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回來了。”趙姐從廚房探出身,手裏還拿着擦碗的棉布,“飯菜已經準備好了,現在開飯嗎?”
薄屹解着西裝外套的扣子,往客廳走,“等太太回來一起吃吧。”
“太太已經回來了,在樓上呢。”
薄屹動作頓了一下。
回來了?
可車庫裏並沒有她的車。
他記得早上出門時還停在老位置。
他脫了外套遞給趙姐,往樓上走。
薄屹先去了主臥,裏面沒開燈。
他又轉向書房,還是空的。
人呢?
他正打算下樓。
走廊盡頭的房間傳來說話聲。
是沈明月的聲音。
像在講電話。
薄屹走過去,次臥的門沒關嚴,留着一道縫隙,他輕輕推開。
房間裏的景象讓他怔了怔。
這間次臥原本是客房,布置得簡潔,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床尾桌。
現在,那床上堆的都是文件夾和打印紙,小書桌更是,筆記本電腦亮着屏幕,界面是一個文檔,旁邊還攤開着幾本厚厚的醫學專著。
沈明月背對着門站在窗前,左手拿着手機貼在耳邊,右手無意識地卷着窗簾的流蘇。
她穿着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頭發鬆鬆地扎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頸側。
“……對,綜述部分我已經按您說的修改了……臨床數據還在補充,下周應該能整理完……好,謝謝主任。”
她的聲音溫和平靜,是工作中那種專業語調。
薄屹靠在門框上,看着她,沒有出聲打擾。
電話掛了。
沈明月轉過身,這才發現門口有人。
她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恢復。
“回來了?”她問,很家常的口吻。
“嗯。”薄屹走進房間,目光掃過堆積如山的資料,“在忙?”
“嗯,整理一下材料。”沈明月簡單回答,走到桌邊開始收拾散亂的文件,“副高評審,馬上要交了。”
薄屹注意到她手指上沾了點墨水,大概是翻找資料時蹭到的。
“怎麼不去書房弄?”他問。
沈明月手裏的活兒沒停,“那是你的書房,我隨便進去不太合適。”
她說得理所當然。
薄屹沒跟上思路,“有什麼不合適?”
“萬一裏面有什麼……”沈明月斟酌了一下用詞,“商業文件,或者你不希望別人看到的東西…..,我進去總歸不好。”
她這話說的,沒有試探,沒有委屈,就是很客觀地陳述一個事實。
那是他的私人空間,她不該擅入。
薄屹看着她,心緒翻涌。
她依舊是這般涇渭分明的姿態,親疏遠近,分的清清楚楚。
“明月。”薄屹開口,聲音比平時沉了些。
沈明月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他。
“你聽好…”他走到她面前,兩人之間只隔了半米,“這個家裏的每一個地方,你都可以隨意出入,沒有你的我的這種分別。”
薄屹繼續往下說,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這棟房子的過戶手續,在你搬進來之前就已經辦完了。現在,它登記在你名下。”
話音落下,四下霎時靜謐。
沈明月的眼睛微微睜大了,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這些情緒在她眼中交織,最後凝固成一種近乎呆滯的神情。
“什麼?”她聲音有些發飄。
“不止這個房子。”薄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們結婚時籤署的那些文件裏,有關我的財產,早就明確了有你的一半,法律上,情理上,都是如此。”
“所以…,沒有什麼不合適,也沒有什麼萬一,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一切,你都有權知道,也有權支配。”
說完這番話,薄屹沒有移開視線,他想看看她的反應。
沈明月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
她忽然想起剛搬進御園那天。
趙姐領着她參觀房子,走到書房門口時特意說:“這是先生的書房,他工作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
那時候她就自動把那裏劃爲了禁區。
不給別人添麻煩。
守好自己的本分。
可現在薄屹告訴她,不用守這些本分。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低下頭,盯着自己沾了墨水的手指。
薄家來提親,她只問了對方人品如何,得到肯定後,就全權交給爺爺去處理。
爺爺倒是給過她一個檔案袋子,說是薄家送的禮單,她覺得爺爺看過了,她就沒再看的必要。
至於房子,倆人婚前都有,她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身邊同事朋友結婚,熱議的都是買了多大的房子、加了誰的名字、彩禮給了多少。
她以爲自己和薄屹屬於抱團合作,這些世俗的東西應該簡化處理。
本來兩家結合,既不涉及利益關系,也不打算圖薄家什麼,所謂籤的那些文件,她更是瞅都沒瞅,直接翻到最後落款處,大筆一揮。
現在看來,她簡化掉的,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一套御園的房產值多少錢,她就算不清楚具體數字,也知道並非少數。
更別說薄屹財產的一半。
“還有……”他又接着說:“給你的那張副卡,爲什麼不用?”
副卡?
沈明月頓了一下才恍然他說的是什麼。
領證後,薄屹確實給過她一張卡。
她接下了,道了謝,然後,就把它放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裏,沒再動過。
醫院有食堂,衣服和護膚品不常買,最大的開銷可能就是專業上的一些書籍資料,這些也有科研經費或科室支持。
她的工資足夠覆蓋生活開銷。
現在薄屹突然提起,她只好回答:“暫時還沒有用處。”
薄屹見狀,不想多說了,他怕自己越說越氣。
而且,就算生氣了她也不知道哄。
還得自己消化。
不過,話說回來,論誠意,薄家是實打實拿得出手的。
給沈明月的聘禮豐厚得驚人,房產、豪車不過是尋常配置,甚至連集團的部分股份都在清單上。
若非沈明月的爺爺顧慮她父親的特殊身份,執意婉拒,這份聘禮的分量,怕是能讓整個圈子都側目。
從沈明月現在的神情看來,這些東西她顯然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這些東西…
那她爲什麼同意嫁給他?
薄屹喉間漫過一絲澀意。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語氣緩和下來,“收拾好沒?”
沈明月點頭。
下一秒,手腕被他握住,輕輕一帶:“那下樓吃飯。”
掌心傳來的溫度,不燙,卻很實在。
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不動聲色間,便將妥帖的關照遞到了她眼前。
當下,沈明月突然意識到,在這段婚姻裏,他給予的,好像遠比她的多。
那她呢?
她又付出了什麼?
感情?
她承認自己對他有幾分好感,但遠遠夠不上愛的分量。
時間?
兩人各自被工作填滿,真正能相處的時光,少得可憐。
身體?
談不上付出,畢竟她也挺享受的。
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撿了便宜。
一個,人帥,錢多,還周到的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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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薄屹洗完澡出來時,沈明月已經躺下。
他掀開被子上床,很自然地伸手攬過她的肩。
“累了?”薄屹低聲問,手指順着她的長發往下梳。
“有點。”沈明月如實回答。
薄屹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沿着鼻梁往下,最後落在唇上。
這個吻,溫柔有耐心,還帶着明確的意圖。
沈明月回應了幾秒,然後輕輕偏開頭。
“這周的額度已經用完了。”
他們做過兩次了。
薄屹挑了挑眉,眼底掠過笑意。
他重新靠近,鼻尖幾乎抵着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誘哄力十足,“那就先透支。”
沈明月眨了眨眼,似乎在理解這個詞。
薄屹親吻着來到她脖頸,“把下周的兩次,提前預支了。”
沈明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映着床頭燈的光,也映着她無語的神情。
他爲了做這種事情,真是找各種理由。
問題是,每次的理由還都很充分。
什麼大姨媽來了,沒做,要補上。
你值班耽誤了,斷了,要續上。
沈明月腦子飛快地轉着,他下周出差,預支出來。
邏輯上,成立。
原則上,不行。
他在她這已經沒有信譽度了。
後續補不補,先放一邊。
提前預支肯定不行。
這周已經兩次,每次他都折騰好幾回。
她真的覺得這樣不好。
太過放縱。
衆所周知,原則上不行,那就是行。
薄屹見她沒有立刻反對,只是眼神裏透着思索,他知道她動搖了。
他又趁機吻下來。
沈明月想拒絕。
可身體比腦子先接受。
唇是溫熱的,手是堅定的。
觸碰,溫度,重量,呼吸。
像沉入溫水,理性一點點被剝離。
疼痛嗎?有一點。
但很快被別的感覺覆蓋。
如潮水一波一波,沖刷着沙灘,把那些硌腳的小石子都卷走。
有一瞬間,腦子裏是純粹的空白。
只有生理的感知,飆升到極點,然後驟然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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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房裏還漾着溫存餘韻。
薄屹側躺着,手臂搭在沈明月的腰際,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裏。
他很喜歡這個姿勢。
沈明月的背貼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平穩卻依舊有些快的心跳,透過相貼的皮膚,一下一下,敲在她的背上。
她的頭發汗溼了,有幾縷黏在脖頸和臉頰,胸口微微起伏,喘着未勻的氣,指尖捻着皺亂的床單,心頭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麼就被那點旖念沖昏了頭。
薄屹的手指無意識地繞着她的肚臍,一圈,又一圈,動作很輕,蕩着親昵。
短暫的靜謐後,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着事後的沙啞,卻問了個很平常的問題:
“你的車呢,怎麼沒在車庫?”
沈明月撥掉黏在臉頰上的頭發,聲音同樣有些啞:“借給蘇睿了,她爸在老家住院,我讓她開我的車回去,更方便些。”
“蘇睿?”薄屹重復這個名字。
“嗯,我大學同學,也是好朋友。”沈明月補充道,語氣裏透着親近,“認識很多年了,關系很好,她也在嘉禾,是結直腸科的醫生。”
薄屹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他攬着她的手緊了緊,“那讓司機接送,或者開家裏的車。”
“嗯。”沈明月應下。
臥室裏又安靜下來,兩人平穩的呼吸聲交織。
薄屹閉着眼睛,卻沒有睡去。
他忽然發覺到一個有點特別的事情。
好像每次親密過後,他們之間都會自然而然地聊上幾句。
話題通常不是什麼要緊事,稀鬆平常,還有點瑣碎。
不像談判桌上的交鋒,也不像日常的禮儀性交流。
是一種只有在身體和心靈都處於某種放鬆狀態時,才會自然發生的閒談。
他想起上次事後,她好像隨口提過醫院食堂新來的廚師做的糖醋排骨不錯。
上上次,她說有位患者家屬送了她一雙親手做的鞋墊。
都是小事,卻莫名地,讓他覺得比任何溝通都更貼近生活,也更貼近夫妻這個狀態裏。
沈明月似乎也察覺到了。
她沒有刻意尋找話題,但在他問起時,會自然地回。
就像眼前,在這樣放鬆的時刻,隨口提起,有感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