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過出暖陽,春風來略拂心涼。
紅衣鎧甲返故鄉,辭別漠北淚兩行。
三年的漠北之戰,終於結束。此時站在城郊外的天盛的好兒郎們,個個激動地淚盈滿眶。
是啊,他們已經有三年沒有回鄉,未見過自己的家人,是該高興,更該喜極而泣。
大軍稍作整頓休息後,邁着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整齊地向京都城出發。
城內,百姓早已自發地站在大街兩邊,揮舞着自制的小旗子,滿懷期待地等着大軍的到來。
過了許久……
“來了,來了,大軍來了!”
“威遠大將軍來了!”
此時的上官林,面容剛毅,目光如炬,聽着城內陣陣高呼和喝彩,心中卻並無多少得意,反而縈繞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離家三載,不知府中一切可好?父親身體是否康健?星兒是否還那般任性嬌縱?還有……那個早已被他刻意塵封在記憶角落的名字——上官疏月。
那個與他原配夫人蘇氏容貌酷似,卻因蘇氏救她於水中溺亡,讓他後來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女兒。她的“病故”,在他出征前便已發生,當時戰事吃緊,他只能草草了事,心中雖有一瞬的抽痛,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解脫。
如今功成名就,衣錦還鄉,那份被刻意壓抑的復雜情緒,卻又隱隱浮現。
他調整好心情,騎着駿馬,精神抖擻地領着軍隊走到了城門前。
此時,太子古驚天已站在城門口迎接大軍。
上官林立馬從馬背上下來,走到太子面前,欲行跪拜之禮。
在上官林尚未接觸到地面之前,古驚天已扶住他的雙臂:“大將軍,無須多禮!此次漠北之行,你和將士們都辛苦了!父皇身體欠佳,否則他老人家也要來城外迎接大將軍。”
上官林拱手道:“末將惶恐,這本就是末將和將士的職責所在,多謝君上和太子體恤。”
“在臨行前,父皇留給我口諭,念大將軍辛苦,可免跪拜之禮。另外......”古驚天右手扶住上官林的手,說着又上前一步,面向大軍,“傳君上口諭---本君念衆將士,漠北征戰,條件艱苦,特赦宴犒賞三軍並論功行賞!”
此時的京都,滿城的歡聲笑語。等待兒子歸來的雙親,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等待父親歸來的兒女,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不言而喻的幸福......
皇城內,威遠大將軍跟隨太子進宮面聖。君上見到大將軍,從頭到尾樂得攏不上嘴。
直誇上官林繼承了其父護國大將軍上官鬆的衣鉢,還說有威遠大將軍在此,可保天盛安寧。
而上官林也功成不居,謙虛地回道:“末將不才,全仰仗君上天威,還有衆將士的極力配合,這才得以凱旋!”
君上見上官林不居功自傲,感到十分欣慰,上官老將軍真是有個好兒子啊。
“威遠大將軍此次立大功,朕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賞賜。不知大將軍可否有什麼想要的賞賜?”
上官林恭恭敬敬地行禮之後回道:“啓稟君上,末將別無他求。只願天盛國運昌隆,長久不衰!”
“好個長久不衰!好,很好!既然大將軍暫無所求,那朕就當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大將軍有任何請求,本君一切應允。”君上心情大好,把對上官林的賞賜兌換成了一個承諾。
上官林沒有再推辭,行禮並謝了恩。宮宴上,他奏明老父盼歸,君上念其孝與功,便準他受賞後離席。
威遠大將軍府內,爲了迎接將軍的歸來,忙得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快,快,趕緊把這邊打掃幹淨!”
“來一個人,把這移走!”
“這邊,這邊,把那盆花放這裏,老爺喜歡花向陽。”
“李管家?李管家!”梁氏站在院內大聲地喊着,早沒了夫人該有的穩重。
李管家聽見夫人的呼喚聲,趕緊小跑着過來:“來了,來了,夫人,怎麼了?”
梁氏急切地問道:“廚房那邊你都安排好了嗎?老爺最喜歡吃的油酥雞、紅燒豬蹄、蜜汁蓮藕,還有,還有......”
“安排好了,夫人您就放一百個心吧,老李我都安排好了,老爺喜歡吃的菜準備的只多不少!”李管家還以爲夫人叫他怎麼了,原來是晚膳的事情。
梁氏聽到滿意的回答,心裏放心了許多,她生怕哪裏安排得不夠妥當。老爺都三年沒有歸家,第一天回來,一定不能讓老爺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梁氏又跑到廚房親自檢查了一下,她這才把心放到肚子裏。
上官繁星見母親如此大費周章,還小心翼翼,不禁嗤之以鼻。
可她哪裏知道母親的良苦用心,皆來自於梁氏對上官林的愛。
撇開梁氏對蘇氏的成見,還有對上官疏月的苛刻,其實,梁氏也算是真愛上官林。
當初她和上官林自行相愛,後來因上官鬆和首富蘇秉謙早有婚約在先,且上官鬆也請求君上賜了婚。他們不能忤逆君上的旨意,只能等上官林先娶了蘇氏之後,她才進將軍府做了妾室。
上官林因愧對梁氏,委屈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做妾室,所以一直對梁氏厚愛有加。愛屋及烏,對其女上官繁星也是疼愛不已。
梁氏甘願做妾也要嫁於上官林,可見她對上官林也是真愛。後來蘇氏亡故,上官林這才將她抬爲正妻。
晚膳時分,上官林終於回府了。
梁氏穿着一身正紅色誥命服,打扮得明豔照人,滿臉洋溢着激動和喜悅。她帶着衆人在將軍府門口迎接,當她看到令自己整日提心吊膽,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的時候,淚水瘋狂在眼眶裏打轉。
她不能哭,她是將軍夫人,不能在衆人面前失儀。
上官繁星則是一身嬌豔的粉紫衣裙,煞是好看。她一見上官林下馬,便立馬撲了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嬌道:“父親!您可算回來了!星兒和母親都想死您了!”
上官林看着出落得越發嬌豔的小女兒,剛硬的心腸柔軟了幾分,拍了拍她的手背,難得地露出笑容:“爲父回來了。星兒長大了,出落地也愈發漂亮了。”
他的目光隨即落在梁氏身上,聲音溫和了些許:“夫人,辛苦了。”
梁氏眼中泛着淚光,上前一步,柔聲道:“老爺爲國征戰,才是真的辛苦。妾身在家中日日禮佛爲老爺祈福,只盼您平安歸來。如今見老爺風采更勝往昔,妾身……妾身心中甚是歡喜。”說着說着,聲音便有些哽咽。
上官林心中欣慰,握住她的手:“家中一切,多虧夫人打理。”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步入府內,上官林第一時間先去給老父親請安。
老父親看到兒子平安歸來,滿心歡喜。
兒子見到愈發蒼老的父親,自感不孝。
父子多年未見,看到彼此的那一刻,卻都保持沉默,仿佛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過了一會兒,上官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父親,兒子不孝,讓您擔憂了!幸兒子不辱父命,得勝而歸!”
上官鬆顫顫巍巍地走到兒子面前,艱難地彎腰欲將兒子扶起。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起來,讓爲父好好看看你。”
上官林起身,攙扶着父親走到一旁讓其父坐下,他又半蹲在地上滿臉愧疚地望着老父親。
“父親,兒子不孝,未能在膝下好好孝敬您!”
上官鬆那瘦得節骨分明又極其粗糙的手撫上兒子的臉,看了許久他哽咽地說道:“兒子,你也蒼老了許多...想當年爲父如你這般年歲時,可比你看着精神多了!”
說着說着上官鬆笑了,上官林也笑了:“是啊,兒子的風采可不及父親當年的十分之一呢!”
說完,二人哈哈大笑起來,這......這畫風似乎轉得有些快啊。
老父親心疼兒子長途跋涉,也沒有拉着他嘮太多的家常,隨後他們就入席進晚膳了。
晚膳準備得極其豐盛,皆是上官林平日愛吃的菜肴。席間,上官繁星口若懸河,一直說着各種趣事,哄得上官林開懷大笑,仿佛這幾年他們從未分開過一樣。
酒過三巡,上官林目光掃過席面,仿佛在尋找什麼,“怎不見……月兒出來用膳?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微醺的他似乎只記得,這個大女兒從前就時常“病着”,鮮少出席家宴。
此話一出,席間的氣氛瞬間凝滯。
梁氏臉上的笑容僵住,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頓。上官繁星更是瞬間斂了笑意,小嘴委屈地撅起,眼中閃過一絲嫉恨,父親怎麼還惦記着那個賤人。
最終還是上官鬆,放下酒杯,深深嘆了口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兒,”老將軍的聲音帶着滄桑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月兒她……並未在府中。”
上官林皺眉:“不在府中?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去了何處?”他心中升起一絲不悅,覺得這女兒越發不懂規矩。
上官鬆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月兒,如今在聖王府。而且,已被君上親口賜婚,不日便將嫁與聖王,成爲聖王妃。”
“哐當!”
上官林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在桌上,酒灑了出來,染溼桌布。他猛地站起身,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聖王妃?父親,您……您說什麼?月兒?她不是已經……”那個“死”字,在他喉間滾動,卻難以出口。
“她沒有死。”上官鬆語氣肯定,帶着失而復得的慶幸,“她在盲山獵場出現,被聖王所救。雖然眼下失了記憶,但老夫確認,那就是月兒無疑!君上憐惜小世子自幼失母,又見塵兒與月兒投緣,便當場賜婚。”
“失了記憶?獵場出現?小世子投緣?”上官林只覺得腦袋一陣混亂。
“就算她沒死,一個身份未明、記憶全無的女子,怎能如此草率地被賜婚給聖王?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住在未來夫婿府上,這……這成何體統!我上官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他越說越氣,聲音也越來越高,似乎帶着滿腔怒火。他無法接受,一向溫婉順從(至少表面如此)的女兒,竟會做出如此“出格”之事,這簡直把上官家的臉面丟盡了。
“父親!上官疏月算什麼未出閣的姑娘!”上官繁星再也忍不住,尖聲叫道,臉上充滿了怨恨和不甘,“她早在幾年前就跟野男人私通,連孩子都生過了!一個失了貞潔、生了孽種的女人,她憑什麼做聖王妃?!她根本不配做上官家的大小姐!我才是!”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徹整個屋子。
上官繁星捂着自己瞬間紅腫起來的臉頰,難以置信地看着突然暴怒的父親。
上官林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她,怒目圓睜:“混賬東西!誰準你如此污蔑你姐姐的清譽?!她再不對,也是你的長姐!”
他雖不喜上官疏月,但也絕不容許有人如此踐踏上官家的名聲,尤其是這種醜事!若傳出去,他上官林的臉往哪兒擱?說到底,什麼都比不上他上官家的臉面。
梁氏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拉住上官林的手臂,哭着勸道:“老爺息怒!星兒年紀小,不懂事,她也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啊!”
“口不擇言?”上官林猛地甩開她的手,目光銳利如刀。
梁氏被他看得心膽俱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不成聲:“老爺……妾身……妾身……”
場面一片混亂。
與此同時,聖王府雅苑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燭火搖曳,滿室溫馨。
上官疏月正坐在窗下的軟榻上,手持一卷書冊,卻並未細看,而是出神地望着跳動的燭火,似乎在思考什麼。
蓮兒悄悄打探來的消息並不樂觀,當年那個接生嬤嬤,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竟無半點蹤跡可尋。難道是被梁氏母女滅口了?可是爲什麼呢?
“母妃。”古落塵軟糯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打斷。
他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小寢衣,頭發披散下來,顯得臉蛋更加小巧精致。他抱着自己的小枕頭,赤着腳跑到榻前,眼巴巴地望着上官疏月:“塵兒今晚,可以和母妃一起睡嗎?”
上官疏月看着他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心中一軟,放下書卷,將他抱上軟榻,用被子裹好:“當然可以。不過塵兒是男子漢了,以後要學着獨立才是。”
古落塵立刻鑽進她懷裏,小手緊緊抓着她的衣襟,用力點頭:“嗯!塵兒是男子漢,會保護母妃的!”他把小臉埋在她帶着淡淡冷梅香的懷抱裏,輕輕地說:“有母妃在,真好。”
這一刻,上官疏月心中所有的算計和不快,仿佛都被這單純的依賴和溫暖驅散。她輕輕拍着古落塵的背,哼起一段溫柔的小調。“滄瀾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瀾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古落塵在她輕柔的撫慰中,很快便呼吸均勻,沉沉睡去,嘴角還帶着十分滿足的甜笑。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身寒氣的古驚寒站在門口,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當他看到榻上相擁而眠的兩人時,腳步頓住了。
燭光下,上官疏月側躺着,長發如瀑散落在枕旁,絕美的容顏在睡夢中褪去了所有僞裝,顯得安寧而柔美。她懷中的古落塵,睡得小臉紅潤,是從前未有的踏實模樣。
這幅畫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實,還讓他有些恍惚。
古驚寒深不可測的目光落在上官疏月臉上,久久沒有移開。這個女人,身上充滿了謎團,她的出現打破了聖王府多年的平靜,也讓塵兒產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
她,究竟是誰?她的失憶是真是假?她費盡心思進王府,又如此接近塵兒,到底有何目的?
無數的疑問出現在他的心中,但看着眼前溫馨的一幕,他冰封的心湖,似乎泛起一些漣漪。
他最終沒有進去,只是輕輕帶上了房門,隔絕了外界的風雪,也仿佛暫時隔絕了所有的陰謀和算計。
而威遠將軍府,一場風暴才剛剛開始。上官繁星捂着臉,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間,眼中燃燒着瘋狂的怒火。
“上官疏月!你等着!我絕不會讓你搶走屬於我的一切!聖王妃之位是我的!將軍府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她對着心腹丫鬟錦兒,咬牙切齒地低聲吩咐:“去!給我聯系那個人……告訴他,計劃有變,我要她……盡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