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深幾乎是沖下樓的。
“王管家!”他對着空曠的客廳吼了一聲。
“先生,您有什麼吩咐?”王管家立刻從廚房跑了出來,看到傅雲深那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心裏一驚。
“醫藥箱裏的退燒藥呢?”傅雲深的聲音又急又躁。
“先生,家裏的常備藥前幾天剛檢查過,退燒藥好像過期了,我已經訂了新的,明天才能送到。”王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
“明天?”傅雲深的音調瞬間拔高了八度,“她現在就燒到38度5!等明天,是想讓她燒成傻子嗎?”
王管家被他吼得一哆嗦,大氣都不敢出。他跟了傅雲深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樣子。爲了那個小保姆?
“我現在就去社區醫院買!”王管家立刻說道。
“來不及了!”傅雲深煩躁地打斷他,“叫家庭醫生過來!現在立刻馬上!”
“是是是!”王管家如蒙大赦,連忙掏出手機去打電話。
傅雲深在客廳裏焦躁地踱來踱去,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他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二樓的方向,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寫滿了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擔憂。
他活了二十八年,從來都是別人看他的臉色,照顧他的情緒。他何曾這樣,爲一個人的病痛而心煩意亂過。
這種感覺很陌生,讓他無比煩躁。
幾分鍾後,他還是忍不住,端了一盆冷水,拿了一條淨的毛巾,重新回到了樓上的主臥。
蘇靜涵還躺在床上,大概是燒得厲害,她的臉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她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傅雲深走到床邊,看着她這副模樣,心裏的那股無名火又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
他伸出手,想探一下她額頭的溫度。但他的指尖在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那一刻,又猛地頓住。
他想起了那個在泳池邊的,不帶任何情欲的吻。
那個柔軟冰涼的觸感,此刻仿佛還停留在他的唇上,讓他心神不寧。
他最終還是收回了手,只是將浸溼的毛巾擰,有些笨拙的敷在了她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讓昏睡中的蘇靜涵舒服地嚶嚀了一聲,眉頭也舒展開來。
傅雲深看着她毫無防備的睡顏,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明明應該討厭這個女人。她倔強,不聽話,還總是挑戰他的底線。
可爲什麼看到她受苦,看到她脆弱的樣子,他的心會不受控制地揪緊?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蘇靜涵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了夢囈般的聲音。
“水…水…”
傅雲深回過神來,立刻轉身去倒水。
他試了試水溫,覺得有些燙,又兌了些涼水,調到他認爲合適的溫度後才端回床邊。
他一只手扶起蘇靜涵的後背,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另一只手將水杯湊到她的唇邊。
“喝水。”
蘇靜涵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自己被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擁住。她順從地張開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溫熱的水流,滋潤了她涸的喉嚨,讓她舒服了不少。
傅雲深低頭看着懷裏溫順得像只小貓一樣的女孩,看着她因爲吞咽而上下滾動的小巧喉嚨,眼神不自覺地變得幽深。
他發現她安靜下來不跟自己作對的時候,其實還挺順眼的。
喂完水,他將她重新放平在床上,又給她換了一條新的冷毛巾。
家庭醫生很快就趕到了。
白發蒼蒼的老醫生在王管家的帶領下,走進這間他從未踏足過的,屬於傅雲深的私人臥室時,也着實吃了一驚。
當他看到床上躺着的那個年輕女孩,和床邊站着的一臉緊張的傅雲深時,更是心下了然。
“傅先生,這位小姐是?”
“我請的保姆。”傅雲深面不改色地回答。
醫生:“…”
你家保姆發燒,需要勞動您傅大總裁親自照顧?還睡在您的龍床上?
老醫生在心裏腹誹,但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他走上前,開始爲蘇靜涵做檢查。
“沒什麼大礙,就是嗆了水,加上受了涼,引起的急性發燒。”醫生檢查完畢,鬆了一口氣,“我給她打一針退燒針,再開點藥,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應該就沒事了。”
“?”傅雲深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她的身體能受得了嗎?”
醫生:“…”
傅先生,只是打個退燒針而已,又不是上刑。
“沒問題的,傅先生,這是最快的退燒方法。”醫生耐心地解釋。
傅雲深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醫生準備好針劑,撩開蘇靜涵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臂。當針尖刺入皮膚的那一刻,昏睡中的蘇靜涵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傅雲深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揪。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另一只冰冷的手。
她的手很小也很涼,被他寬大溫暖的手掌握在其中,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打完針,醫生又留下了一些口服藥和注意事項,便在王管家的陪同下離開了。
偌大的臥室裏,又只剩下了傅雲深和蘇靜涵兩個人。
傅雲深沒有鬆開她的手,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床邊看着她。
藥效漸漸上來了,蘇靜涵臉上的紅暈褪去了一些,呼吸也平穩了許多。她似乎睡得很沉,連被他握着手都沒有察覺。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
傅雲深沒有開燈,只有一盞小小的壁燈,散發着昏黃而溫暖的光。
他就這麼守了她一夜。
期間他幾次給她換毛巾,喂她喝水,甚至在她因爲做噩夢而嗚咽時,笨拙地伸出手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這些事,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爲任何人做過。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
或許是因爲愧疚。
或許是因爲別的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
蘇靜涵的眼皮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她感覺自己像是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身體雖然還有些酸軟,但已經不像昨天那麼難受了。
她偏過頭,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傅雲深竟然就坐在她的床邊,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晨光柔和地灑在他的側臉上,讓他平裏冷硬的輪廓,都變得柔和了幾分。他的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微微蹙着,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他的一只手還緊緊地握着她的手。
十指相扣。
蘇靜涵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就這麼守了自己一夜?
她看着他眼下的那片淡淡的青色,看着他握着自己那只溫暖而燥的大手,心裏一片混亂。
這個男人明明那麼可惡,那麼霸道,可是爲什麼又要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她這樣的溫柔?
這種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的戲碼,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但又怕驚醒他。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傅雲深的眼睫毛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一雙是帶着睡意的惺忪和迷茫,一雙是帶着驚慌和不知所措的清澈。
傅雲深顯然也沒料到自己會以這種姿態醒來。他看着自己還握着蘇靜涵的手,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當機。
他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尷尬。
“醒了?”他迅速地恢復了那副冷漠的表情,聲音因爲剛睡醒而帶着一絲沙啞,“燒退了沒有?”
說着他伸出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
他的手背有些涼,皮膚的觸感讓蘇靜涵的身體瞬間僵硬。
“不燒了。”他確認之後,便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語氣又恢復了那種居高臨下的調調,“既然醒了就趕緊起來,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早餐。”
蘇靜涵:“…”
她還發着燒,他竟然就想着早餐的事。
這個男人,果然沒有一絲溫情可言。昨天晚上的一切,一定都是她的錯覺。
“是,傅先生。”她掙扎着想從床上坐起來。
然而,她剛一動就感覺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傅雲深看着她那副搖搖欲墜的樣子,眉頭又皺了起來。
“行了,躺着吧。”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今天算你帶薪休假。早餐讓王管家去做。”
說完,他便轉身走進了浴室。
蘇靜涵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卻再也無法平靜。
她知道,自己那道堅固的,用來抵御這個男人的心防,似乎已經出現了一絲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