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逍所料,王景弘前腳剛走,後腳那所謂的“復查”就來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昨天朱元璋大手一揮賜給他的婦科聖手——張太醫。這位老人家胡子花白,提着藥箱的手都在抖,顯然是被一大早宮裏那肅殺的氣氛給嚇得不輕。
但他一進逍遙王府的臥房,那股子緊張勁兒瞬間就被一股濃烈的藥酒味給沖散了。
只見李逍面如金紙,雙眼緊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嘴角邊還殘留着一抹詭異的白沫,時不時地抽搐兩下,嘴裏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腰……我的腰……”
趙婉兒跪在一旁,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手裏拿着帕子,一邊擦拭李逍嘴角的白沫,一邊抽泣:
“張太醫,您快看看吧!王爺昨晚喝了兩壇虎鞭酒,非要……非要證明自己身強體壯,結果就這樣了……”
張太醫眼皮一跳,目光掃過地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空酒壇子,還有那散落一地的虎骨、鹿茸渣子。
好家夥。
這是拿補藥當飯吃啊?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搭在李逍的脈搏上。
李逍此刻正屏住呼吸,暗中運功——其實就是死命憋氣,把臉憋得慘白,脈象自然也就亂得一塌糊塗,時快時慢,虛浮無力。
半晌,張太醫收回手,長長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復雜到了極點。既有“果然如此”的釋然,又有幾分“年輕人不知節制”的惋惜。
“怎麼樣?”
王景弘其實沒走遠,就站在門外候着,此時探進個腦袋問道。
“回公公的話。”
張太醫拱了拱手,壓低聲音,語氣篤定,“王爺這是……虛火上炎,腎氣大虧,再加上急火攻心,導致氣血逆行,這才傷了根本。”
“通俗點說,就是補過頭了,又操勞過度,把身子掏空了。”
“現在王爺體內真氣渙散,若是強行移動,恐怕會有性命之憂。必須靜養!絕對的靜養!至少半個月不能下床!”
門外的王景弘聽得嘴角直抽抽。
補過頭了?
操勞過度?
這才成親第二天啊!這逍遙王是用生命在納妾嗎?
看着床上那個口吐白沫、時不時還在抽搐的“廢人”,王景弘徹底打消了最後一點疑慮。
這要是裝的,那這代價也太大了。
“罷了。”
王景弘甩了甩拂塵,一臉晦氣地對着皇宮方向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雜家就如實回稟陛下。王爺這身子骨……嘖嘖,還是好生養着吧。”
說完,他帶着張太醫,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充滿着靡靡氣息的王府。
聽着腳步聲徹底消失,李逍緊繃的身體才猛地放鬆下來。
他一張嘴,噗的一聲吐出一口帶着肥皂味兒的唾沫,苦着臉大喘氣:
“這肥皂水真不是人喝的……苦死我了!”
趙婉兒趕緊遞上一杯溫水,看着自家相公這副爲了保命無所不用其極的無賴模樣,既心疼又好笑,最後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王爺,您這又是何苦呢……”
“何苦?”
李逍漱了漱口,翻身躺好,眼神透過窗櫺望向那陰沉的天空,臉上的嬉笑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心悸的冷峻。
“婉兒,你聽。”
“聽什麼?”趙婉兒側耳傾聽,卻只聽到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聽這風裏的聲音。”
李逍幽幽地說道,“那是人頭落地的聲音。”
……
與此同時。
紫禁城,奉天殿。
往日裏莊嚴肅穆的大朝會,今日卻彌漫着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沒人敢抬頭,甚至沒人敢大聲喘氣。那光滑可鑑的金磚地面上,倒映着一個個顫抖的身影。
龍椅之上,朱元璋面沉如水。
他手裏並沒有拿刀,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比任何利刃都要鋒利。
就在剛才,中書省丞相胡惟庸,連同御史大夫陳寧、中丞塗節等人,被金瓜武士當場拿下,五花大綁地按在殿前。
“胡惟庸。”
朱元璋的聲音不大,卻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帶着徹骨的寒意,“你家裏的井水涌出醴泉,想請朕去觀賞?這井裏藏的恐怕不是祥瑞,是刀斧手吧?”
胡惟庸披頭散發,早已沒了往日的囂張氣焰,嘴裏塞着布團,只能發出嗚嗚的悲鳴,眼神絕望。
“朕給過你機會。”
朱元璋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階下跪着的數百名官員。每一個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裏。
“朕讓你當丞相,讓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你呢?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甚至勾結倭寇、北元,意圖謀反!”
“你當朕老了?當朕手裏的刀不快了?”
“殺!”
僅僅一個字。
大殿外,早已等候多時的錦衣衛蜂擁而入。
名單早已擬好,罪狀早已查實。
這一天,不知道有多少頂烏紗帽落地,不知道有多少顆人頭滾落。
慘叫聲、求饒聲、怒罵聲,交織成一曲地獄的哀歌。
鮮血染紅了奉天殿前的漢白玉台階,順着排水溝流淌,宛如一條猩紅的小河。
朱元璋站在高處,看着這血流成河的一幕,臉上沒有絲毫憐憫。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原本屬於“逍遙王”的那個空位上。
“哼。”
朱元璋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但緊皺的眉頭卻微微舒展了一分。
“算那小子運氣好。”
“要是他今天真站在那個位置上,被這幫亂臣賊子一激,說不定朕順手就把他也給辦了。”
“腎虛?哼,虛得倒是時候。”
……
這一天,金陵城的天是灰色的。
從皇宮裏流出來的血水,據說染紅了半個秦淮河。
菜市口的人頭堆成了小山,監斬官換了好幾撥,連那把鬼頭大刀都砍卷了刃。
整個京師,家家閉戶,路斷人稀。
直到夜幕降臨,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依然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逍遙王府。
李逍一天沒吃飯,也沒胃口吃。
他就那麼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大氅,坐在門檻上,像是一尊望夫石,死死盯着大門口。
趙婉兒也不敢勸,只能默默地陪在一旁,手裏緊緊攥着李逍冰涼的手掌。
終於。
吱呀一聲。
緊閉了一整天的大門被人推開了一條縫。
管家老黃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他平日裏總是挺直的腰板此刻佝僂着,臉色煞白如紙,身上的衣服雖然沒沾血,但卻仿佛被那股血氣給浸透了,帶着一股子陰冷的寒意。
一見到李逍,老黃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王……王爺……”
老黃的聲音像是破風箱一樣嘶啞,上下牙關打着架,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怎麼回事?說!”
李逍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老黃的衣領,眼神銳利如刀。
雖然早就知道結果,但他還是需要確切的消息來驗證系統的預判,來安撫自己那顆懸了一整天的心。
“殺……殺瘋了!”
老黃哆嗦着豎起幾根手指,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胡惟庸、陳寧……滿門抄斬!連家裏的狗都沒放過!”
“還有韓國公李善長的弟弟,也被抓了!”
“今天上朝的文武百官,足足少了一半啊!”
“菜市口……菜市口的血把土都泡軟了,鞋踩上去都拔不出來……”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老黃一邊說,一邊幹嘔,顯然是那副地獄般的景象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李逍鬆開了手,任由老黃癱軟在地上。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那漆黑的夜空。
今晚沒有星星,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着這座繁華的帝都。
一半。
上朝的官員少了一半。
這就意味着,如果今天早上他沒有裝病,沒有吃那一口肥皂水,此時此刻,他的名字可能也出現在那份死亡名單上。
哪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畢竟作爲唯一的異姓王,在那種極度敏感的時刻,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任何一句不當的言辭,都會被無限放大,成爲取死之道。
“呼……”
李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後背那層冷汗終於幹透了。
系統誠不欺我。
這哪是氣運樹啊,這分明就是閻王爺的生死簿!
只要跟着它的指引走,哪怕是再凶險的局,也能走出一條生路來。
“王爺……”
趙婉兒看着李逍那陰晴不定的臉色,有些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咱們……沒事了嗎?”
李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這個陪自己擔驚受怕了一整天的女人。
他那張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真切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沒事了。”
李逍反手握住趙婉兒的手,用力捏了捏,感受着那掌心傳來的溫度。
“不僅沒事了,咱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老黃!”
李逍踢了一腳地上的管家,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懶散與混不吝:
“別在這兒哭喪了,晦氣!”
“去,把門給我關嚴實了!”
“這幾天誰來敲門都不許開!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說本王病重,正在床上躺屍呢!”
“本王要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地‘養病’,好好地給咱們老李家……造人!”
說完,他一把抄起趙婉兒,在她的驚呼聲中,大步流星地朝臥房走去。
“夫人,既然這腰‘斷’了,那咱們就得用點別的法子來補補……”
“王爺!您……您這又是要鬧哪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