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這個詞從夜鴉口中吐出，帶着某種沉甸甸的分量，在這彌漫着硫磺味的狹小石穴裏回蕩。
陳逐沉默地看着她。那雙暗金色的眸子裏，此刻沒有之前的戲謔或探究，只剩下一種近乎純粹的、冰冷而執着的微光。這是一個觸及核心的答案，遠比“尋寶”或“修煉資源”之類的理由更讓人信服，也更具危險性。
關乎大道之路的誘惑與風險，足以讓任何修士鋌而走險。
“明白了。”陳逐沒有追問具體是什麼“道”，那與他無關，知道了反而可能是麻煩。他更關心實際的利害。“我需要先確定，你如何能幫我解決可能的追蹤標記？以及，如果我答應，我們何時出發？路上你如何保證我的安全，或者說，我們如何合作？”
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開始討價還價。在對方明顯占據實力優勢的情況下，爭取更多明確的保障和行動細節，是保護自己的必要手段。
夜鴉對他的謹慎似乎並不意外，反而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標記的問題，有兩個辦法。”她豎起兩根手指，“第一，我有一種‘祛痕香’，點燃後產生的煙霧對大多數低階靈力標記有不錯的遮掩和削弱效果，可以暫時幹擾追蹤，但不能根除。第二，更徹底的辦法——找到一處‘沸泉’或者‘火煞之地’，借助其中相對陽烈暴虐的能量，沖刷掉陰屬的靈力標記。黑石峽深處有幾處這樣的地方，不算太遠。”
她頓了頓，補充道：“至於安全……我會走在前方探路，避開已知的危險區域和活躍的怪物巢穴。你的任務是跟緊我，盡量隱匿，並在接近‘暗影節點’區域時，利用你的影子進行感知和預警。如果遇到無法避免的戰鬥，你負責自保，必要時可以協助幹擾，但不需要你正面硬拼。如何？”
條件聽起來還算公平。夜鴉承擔了主要的探路和戰鬥風險，而陳逐付出的，是他獨特的感知能力。
“地圖呢？”陳逐追問。
夜鴉從腰間一個不起眼的皮質小袋裏，取出一塊疊得方正的、不知什麼獸皮鞣制的皮革，展開。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礦物顏料，勾勒出粗略的線條和符號，標注着幾個區域：外圍拾荒區、夜魘區（邊緣/深處）、硫磺溝、沸石谷、黑沼（危險！）、以及幾個畫着骷髏或怪異標記的未知區域。線條簡單，但關鍵的地形特征和危險區域都有標明。
對陳逐這個在黑石峽外圍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了三年的人來說，這張粗略的地圖價值不菲。
“這是黑石峽中下層區域的簡圖，更深處我沒去過，也沒必要去。”夜鴉將地圖遞給陳逐，“你可以先看看。我們的目標大致在這個方向。”她指向地圖上“夜魘區深處”與另一片標着扭曲陰影符號的區域的交界處。
陳逐仔細記下地圖上的信息，尤其是他們現在可能的位置（硫磺溝附近），以及幾條可能的逃生路線。然後，他抬起頭。
“最後一個問題。”他直視着夜鴉，“如果你在‘節點’那裏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或者發現那裏遠超預期的危險……你會怎麼做？拋下我？或者，爲了保密？”
這個問題很尖銳，甚至有些挑釁。但陳逐必須問。與虎謀皮，最危險的時刻往往不是在面對共同敵人時，而是在“分贓”或“事不可爲”的那一刻。
夜鴉看着他，足足看了好幾息，那雙暗金色的眸子裏光影變幻。最終，她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很小心，這很好。在黑石峽，不小心的人都死了。”她收起了地圖，語氣平淡，“我可以立下心魔誓言，在抵達‘暗影節點’並確認其具體情況之前，不會主動對你出手，也會盡力保證你的安全。至於之後……視情況而定。如果一切順利，你我各取所需，自然兩不相幹。如果危險超出預料，我會優先自保，屆時你也只能靠自己。很公平，不是嗎？”
心魔誓言，對修士有很強的約束力，尤其是涉及自身道途的誓言。這算是一個比較有分量的保證。
至於“視情況而定”的後半段，雖然冷酷，但確實公平。修真界本就如此，沒有無緣無故的庇護。
“很公平。”陳逐點了點頭，做出了決定，“我答應。不過，在出發去找‘節點’之前，我需要先處理掉可能的標記，並且……我的影子需要恢復和適應。”
吞掉影傀帶來的“飽足感”雖然還在，但那種能量過於“高端”，影子需要時間徹底消化吸收，轉化爲真正的底蘊和可控的力量。他也需要時間恢復精神和體力，熟悉影子新增的能力。
“可以。”夜鴉爽快同意，“這裏還算安全，你可以休息調整。明天一早，我們先去最近的‘沸石谷’，那裏有一處小型火煞裂隙，應該足夠沖刷掉費七可能留下的標記。之後，再出發去‘節點’區域。”
計劃就此定下。
夜鴉不再多言，走到石穴另一角，在一塊相對幹淨的獸皮上盤膝坐下，閉目調息。她的呼吸很快變得悠長而微弱，整個人的氣息仿佛與石穴中彌漫的硫磺味和暗紅微光融爲一體，存在感降到極低。
陳逐也找了個角落坐下，背靠冰冷的岩壁。他沒有立刻深度入定，而是先檢查自己的狀態。
身體的外傷在影子能量持續的滋養下，已經基本愈合，只剩下淺淺的疤痕。經脈拓寬強化帶來的隱痛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通暢和堅韌的感覺。丹田裏，那絲與影子相連的冰涼氣息自行流轉，緩慢但穩定地浸潤着身體。
變化最大的是影子。
他將意念沉入。影子內部的“感知”變得更加清晰、廣闊。如果說以前像隔着一層毛玻璃看一個昏暗的房間，現在則像是房間裏的燈被調亮了一些，雖然依舊看不清所有細節，但結構和輪廓分明了許多。
他能“感覺”到，影傀被吞噬後留下的精純陰影本源，如同墨色的池水，沉澱在影子深處，不斷被“煉化”、吸收，緩慢但持續地增強着影子的“質”和“底蘊”。那些被封印的怨念碎片，則如同池底的沉渣，被某種力量牢牢壓制着，暫時無害。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對影子的“控制力”提升了。不僅僅是可以微弱地延伸感知，他甚至能嚐試讓影子進行簡單的“形變”——比如，讓一小片影子微微隆起，形成一個小小的、不穩定的凸起；或者讓影子的邊緣變得更加“鋒利”或“模糊”。
這些變化都很初級，距離形成有效攻擊或防御還差得遠，但方向是明確的。影子正在從一種被動的“天賦”或“現象”，朝着一種可以主動修煉、操控的“能力”演化。
“是因爲吞噬了‘同類’……還是因爲我的意識在生死關頭與它深度結合的結果？”陳逐暗自思忖。或許兩者都有。
他嚐試着進行更精細的操控練習，比如讓影子形成一個固定的簡單圖案，或者嚐試抽取一絲精純的陰影能量在指尖凝聚。前者屢屢失敗，影子如同不聽話的膠紙，難以定型；後者則異常艱難，抽取能量如同在粘稠的糖漿裏撈針，損耗極大，效率極低。
“看來，直接的能量外放或形態塑形，暫時還做不到。但……輔助呢？”陳逐換了個思路。
他想起之前挖掘岩石時，影子能量附着在岩石上增強穿透和隱蔽效果的情形。那種方式，似乎消耗更小，也更符合影子目前“輔助”、“滲透”的特性。
他撿起身邊一小塊碎石，握在掌心，再次嚐試引導影子能量附着。
這一次順利了許多。一絲微不可察的黑色流光，順着他的手臂蔓延到掌心，覆蓋了碎石表面。碎石的溫度驟然降低，重量似乎也輕了一絲，表面泛起一層極淡的啞光。
他輕輕將碎石按向旁邊的岩壁。
噗。
碎石如同按入了略微緊實的溼泥，輕鬆地嵌進去了一小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果然……”陳逐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影子能量似乎更擅長“強化已有之物”、“滲透”、“隱匿”和“吞噬”，對於“創造”和“外放”則相對笨拙。這或許就是它的“特性”或者“法則”。
他散去能量，碎石掉落。反復練習了幾次，直到感覺精神力有些疲倦才停下。
接着，他開始嚐試影子的“感知”能力。閉上眼睛，將意念通過影子向周圍地面擴散。
一種奇異的視野在腦海中展開。那不是視覺，而是一種基於“陰影”、“溫度”、“物質密度”和“能量流動”的混合感知。他能“看”到身下岩石冰冷的輪廓，能“感覺”到不遠處夜鴉所在位置散發出的、內斂而強大的生命熱量和一種鋒銳如刀的氣息，能“察覺”到石穴縫隙外吹進來的、帶着硫磺味的氣流擾動……
感知範圍大約只有身體周圍一丈左右，再遠就變得模糊不清。但對於預警和觀察環境細節，已經非常有用。
“這能力……簡直是潛行和偵察的神技。”陳逐心中振奮。配合他對危險的直覺和謹慎的性格，這能極大提高他在黑石峽這種地方的生存概率。
練習和熟悉新能力消耗了他不少精神。他停止練習，開始運轉那粗淺的吐納法，吸收石穴中稀薄且帶着硫磺火氣的靈氣，補充消耗，溫養精神。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石穴外，黑石峽的夜晚依舊深沉，但那種無處不在的、令人心悸的窺視感，在這裏減弱了許多。
就在陳逐心神漸寧，即將進入深度調息時——
“嗡……”
一陣極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震顫感，突然從他懷中傳來！
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他貼身收藏的、那件從原主身上繼承下來的、唯一還算完整的物品——一枚灰撲撲的、非鐵非石、刻着模糊雲紋的殘破指環！
這指環三年來從未有過任何異狀，此刻卻在他剛剛提升了感知、並且身處這個特殊石穴的瞬間，自行產生了反應！
陳逐猛地睜開眼，手按向胸口，眼中充滿了驚疑。
與此同時，對面一直閉目調息的夜鴉，也倏然睜開了眼睛，暗金色的瞳孔在暗紅微光下，銳利如劍，直直地看向了陳逐按在胸口的手！
“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
@皮皮蝦（第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