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更急,如刀割面。
京城北門外,那片被鮮血染紅的雪地,此刻已化作了真正的人間地獄。
拓跋烈見斬殺百姓並未能逼出蘇辭,眼中的陰鷙更甚。
他冷笑一聲,揮了揮手,制止了單純的殺戮。
“看來,咱們的蘇大元帥心如鐵石,光是殺人,他是不會心疼的。”
拓跋烈轉頭看向身旁的副將,語氣殘忍而戲謔:“傳令下去,別急着砍頭了,這些大夏的女人細皮嫩肉的,兄弟們一路行軍也憋壞了,就在這陣前,讓兄弟們樂呵樂呵。”
“若是蘇辭還不出來,那就把那些婦人的肚子剖開,把裏面的種挑出來,給城上的人看看!”
“得令!”
副將獰笑着跑向囚車隊。
很快,囚車被打開。
數十名衣衫襤褸的大夏女子被拖了出來。
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名懷胎七八月的孕婦。
她雙手護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滿臉驚恐地掙扎着,卻被兩名身材魁梧的蠻兵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嘿嘿,這個好!買一送一!”
蠻兵狂笑着,粗暴地撕扯着孕婦原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裳。
“刺啦——”
布帛碎裂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刺耳。
孕婦發出絕望的尖叫,拼命地想要蜷縮起身體,保護自己的清白和腹中的孩子。
但她的掙扎在蠻兵面前毫無意義,反而激起了這群畜生的獸欲。
“求求你們……殺了我……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孕婦淒厲的哭喊聲,順着風傳上了城牆。
“畜生!!!”
城牆之上,無數大夏士兵目眥欲裂,指甲深深摳進了磚縫裏,鮮血直流。
那種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姐妹在眼皮底下受盡凌辱卻無能爲力的感覺,比死還要難受一萬倍。
“大帥!讓我下去吧!我受不了了!”
“蘇辭!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就這麼看着嗎?!”
終於,有人崩潰了。
一名年輕的校尉紅着眼,拔出刀指着蘇辭怒吼。
緊接着,騷動迅速蔓延,原本堅定的軍心在這一刻開始劇烈動搖。
有人哭,有人罵,有人甚至想要違抗軍令私自打開城門。
姜清瑤捂着嘴,渾身顫抖得如同篩糠。
她看着城下那慘絕人寰的一幕,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蘇辭……”她聲音虛弱,帶着無盡的絕望,“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蘇辭依舊站在那裏。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那雙總是深邃如海的眼眸中,此刻布滿了血絲,仿佛隨時會滴出血來。
他看着那個正在受辱的孕婦。
看着她絕望的眼神。
看着她看向城牆時,那原本求救的目光逐漸變成了……求死。
她在求死。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死亡不是恐懼,而是唯一的解脫。
“呼……”
蘇辭長長地吐出一口白氣,那氣息中仿佛帶着血腥味。
他緩緩轉過身,走向一旁早已架好的強弩營。
他沒有說話,只是從一名神射手手中,一把奪過了一張用來射殺重甲騎兵的六石硬弓——“黑蟒”。
這張弓,尋常壯漢連拉開都費勁。
蘇辭單臂持弓,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精鐵打造的狼牙箭。
他走到城垛前,在那一片哭喊與謾罵聲中,在那一片混亂與絕望之中,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弓。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姜清瑤愣住了。
罵蘇辭冷血的校尉愣住了。
就連城下正在施暴的蠻兵也察覺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殺氣,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蘇辭面無表情,手臂肌肉隆起,將那張六石硬弓緩緩拉開。
弓如滿月。
箭尖並沒有指向那個正在施暴的蠻兵,也沒有指向遠處看戲的拓跋烈。
而是……
指向了那個衣不蔽體,在雪地裏絕望掙扎的孕婦。
“蘇辭!你要幹什麼?!”姜清瑤瞳孔驟縮,失聲尖叫,“你瘋了嗎?那是我們要救的人!”
蘇辭沒有理會。
他的手很穩,穩得像是一座山。
但他眼角的肌肉在劇烈抽搐,一滴滾燙的淚水,順着他冰冷的面頰,無聲滑落。
“下輩子……”
蘇辭嘴唇微動,聲音輕得只有風能聽見:
“別生在亂世。”
“崩——!”
弓弦震顫,發出一聲如同裂帛般的脆響。
狼牙箭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撕裂了虛空,帶着蘇辭所有的痛苦與慈悲,射向了那個孕婦。
太快了。
快到那個蠻兵根本來不及反應。
“噗嗤!”
利箭精準無比地貫穿了孕婦的心口。
巨大的沖擊力帶着她的身體向後倒去,瞬間脫離了蠻兵的魔爪。
鮮血染紅了她胸前的雪地,如同一朵淒豔的紅梅綻放。
那個孕婦倒在地上,身體抽搐了一下。她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城牆上那個手持長弓的身影。
那一刻,她眼中的恐懼和絕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解脫的,感激的……微笑。
她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謝……謝……”
隨後,頭一歪,徹底沒了氣息。
死寂。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那一抹刺眼的紅。
城牆上的士兵們呆呆地看着這一幕,所有人都傻了。
他們的大帥,他們的大夏軍神,親手射殺了自己的百姓?
“蘇辭!!!”
剛才那個校尉崩潰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那是我們的百姓啊!你怎麼下得去手!你怎麼下得去手啊!你是魔鬼嗎?!”
“魔鬼?”
蘇辭緩緩放下手中的弓,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種深入骨髓的哀傷與決絕,卻讓所有責罵他的人瞬間失聲。
“你看她的眼睛。”
蘇辭指着城下那具屍體,聲音沙啞得可怕:
“她在謝我。”
“她在謝我沒讓她受盡屈辱而死,謝我沒讓她肚子裏的孩子被剖出來當玩物!”
蘇辭猛地抓住那個校尉的衣領,將他提起來,怒吼道:
“你以爲我想殺她嗎?!我的心也是肉長的!但我們救不了她!現在沖下去,除了多送幾千條人命,什麼也改變不了!”
“與其看着她們被那群畜生糟蹋,生不如死,不如……送她們一程!”
蘇辭一把推開校尉,重新走到城垛邊。
他看着下方那數千名還在囚車裏,眼中滿是恐懼與期盼的百姓。
她們看着那個死去的孕婦,眼中的光芒變了。
不再是求救,而是……祈求。
祈求同樣的解脫。
“啊——!!!”
蘇辭仰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痛苦的咆哮。
這或許是他這輩子下達過的,最殘忍也最艱難的命令。
“神機營!弓箭手!”
蘇辭紅着眼,拔出腰間的墨麟刀,刀鋒顫抖着指向城下那些囚車:
“全體……聽令!”
“把箭……對準囚車!”
“什麼?!”
所有弓箭手手一抖,箭矢差點掉在地上。
“大帥……”
“執行命令!”
蘇辭的聲音帶着哭腔,卻透着不容置疑的鐵血:
“別讓鄉親們受罪了!”
“送她們……上路!!!”
“嗚嗚嗚……”
弓箭手們一邊流着淚,一邊顫抖着舉起了手中的弓。
他們知道大帥是對的,但這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預備——”
蘇辭閉上了眼睛,兩行血淚順着眼角流下。
“放!!!”
“崩崩崩崩——”
萬弦齊發。
密集的箭雨如同黑色的烏雲,遮蔽了天空,帶着無盡的悲涼與無奈,落向了那些囚車。
“噗嗤!噗嗤!噗嗤!”
城下,慘叫聲瞬間消失了。
沒有掙扎,沒有躲避。
那些婦孺老幼甚至主動迎向了飛來的箭矢。
箭雨過後。
囚車旁再無一個站立的大夏百姓。
鮮血匯聚成河,將白雪徹底染紅。
拓跋烈騎在馬上,看着這一幕,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握着馬鞭的手僵在半空,那張總是帶着殘忍笑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震驚,甚至是……忌憚。
他想過蘇辭會怒,會瘋,會出城拼命。
唯獨沒想到,蘇辭會比他更狠。
寧可親手殺光人質,也不受半點脅迫。
“狠人……是個狠人。”
拓跋烈眯起眼睛,喃喃自語:“蘇長風,看來這三年青樓沒把你養廢,反而把你養成了一頭真正的孤狼。”
這一招“殺人質逼戰”的計策,徹底破產了。
城牆上。
箭雨停歇。
士兵們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姜清瑤癱坐在地,雙手捂着臉,淚水從指縫中涌出。
她終於明白了什麼是“慈不掌兵”,明白了坐在那個位置上,要承受怎樣非人的折磨。
蘇辭站在最前方。
他沒有哭。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城下那堆疊的屍體,看着那些被他親手送走的同胞。
良久。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屍山血海,死死鎖定了遠處的拓跋烈。
兩人隔着數百丈的距離,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濺起了火星。
蘇辭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
下一刻,他那帶着無盡恨意與殺氣的聲音,如驚雷滾滾,炸響在兩軍陣前:
“拓跋烈!”
“你給老子聽好了!”
蘇辭舉起手中的墨麟刀,刀尖直指拓跋烈的眉心:
“今日這三千條人命,我蘇辭背了!”
“但這筆血債,我會向你討回來!”
“我不只要你的頭!”
“我要用你那三十萬大軍的腦袋,給我的鄉親們……陪葬!!!”
“吼——!!!”
隨着蘇辭的怒吼,城牆上數萬悲憤欲絕的守軍同時舉起兵器,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
那不是士氣。
那是仇恨。
是不死不休的,要將敵人撕碎嚼爛的滔天仇恨。
這一刻,大夏的軍魂,在這個最殘酷最血腥的午後,徹底覺醒了。
拓跋烈看着城牆上那如同一群瘋魔般的守軍,臉上的冷笑終於消失了。
他勒轉馬頭,冷哼一聲:
“瘋狗。”
“傳令!全軍扎營!打造攻城器械!”
“既然你想玩狠的,那本帥就陪你玩到底!我看你能撐幾天!”
隨着大魏軍隊的號角聲響起,黑色的大軍緩緩後撤扎營。
城牆上,蘇辭看着退去的敵軍,身體晃了晃,手中的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扶着牆垛,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那是急火攻心,也是悲痛到了極致。
“蘇辭!”姜清瑤驚慌地撲過來扶住他。
蘇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推開姜清瑤,撿起地上的刀,聲音虛弱卻依舊冰冷:
“我沒事。”
“只要拓跋烈還沒死,閻王爺就不敢收我。”
他轉過身,背影佝僂了幾分,一步步向城樓下走去。
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血腳印。
那背影,既是英雄,也是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