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盛家的一路上,盛如煙始終心神不寧。
傅辛瀚幾次同她說話,她都恍若未聞,只怔怔望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重生是她最大的倚仗,可這個倚仗一旦不再獨一無二——
假如盛年嬈也是重生的。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刺,猝然扎進心底,讓她坐立難安,連指尖都微微發涼。
“如煙?”
“如煙!”
傅辛瀚提高了聲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將盛如煙飄遠的思緒勉強拉回。她倉促地扯出一個笑容,嘴角的弧度卻有些僵硬:“怎麼了,傅大哥?”
“該我問你怎麼了才對。”傅辛瀚眉頭微蹙,眸中帶着毫不掩飾的關切,“從醫院出來你就魂不守舍的,連到家了都沒發覺。是哪裏不舒服麼?”他抬手,溫熱的手掌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語氣疼惜,“不舒服就別強撐,看你這樣,我心裏不好受。”
“對不起,傅大哥,”盛如煙順勢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復雜情緒,抬手揉了揉額角,聲音裏透出恰到好處的疲憊,“是有點累,可能……昨晚沒睡好。”
“那就好好回家休息。”
“嗯。”
嘴上應着,可當真獨自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時,盛如煙卻依舊輾轉反側。盛年嬈今日在病房裏那迥異於前的眼神、冷靜到近乎漠然的態度,走馬燈似的在她腦中盤旋。越想,那股不安便越發洶涌,幾乎要將她吞沒。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從床上坐起,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單,指甲微微陷進掌心。
不行。
她必須試探清楚。
**
陸氏醫院。
盛年嬈並不知道自己讓盛如煙心亂如麻了,她在小護士的幫助下重新填寫資料注冊建檔,最後拿到了一本粉粉的《京市母子健康手冊孕產婦保健檔案》,還怪好看的。
謝絕了陸妤語想請吃飯的好意後,跑上跑下奔波勞累了一整個上午的盛年嬈隨便在醫院門口的小店鋪裏打包了一份炒飯便回了酒店。囫圇吃完,積累的疲憊瞬間涌上,她陷進柔軟的被褥裏,幾乎立刻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鍾。
拉開窗簾。
西曬的陽光正好透過偌大的玻璃窗打在身上,伸着懶腰的盛年嬈整個人都暖呼呼的,周身渡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讓本就貌美的她更是眉目如畫、顧盼生輝。
與此同時,打開手機的她也從陸妤語的轉述中知道了行凶之人的身份,對方名叫王光宗,年38歲,是劉紅霞的老公。
哦對了。
劉紅霞就是上個月分娩時突然羊水栓塞被陸妤語從鬼門關救回來的那個孕婦。
原來。
王光宗因爲眼高手低、遊手好閒,家裏還窮哈哈,卻自認爲自己是京市人高人一等,以至於一直到了38歲才娶到老婆,也就是小他五歲的外地人劉紅霞。
婚後,劉紅霞很快便是懷有身孕。
有了香火繼承的王光宗想當然很開心,但同時開銷和壓力也更大了,也因此他染上了網賭,嚐到了甜頭。
都說黃賭毒不分家,在王光宗身上確實如此,再加上老婆劉紅霞懷有身孕不能同房,所以他難免就碰上了黃。
但王光宗這人吧。
愛嫖。
卻沒錢。
又摳門。
結果染上了傳染病,還越來越嚴重,原本就弱精症的他,直接絕精了。這倒是無所謂,畢竟他老婆有了身孕,還快臨產了。
然而誰知道。
分娩時竟然會發生羊水栓塞這種事,最後他的老婆是保住了,他的孩子卻沒有保住,那還是個已經成形的足月男孩!
王光宗見過那個夭折的小男孩。
跟自己長得很像。
斷了香火的王光宗當然不死心,但他去各大醫院的男科、泌尿外科或生殖科看過了,結果都還是一樣——
他絕精了!
本來這事就是偷偷瞞着老婆劉紅霞的,誰料被她知道了,她還發現了他借網貸網賭如今欠一屁股債,以及在她懷孕期間經常出去嫖之事。
雖然是外地人,但有骨氣的劉紅霞想當然是直接離家出走鬧離婚,她一走了之後王光宗根本找不到她一點蹤影。
王光宗那個氣啊。
這一氣之下,王光宗就恨上了陸妤語。
他想着:
當初要不是陸妤語保大不保小,還哄騙他籤了字,他也不至於如今沒了孩子,又沒了老婆,還欠一屁股債!
所以都怪陸妤語!
於是暗地裏策劃了這一切,就是要讓陸妤語血債血償!
知道了事情來龍去脈的盛年嬈:“……”
碰到這種人。
陸醫生也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還好救了陸醫生。
不然死得是真冤啊!
盛年嬈給陸妤語發了個抱抱你的表情包,又跟她東拉西扯的閒聊了幾句,便準備去吃晚飯,她打算吃頓大餐好好犒勞犒勞自己和肚子裏的倆只小崽崽。
今早。
他們受驚了。
也多虧了他們逆天的回檔能力。
所以——
必須吃大餐犒勞!
**
東門銅鍋涮肉。
這家老字號火鍋店位置頗佳,古色古香的裝潢裏氤氳着暖融融的煙火氣。盛年嬈選了靠窗的座位,既能大快朵頤,又能俯瞰京市華燈初上的夜景。
她點了鴛鴦鍋,她已經提前諮詢過語姐了,語姐說只要不是天天吃辣、偶爾吃辣沒問題的。
葷菜她點了鮮羊肉、羊腹肉、雪花肥牛等。
素菜則點了凍豆腐、天然鮮筍、白玉菇、白菜等等。
除此外。
還點了地道的麻醬糖餅,最後再點上一大瓶冰雪碧。
齊活!
服務員的速度很快,在盛年嬈去小料台拿自助水果和調蘸料時,鴛鴦銅鍋已經上了,湯底很快滾沸,紅油與清湯各自翻涌出誘人的泡泡,咕咚咕咚冒着騰騰的熱氣,桌面上還擺滿了剛剛點的菜品。
盛年嬈夾起一片紋理漂亮的肥牛,在翻滾的紅湯裏輕輕涮上幾秒,待肉色一變便迅速撈出,然後在精心調制的麻醬碟裏滾上一圈。
“嘶~”
蘸滿醬料、鮮香麻辣的雪花肥牛一入口,那滋味叫一個爽,簡直要香掉盛年嬈的舌頭,她一臉享受,而且她調制的麻醬蘸料味道也正好,不會喧賓奪主。
“唔,好吃好吃!”
吃得津津有味的盛年嬈愜意地眯起眼。
幾乎同時,肚子裏傳來了細微的動靜。先是疑惑,隨即變成小小的驚呼。
【呀!嘴裏…嘴裏有火!】一個小奶音慌慌張張地叫起來,【燙燙燙!屁股也燙!全身都燙起來啦!】
緊接着是另一個同樣帶着哭腔的附和:【嗚嗚嗚…這是什麼?寶寶的舌頭不見了!變成辣辣的小怪獸了!眉毛!眉毛燒掉啦!】
兩個小家夥顯然第一次體驗辣椒的威力,在肚子裏“嘶哈嘶哈”地直抽氣,嚷嚷得可憐又滑稽。
聽到倆小崽崽對話的盛年嬈差點笑出聲,趕緊灌下一大口冰爽的雪碧。清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那火燒火燎的感覺瞬間被壓下去大半。
【哇……】兩個小崽崽不約而同地發出舒坦的喟嘆,【涼涼的,好舒服呀……】
於是,這頓火鍋的後半程。
兩個寶寶一會:【啊!着火啦!】
一會:【唔…冰冰涼好爽…】
如此循環交替,格外“熱鬧”。
盛年嬈一邊大飽口福,一邊聽着肚裏生動的“實況轉播”,心情莫名輕快起來。
酒足飯飽,她結賬出門。
肚子裏的小家夥們經歷了好幾輪“冰火兩重天”,此刻終於累得沒了聲息,大約是沉沉睡着了。
夜晚的涼風拂面,帶着城市的喧囂。
盛年嬈慢悠悠地往酒店方向走,剛過一個路口,卻見前方紅綠燈處圍聚了不少人,隱約有嘈雜的議論聲傳來,還看到了閃爍的警燈。
“撞得好慘,那外賣小哥……”
“流了那麼多血,怕是不好……”
“開車的好像喝酒了,真是造孽……”
……
走近一看。
原來。
就在不久之前,一個正常過紅綠燈的外賣員和一輛驟然飛馳而來的失控車輛相撞了,外賣員整個人被撞飛出去,腦袋着地。
現場鮮血淋漓,一片狼藉。
擠在人群裏的盛年嬈不知爲何心髒直跳,有種不祥的預感,還沒等她多想,就在這時,握在手裏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着“大哥盛宴”的名字。
劃過接聽。
“喂?”
對面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嚴肅的男聲,“您好,請問是盛年嬈小姐嗎?這裏是京市交警支隊。您的哥哥盛宴先生在東門銅鍋涮肉店附近的十字路口發生了嚴重交通事故,傷勢危重。我們在他的手機緊急聯系人中找到了您的號碼,請您盡快趕到現場或聯系……”
交警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清晰,冰冷。
與此同時,盛年嬈看見,不遠處事故現場,一位正在打電話的交警,嘴唇開合間,吐露的字句與她耳中聽到的,一字不差。
他手裏握着的,正是一只沾着血污、屏幕碎裂的手機。
所以——
那個倒在血泊裏的外賣員……
竟是盛宴?
她的親大哥?
盛年嬈握着手機的手指瞬間冰冷僵硬,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幹幹淨淨。
世界的聲音驟然遠去,視線裏只剩下那片猩紅和交警不斷開合的嘴。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吞噬她所有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