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夠理解現下的關老爺有多震驚。
尤其是這麼一個看上去嬌滴滴,平時也的確是軟弱可欺的小丫頭…
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殘忍至極的事情,並且還承認得這般心安理得、表現得這樣泰然自若!
笑…?
她這是在笑嗎??!
啊????!
他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已經是瞪到了極致。
若非親眼所見,他恐怕永遠都無法相信——
原來天真爛漫的小白兔,亦有着蛇蠍心腸的一面。
關華信頓時如鯁在喉。
惡毒,陰險,狡詐,…,他都想不出更狠的話去形容關清姝了!
千言萬語堵在嘴邊,最終卻在對方那盈盈含笑的視線中敗下陣來。
他偏開頭,只凝成了句:“王管家!王管家!”
“王管家你人呢!??還不快派人來救大小姐!”
他一面大聲呼喊着管家來救人,以掩飾自己完全無法控制住局面的尷尬與羞憤;
一面毫不猶豫地朝關有自己金貴兒子的柴房奔去。
不愧是父子。
就像前世的關驚越一樣。
甚至都不用思考,便將關清姝丟在了墳山之上。
當然,他不選關清姝無可厚非,畢竟她只是個養女。
但可恨的是,他和關南昕回府後,還商量好了誰也不提綁架的事,就讓關清姝一個人“好好”待着。
他似乎是一點不記得,關清姝是因爲誰才被送去的東宮?
既然關驚越都可以那麼心安理得的,棄他半個救命恩人於不顧;
既然關南昕都可以那麼泰然自若的,號召全府上下來參加她的霸凌遊戲。
那關清姝爲什麼不可以?
關清姝將目光移至池塘裏那方越濺越小的水花上,平靜的,又熱烈着。
可惜了,關南昕。
關驚越還真是幸運呢。
你爹選了他。
你說,若是把你換成關驚寒,你爹又會選誰呢?
想至此處,關清姝原本舒展的眉間不禁跳了下。
揚起的唇角略僵了僵,思緒中回添了抹理智。
不對…
她不該傷害無辜的人。
想都不該這麼想。
轉而,她看向那位就差沒直接跪在堂前,央求能來個人救救大小姐的關夫人。
見始終沒人應自己,關夫人急得都不管自己是否精通水性,就跑到岸邊要跳下去救她女兒。
方寸大亂下,她接連摔了好幾個跟頭。
從來注重外表儀態的關夫人,何時有過這般的難堪?
欣賞過每個人的醜態盡露後,關清姝也覺得,她的遊戲玩到這兒就夠了。
抬眸,她瞥過一眼遠遠躲在角落裏的管家,示意他可以出來救人了。
王管家才灰溜溜地趕忙跑出來,假裝自己才聽到動靜。
他現在最後悔的,莫過於是當初參加了大小姐的所謂遊戲。
否則,也不會被那鄉野…啊不,清姝小姐,拿這件事做要挾,警告他說:
若是待會兒,府內的下人包括他在內,敢不經清姝小姐的允許就出現的話,清姝小姐便會把他們玩的遊戲捅到太子殿下面前!
這這這這、這,誰敢不從哇!?
方才在正堂,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太子殿下就是連老夫人給磕頭都不行的狠角色!
要真來治自己這種小嘍囉,怕是比踩死一只螞蟻還簡單哇!
老天爺嘞!他怎麼敢惹?
於是王管家只能祈禱着,自己到時候按照清姝小姐教的去解釋,老爺和夫人能消消氣,繼續賞自己一口飯吃——
如果事後老爺夫人問起來違命不遵的都有誰,就把那幾個在遊戲裏討到最多賞賜的侍從們供出來,老爺夫人便不會再追究到每個人身上去的。
老天奶嘞!
阿彌陀佛,但願如此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雖然他是很害怕太子殿下,也害怕老爺和夫人。
但眼下,最令他感到恐怖的,當屬池邊那個“弱”女子!
他那時只知道一一應了她的要求,卻從未想過她竟做得這樣絕情!
敢情是想要人命啊!?
王管家佝僂着背,路過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如山的朔風時,還以爲這位爺又會把他怎麼滴。
嚇得他趕緊諂媚一笑,指了指關清姝,表示千萬別誤會,他是自己人,全程都在協助清姝小姐,絕沒有背叛!!
自然,朔風僅是看了這人一眼,並未多說什麼。
也總算是明白了,關小姐交代他的,“只需站在旁邊就行”是什麼意思。
就是感覺…
哪怕沒有自己在這裏,關小姐獨自一人便足夠搞定這一切了。
說實話,縱使是朔風跟在太子殿下身邊早已見慣了各種血雨腥風。
可當他親眼看到關小姐這樣一個,才剛過及笄之歲的閨閣小姑娘,竟能夠在做了這麼多事後,還能保持這樣的波瀾不驚。
實在是叫他感到嘆服。
不過…
若非如此,他家殿下又怎會在偶然遇到關小姐的第一天起,就那麼關注她?
甚至可以說,他從沒見過殿下這樣對待過任何一個人。
陡然記起,那日關小姐在寂雲寺犯下的事,朔風便瞬間覺得,能看到眼前這幕,其實也不稀奇。
的確,這位關小姐是特別的。
她和殿下,很像。
就是可惜,她怎麼會選擇了來岐國公府?
也不可惜。
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東西,無論她在哪兒,都一定能得到。
想着,朔風抬頭看了眼天色。
不早了。
殿下的生辰宴馬上也該開始了…
——東宮——
朔風回宮後,先是向沈知宴匯報了他在岐國公府的發現,哪些地方他已經搜尋過、哪些位置還有藏匿空間等等。
朔風認爲,關於舊案的證據,或許還得再找機會多探幾次。
沈知宴只淡淡“嗯”了一聲。
待朔風講到關清姝的時候,沈知宴便開始忙別的了。
他按照朔風的描述,在宣紙上仔細繪着整個岐國公府的建築圖。
當朔風提到,關清姝把關家二少爺哄到柴房,僅是丟了條死蛇進去,同二少爺一起反鎖在黑屋裏,二少爺就被嚇得沒了聲,大概率是暈過去了。
沈知宴手中的筆稍稍一頓,但他依舊沒停,繼續低頭畫着。
當朔風提到,關清姝半個字都沒解釋便把大小姐徑直推下了水,還站在岸邊笑,甚至當着關老爺的面承認是自己推的,並且騙關老爺說二少爺也快死了,笑嘻嘻地問關老爺先救哪一個。
沈知宴的眼眸微微動了動,駐筆,抬頭看向朔風。
墨色瞳孔深處漾起了什麼。
他又聽朔風講起:
關府的衆人竟只聽關清姝一人號令的場面,是如何的難以置信;
關南昕被救起來後,一看到關清姝就跟發了癲似的尖叫,卻不敢再對她多置一詞的模樣,是如何的狼狽不堪;
關驚越從柴房裏出來後,也像是得了失心瘋般,一驚一乍的,草木皆兵。一見到關清姝更是直接給她跪下,求關清姝放過自己的窘態,是如何的大快人心;
以及還有,確認過僅是虛驚一場便昏死過去的關夫人;
被關小姐一句“不過只是個玩笑而已”,氣得口舌都捋不直,只能拿下人當出氣筒的關老爺…
沈知宴聽完,終是忍不住地輕笑了聲。
思忖片刻後,又笑了第二聲。
常年積着冷色的眸子裏,淡漠的底色近乎全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興致。
濃烈的興致。
有趣的玩具。
筆尖有意無意地落在紙上某個不起眼的小院間,他少有地好奇問道:“關老夫人呢?也由着她胡來?”
朔風答:“關小姐在做這些事之前,就已經和老夫人商量好了。”
“老夫人雖然猶豫,但聽到關小姐保證一定會有分寸後,還是同意了全程不過問。”
“不過,要屬下說句不該說的,就關小姐今日那副弱不勝衣的模樣,莫說是老夫人心疼了,便是隨便一個陌生人怕是都挨不過她的任何請求。”
朔風只光這樣講,沈知宴的腦海裏都不禁能浮現起那張嬌弱無辜的小臉。
他很難將這張滿眼淚花的臉,和朔風口中那個算無遺策的小惡魔聯系在一起。
可事實是,這就是關清姝。
他知道,這才是她。
雖然還沒弄清她到底抱着什麼樣的目的來走近他。
但不得不承認。
這一步,她贏了。
既然非要走進他的世界,那就…
一起下地獄。
他緩緩將筆擱下,斂去唇角的笑意,神色冷寂如初:“去把給她的藥撤了。”
朔風有些不解,但殿下的命令,他向來不會多嘴問爲什麼。
“是。”他拱手告退。
不多時,朔風便再次折返回來。
不同的是,這次一進門,他就跪倒在地,臉色煞白。
雙手顫抖地捧上那瓶專爲關小姐準備的,用以金蟬脫殼的假死藥:
“殿下…”
“屬下罪該萬死!是屬下一時失察,竟不知何時讓這藥被人調換成了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