭。那股被情緒激發的火焰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來的虛弱與疼痛。他低頭,看到自己左腰衣衫已被刺尖劃破,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方才若非矮個子臨時收手,這一刺足以要命。

活下來了。

但代價慘重。

陳棲艱難地抬頭,看向四周。壯漢已抱着斷手逃得不見蹤影。精瘦漢子倚着樹幹,胸口插着劍,氣息微弱,但還未死。矮個子早已消失在林深處。

必須馬上離開。逃走的兩人很可能去搬救兵,或者與追騾子的另外兩人匯合。

陳棲咬牙站起,拔出“晦明”劍,走到精瘦漢子面前。漢子看着他,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詭異的、混合着嘲諷與憐憫的神色。

“你……逃不掉的……”他每說一個字,口中就涌出一股血沫,“黑煞幫……幽泉宗……不會放過……任何‘種子’……”

陳棲面無表情,舉起劍。

漢子閉上眼。

劍未落下。陳棲收回劍,轉身,踉蹌着走向窪地深處。不是心軟,而是他忽然想起竺先生說過:殺戮本身不是目的,尤其是對已無反抗之力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真氣耗盡,傷勢不輕,沒有多餘力氣處理屍體。這一劍刺下,血腥味會引來山林中的野獸,反而可能暴露行蹤。

他找到自己的行囊,背起,辨別了一下方向,朝着與官道相反的、更加茂密的叢林深處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肋下的舊傷似乎在剛才的激戰中徹底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尖銳的刺痛。真氣枯竭的後遺症也開始顯現——頭暈目眩,四肢冰冷,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他摸出姜長老給的那個玉瓶,倒出一顆“迦羅護心丹”。丹藥呈淡金色,散發着清苦的香氣。他猶豫了一瞬,還是將丹藥放回——這只是第一場追殺,未來不知還有多少凶險,保命丹藥不能輕易動用。

轉而取出另一瓶普通療傷藥,倒出兩粒吞下,又撕開衣襟,將藥粉撒在腰側傷口上。藥粉刺激得傷口火辣辣地痛,他咬緊牙關,不吭一聲。

處理完傷口,他靠在一棵樹幹上,短暫休息。夜風吹過,帶起林濤陣陣,也帶來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陳棲猛地睜眼,凝神感知。

不是追兵。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混沌的氣息,仿佛來自大地深處,又仿佛彌漫在整片山林。這氣息中,混雜着淡淡的陰煞之味,但又與月牙山那種純粹的、充滿惡意的陰煞不同,它更駁雜,更……自然?

就像這片山林本身,在漫長的歲月中,吸收了什麼不該吸收的東西。

腕間的菩提念珠再次微微發燙。

陳棲掙扎着站起,環顧四周。月光被濃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林間影影幢幢,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迷路了——方才爲了擺脫追兵,他專挑氣脈旺盛、草木茂盛的地方鑽,不知不覺間,已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而此刻,他所在的這片林子,樹木格外高大,樹皮呈深褐色,枝葉扭曲怪異,地面上覆蓋着一種從未見過的、暗紫色的苔蘚。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類似檀香又混合着腐朽草木的味道。

他嚐試感知地脈流動,卻發現這裏的“氣”異常紊亂,如同被攪渾的水,完全無法辨別方向。

迷路了,而且……似乎闖入了一片不尋常的地域。

陳棲想起接應漢子的話:“沿此路走二十裏,可見官道。”又想起竺先生曾經提過,桃花塢西北方向,有一片被稱爲“老迷林”的原始山林,據說裏面容易迷失方向,偶有樵夫獵戶誤入,幾天後才轉出來,還有人說在裏面見過怪影。

難道就是這裏?

身後,隱約傳來人聲和火把的光亮——追兵的同夥,或者新的追兵,已經循着血跡和打鬥痕跡找來了。

前有未知險地,後有追兵。

陳棲深吸一口氣,握緊“晦明”劍,不再猶豫,邁步走進了那片彌漫着怪異氣息的、更加幽深的叢林。

既然無路可退,那就向前。

至少,這片林子詭異的氣息,或許也能阻擋追兵的腳步。

他身影沒入黑暗的刹那,林間似乎響起一聲極輕極輕的、仿佛枯葉摩擦般的嘆息。隨即,一切重歸寂靜,只有夜風穿過扭曲枝丫,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遠方的火把光亮在林子邊緣徘徊了一陣,最終沒有深入,漸漸遠去。

而陳棲的江湖路,在這片迷失之林中,真正開始了第一課:生存,從來不是請客吃飯,而是刀頭舔血、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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