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營的醫療館終年被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包裹,像一塊密不透風的冰。直到這天清晨,第一縷天光透過布滿劃痕的玻璃窗滲進來時,空氣裏終於摻進了一絲微弱卻真切的生機病床上,那個昏迷了三天的女人,睫毛忽然輕輕顫了顫。
陳醫生立刻湊上前,指尖剛觸碰到女人的頸動脈,就感覺到原本微弱得幾乎摸不到的搏動,正一點點變得有力。他迅速摘下沾着汗珠的口罩,露出一張寫滿疲憊卻難掩振奮的臉,回頭對站在角落的宋末點頭:“醒了。”
心電監測儀上的綠色曲線從雜亂的波動逐漸歸爲平穩的起伏,唯有連接着輸液管的針頭處,泛着淡藍光暈的血液正緩慢流動,在透明的管壁裏拖出細碎的光尾,像把揉碎的星河沉在了裏面。那是混合了銀葉花汁液的抗輻射藥劑,是營地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對抗輻射毒素的辦法。
“她體內的輻射毒素被銀葉花汁液暫時壓制住了,但還得留院觀察兩天,防止毒素反撲。”陳醫生將一份皺巴巴的檢測報告遞到宋末手中,粗糲的指尖重重點在一行黑色字跡上,“最關鍵的是這個基因序列匹配度91%,和林溪身份卡裏存的樣本高度重合,十有八九是親屬。”
宋末接過報告,目光卻沒落在紙上,而是牢牢鎖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上。她的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沒有一絲血色,唯有眉骨處那道淺淡的疤痕格外顯眼,位置、形狀,都和他從林溪遺留的舊照片裏看到的痕跡隱隱重合。那是林溪少年時不小心摔在石階上留下的疤,照片裏的女孩還對着鏡頭嘟着嘴,指尖捂着眉骨笑。
似乎察覺到這道過於專注的目光,女人的睫毛又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起初有些渙散,適應了光線後才漸漸聚焦,看着宋末的瞬間,喉嚨裏發出一陣幹澀的摩擦聲,像被砂紙磨過的木頭:“你是……宋末?”
宋末的動作頓了頓。他沒在營地外見過這個女人,對方卻能叫出他的名字,顯然是早有耳聞,或是和林溪有關。他從衣袋裏掏出那張拼湊完整的身份卡。卡面的裂痕還清晰可見,“林溪”兩個字卻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藍光,那是實驗密鑰特有的能量波動。他將卡片遞到女人面前:“你認識這個?還有你昏迷前念叨的實驗日志,在哪裏?”
女人的目光剛觸及身份卡,眼淚就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砸在被子上暈開小小的溼痕。她顫抖着伸出手,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輕輕拂過“林溪”兩個字時,聲音裏已經帶上了濃重的哭腔:“這是姐姐的實驗密鑰……我叫林夏,是林溪的妹妹。”
“林夏”兩個字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扎在宋末的神經上。他攥着身份卡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白,林溪從未在任何資料裏提過自己有個妹妹,可眼前的基因匹配報告和眉骨的疤痕,都容不得他懷疑。
“實驗日志藏在核廢料處理廠的地下實驗室裏。”林夏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復着情緒,眼底卻還殘留着恐懼,“黑蛇會抓我,就是因爲只有我們林家的血緣,才能解鎖實驗室的門禁。他們想要姐姐的實驗數據,想把那東西改造成武器。”
“那東西?”宋末追問,“是輻射之核?”
林夏點點頭,緩緩抬起手,指尖摸索着衣領內側的暗扣。那暗扣做得極隱蔽,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輕輕一按,就從夾層裏抽出一張泛黃的紙片,紙邊已經卷翹,甚至有些地方被水漬暈染得模糊不清,正是衆人找了許久的實驗日志殘頁。
殘頁上是林溪娟秀卻有力的字跡,一筆一劃都透着謹慎:“輻射之核的能量需通過高純度結晶引導,注入銀葉花培育艙後,幼苗將進入‘共生期’。屆時葉片會釋放淨化輻射的藍光潮汐,此過程需提前在培育區布置三層輻射緩沖裝置,緩沖板必須用合金螺栓固定,否則藍光溢出會灼傷普通幸存者,皮膚將出現結晶化壞死。”
“藍光潮汐?”陳醫生猛地湊過來,眼睛盯着“共生期”三個字,突然想起培育艙裏的變異幼苗,“難怪那株苗最近總在擴張根系,我還以爲是營養液太足,原來是在爲吸收輻射之核的能量做準備!”
宋末的神色立刻凝重起來。他捏着殘頁轉身就往培育區走,步伐快得幾乎帶起風。培育區就在醫療館後側,是用廢棄的倉庫改造的,裏面只放着一個巨大的透明培育艙三天前從林溪的秘密實驗室裏運回來時,艙內的銀葉花幼苗還只有巴掌大,如今竟已長到半人高,原本纖細的根系纏繞在金屬架上,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相互編織,織成一張細密的銀色網,像在爲即將到來的能量注入搭建“橋梁”。葉片邊緣的淡藍色熒光也愈發明亮,連周圍的空氣裏都飄着細碎的藍光顆粒,落在皮膚上涼絲絲的。
“必須立刻布置緩沖裝置,耽誤不得。”宋末盯着培育艙屏幕上“等待輻射源注入”的紅色提示,回頭對着門口喊了一聲。守在外面的老齊和阿凱立刻應聲進來,兩人臉上還沾着搬運物資的灰塵,顯然剛從倉庫回來。
“老齊,你帶人去倉庫搬輻射中和板,沿着培育區的圍牆搭三層緩沖帶,記住,必須用合金螺栓固定,不能圖省事用鐵絲。”宋末的目光掃過培育區的四周,語速極快,“阿凱,你守在醫療館和培育區的連接處,嚴禁任何幸存者靠近,尤其是孩子藍光一旦溢出,他們的體質扛不住。”
“明白!”兩人齊聲應下,立刻轉身召集人手。老齊帶着五個隊員往倉庫跑,厚重的輻射中和板每塊都有幾十斤重,幾個人抬着一塊,金屬板碰撞時發出“哐當哐當”的巨響,震得倉庫的屋頂都微微發麻。阿凱則抄起放在門口的步槍,快步走到連接處,拉起一道警戒繩,上面掛着“危險勿近”的木牌。
陳醫生留在培育區,蹲在控制台前調試參數。他手指在布滿劃痕的鍵盤上飛快敲擊,屏幕上跳出一串復雜的數據流,輻射結晶的固定裝置正緩緩下降,對準培育艙的注入端口。“輻射結晶的純度我昨天測過,92%,符合日志裏的要求,就是緩沖裝置得快點,這苗的狀態已經快撐不住了。”他頭也不抬地對宋末說。
宋末走到培育艙前,抬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艙內的幼苗似乎察覺到了外界的動靜,葉片顫得更厲害了,藍光顆粒飄得更密集,連他掌心下的玻璃都泛起了一層淡淡的藍霧。他忽然想起林溪留在通訊器裏的那段模糊視頻,視頻裏的女人臉色凝重,只說了一句“輻射之核蘊藏着巨大危險,別輕易激活共生期”當時他沒明白這話的意思,可看着眼前躁動的幼苗,心裏卻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他摸了摸衣袋裏的身份卡,卡片貼合着胸口,那道藍光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些,甚至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意。這是能量共鳴的跡象,說明輻射結晶和身份卡的密鑰正在相互呼應,也意味着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宋末哥,緩沖裝置搭好了!”老齊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帶着一絲氣喘。宋末抬頭望去,三層灰色的中和板已經圍繞着培育艙搭起了一個密閉的空間,板面上的綠色指示燈一字排開,全部亮着,顯示防護系統正常運行。隊員們正蹲在地上檢查螺栓,每一顆都擰得緊緊的,沒有絲毫鬆動。
陳醫生深吸一口氣,抬手按在了控制台最中間的紅色按鈕上。“嗡”培育艙突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注入端口的輻射結晶瞬間融化,化作一道澄澈的藍色液體,順着透明的管道緩緩流入艙內。液體剛接觸到幼苗的根系,原本編織成網的銀色根系就猛地收縮,緊緊裹住藍色液體,像貪婪的藤蔓抓住了養分。
下一秒,整個培育艙被耀眼的藍光籠罩,連三層緩沖板都擋不住那道強光,邊緣處滲出淡淡的藍輝。艙內的幼苗葉片劇烈震顫,釋放出的藍光顆粒在空中匯聚,起初是零散的光點,漸漸凝聚成一道緩緩流動的藍色浪潮,那就是日志裏說的藍光潮汐,浪潮涌動時沒有聲音,卻帶着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連空氣裏的輻射味都淡了許多。
“成了!真的成了!”老齊興奮地拍了下手,隊員們也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些日子,他們受夠了輻射的折磨,受夠了每天擔心被黑蛇會襲擊,如今看着藍光潮汐一點點淨化空氣,就像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可笑容還沒在臉上停留多久,培育區東側突然傳來“咔噠”一聲脆響,那是金屬斷裂的聲音,格外刺耳。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最外層的一塊中和板不知爲何突然傾斜,固定螺栓的位置竟出現了裂痕,一道纖細卻刺眼的藍色光流從縫隙中漏了出來,像一條毒蛇,朝着醫療館的方向飄去。
“不好!”宋末的心髒猛地一沉,幾乎是本能地沖了過去。醫療館裏還有林夏和兩個受傷的幸存者,一旦光流飄進去,後果不堪設想。他撲到緩沖板前,毫不猶豫地用左臂擋住了光流,藍光接觸到皮膚的瞬間,一陣刺骨的疼痛傳來,像是有無數根冰針鑽進了皮肉,緊接着,手臂上的皮膚迅速泛起一層細密的白霜,又在幾秒內變得堅硬,觸感像冰冷的礦石。
“宋末哥!”阿凱見狀,立刻抄起掛在腰間的銀葉花繃帶沖過來。這種繃帶是用銀葉花的纖維織成的,浸泡過汁液,能暫時緩解輻射灼傷。他按住宋末的手臂,將繃帶緊緊纏上去,繃帶接觸到結晶化的皮膚時,發出“滋滋”的聲響,淡銀色的光透過繃帶滲出來,那股刺骨的疼痛才稍稍緩解了些。
老齊也立刻帶着隊員沖過來,幾個人合力扶住傾斜的中和板,另一個隊員迅速拿出備用的合金螺栓,用扳手狠狠擰緊。“是螺栓的材質有問題,這批中和板是從廢棄工廠裏撿的,有些螺栓已經鏽了。”老齊抹了把臉上的汗,語氣裏帶着愧疚,“都怪我沒提前檢查。”
“不怪你,是我沒考慮周全。”宋末咬着牙,左臂已經麻得失去了知覺,但他還是盯着緩沖板的縫隙,直到確認光流完全被擋住,才鬆了口氣。
陳醫生快步跑過來,手裏拿着便攜式掃描儀,對準宋末的手臂掃了一下。屏幕上跳出的數據讓他鬆了口氣:“幸好只是表層皮膚結晶,沒傷到肌肉和骨骼。回去用銀葉花汁液浸泡,每天換三次藥,三四天就能恢復。要是光流再偏一點,碰到胸口或者頭部,就麻煩了。”
這時,林夏拄着一根木棍從醫療館走了出來。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步伐也有些虛浮,看着宋末手臂上纏着的銀色繃帶,眼眶瞬間就紅了:“都怪我……昨天太急了,沒說清楚螺栓必須用全新的合金件,不能用舊的。”
“跟你沒關系。”宋末搖搖頭,抬手示意她別過來,“這裏危險,你回醫療館躺着。”
林夏卻沒動,目光望向培育艙裏的藍光潮汐:“姐姐說過,藍光潮汐不僅能淨化輻射,還能修復被輻射損傷的基因。等它穩定下來,營地周圍的輻射苔蘚、污染土壤,都會慢慢恢復正常。但前提是,必須有足夠的輻射之核提供能量現在用的只是結晶,撐不了多久。”
宋末的神色又凝重起來。林溪的視頻、林夏的話,都在指向輻射之核,可他們至今不知道那東西到底藏在核廢料處理廠的哪個位置。黑蛇會既然敢抓林夏,肯定是掌握了不少線索,只是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麼。
就在這時,阿凱腰間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刺耳的電流聲打破了培育區的平靜。他立刻接起,聽了幾句後,臉色驟變,快步走到宋末面前,將通訊器遞了過去:“宋末哥,是黑蛇會的人!”
宋末接過通訊器,貼在耳邊。裏面傳來一個沙啞的男聲,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意,像是砂紙摩擦着石頭:“宋末,別以爲激活了培育艙就萬事大吉。沒有輻射之核,你的銀葉花撐不過一個月,到時候整個磐石營還是得爛在輻射裏。”
“你想幹什麼?”宋末的聲音冷得像冰。
“很簡單,做個交易。”對方笑了笑,笑聲裏滿是貪婪,“帶着林夏和輻射結晶的激活技術,來核廢料處理廠找我。我給你輻射之核的位置,你把人和技術留下。別耍花樣,我們已經在營地外布了人,你要是敢通知其他人,或者遲到一分鍾,我就立刻毀掉輻射之核咱們魚死網破。”
“啪”的一聲,通訊器被掛斷,只留下一陣單調的忙音。
宋末捏着通訊器,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抬頭望向培育艙,艙內的藍光潮汐已經漸漸平穩,幼苗的葉片從淡藍色變成了純粹的銀白色,上面的熒光均勻分布,像覆蓋着一層細碎的星光。控制台屏幕上顯示,培育區周圍的輻射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地面上那些暗綠色的輻射苔蘚,已經開始漸漸褪色、枯萎。
這是磐石營的希望,是林溪用生命守護的東西,絕不能毀在黑蛇會手裏。
他又看向醫療館門口的林夏,女孩正望着他,眼神裏帶着愧疚和堅定。再回頭,老齊和隊員們都握着武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用問,他們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宋末深吸一口氣,將通訊器遞給阿凱,語氣堅定:“通知所有人,十分鍾後在培育區集合。帶上足夠的武器和銀葉花藥劑,我們去核廢料處理廠。”
老齊愣了一下:“真要跟黑蛇會交易?他們肯定有埋伏。”
“交易是假,奪輻射之核是真。”宋末的目光落在培育艙的藍光上,眼底閃過一絲銳利,“他們想要林夏和激活技術,我們想要輻射之核。既然他們主動開口,正好省得我們找。不過這次行動得隱蔽,不能讓他們察覺到我們的意圖。”
陳醫生皺了皺眉:“你的手臂……”
“不礙事,這點傷不影響戰鬥。”宋末抬手按住手臂上的繃帶,銀色的光還在隱隱滲出,“緩沖裝置留兩個人守着,確保藍光潮汐能順利結束。其他人跟我走,務必在三個時辰內回來日志說潮汐持續三個時辰,我們得趕在它穩定前,把輻射之核帶回來。”
衆人立刻行動起來。守緩沖裝置的隊員留下來檢查設備,其他人則快速回到營房整理裝備。步槍上膛的聲音、腳步聲、物資搬運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原本沉寂的磐石營,此刻像一張繃緊的弓,隨時準備射出致命的一箭。
林夏走到宋末身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枚小小的銀色徽章,遞了過去:“這是姐姐留在地下實驗室的門禁徽章,除了血緣,用這個也能打開部分艙門。黑蛇會不知道這個,或許能幫上忙。”
宋末接過徽章,徽章上刻着一朵小小的銀葉花,觸感冰涼,邊緣還帶着磨損的痕跡。他攥緊徽章,看向林夏:“等我們回來,就能讓銀葉花在營地扎根了。你姐姐的願望,我們會實現的。”
林夏用力點頭,眼眶又紅了,卻沒再掉眼淚她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姐姐的實驗數據、營地的未來、還有輻射之核的秘密,都寄托在這次行動上。
十分鍾後,衆人在培育區集合。宋末看着眼前整裝待發的隊員,舉起手臂,聲音洪亮:“這次行動,只爲輻射之核,只爲磐石營的活下去。記住,黑蛇會狡猾,凡事小心。出發!”
一行人踏着晨光,朝着核廢料處理廠的方向走去。身後的培育區,藍光還在緩緩涌動,那道象征着希望的潮汐,正一點點淨化着這片被輻射污染的土地。而前方的道路,卻布滿了未知的危險黑蛇會的埋伏、輻射之核的秘密、還有林溪沒說完的話,都在等着他們去揭開。
宋末走在最前面,左臂的疼痛還在隱隱傳來,但他的腳步卻異常堅定。他攥着衣袋裏的身份卡和銀色徽章,指尖能感受到兩道微弱的藍光交織在一起,像林溪和林夏姐妹的羈絆,也像照亮前路的微光。
這場關於生存與貪婪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