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與蘇青霓談話之後，青霄門的氣氛悄然發生了變化。
護山大陣的光幕比以往更加凝實，主峰上空時常有長老的神識掃過，凌雲峰的演武場也多了許多巡邏的執事。
顧星闌的生活，卻意外地“平靜”。
每清晨，他在小院中修煉《流星步》與基礎劍訣，鞏固煉氣二層的修爲；午後前往演武場與其他內門弟子切磋，磨練實戰經驗；傍晚則回到小院，盤膝而坐，運轉《逆命星圖》，緩慢修復因多次逆命造成的隱傷。
他刻意不再輕易動用逆命之力，只在必要時，以星圖推演自身命星軌跡，觀察是否有異常波動。
這清晨，顧星闌剛結束一輪修煉，院門便被人輕輕叩響。
“顧師兄，宗主有請。”
是一名內門執事的聲音。
顧星闌心中一動。
宗主再次召見，往往意味着有大事發生。
……
主峰大殿。
與上次不同，這次殿中除了宗主與幾位內門長老外，還多了三名陌生的身影。
爲首的是一名身着金紋白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眉心有一道淡淡的星紋，眼神如寒星般銳利。
他的左側，是一名身着青袍的青年，神情倨傲，腰間掛着一枚刻有“天”字的玉佩。
右側，則是一名身着素白長裙的女子。
她的容貌極美，卻帶着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她的眼中，仿佛有星河流轉，讓人不敢直視。
顧星闌剛踏入大殿，便敏銳地感覺到，那名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有審視，有探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弟子顧星闌，見過宗主，見過諸位長老。”他躬身行禮。
宗主點點頭：“免禮。”
他側身讓出位置，介紹道：“這三位，是來自天命司的使者。”
“這位是天命司的星官，紫微星使——秦無殤。”
中年男子微微頷首：“青霄門，果然名不虛傳。”
“這位是天權星使——楚凌霄。”
青袍青年只是淡淡看了顧星闌一眼，並未多言。
“這位——”宗主的語氣微微一頓，“是天命司聖女，姬紫凝。”
顧星闌心中一震。
天命司聖女。
那個在凡城之夜，夜無殤口中提到的名字。
那個在浮空聖城中，仰望星圖的女子。
姬紫凝。
姬紫凝看着他，緩緩開口：“你，就是顧星闌？”
她的聲音清冷，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心。
顧星闌抱拳：“弟子顧星闌，見過聖女。”
姬紫凝沒有在意他的禮節，而是徑直問道：“凡城的命星之眼，是你毀的？”
殿內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幾位內門長老的目光，同時落在顧星闌身上。
顧星闌心中一凜，卻還是如實道：“是。”
姬紫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你以自身壽元與運勢爲代價，逆改命星軌跡，將命星之眼的力量反彈回祭壇，導致其崩潰。”
“這種逆命之術，已經超出了普通逆命修的範疇。”
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身上的逆命星核，已經覺醒了多少？”
顧星闌沉默片刻：“弟子不知。”
“不知？”姬紫凝挑眉，“還是不願說？”
顧星闌抬頭：“弟子確實不知。”
“《逆命星圖》的運轉，並非完全由我掌控。”
“我只是在生死關頭，被迫借用了它的力量。”
姬紫凝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被迫？”
“你每一次逆命，都在主動撥動命星軌跡。”
“你說你是被迫？”
顧星闌沒有辯解。
他很清楚，在這位天命司聖女面前，任何蒼白的解釋，都顯得多餘。
秦無殤開口打破了沉默：“顧星闌。”
“凡城之事，你做得很好。”
“血魔宗擅自以換命之術收集命星之力，妄圖提前打開九淵封印，這是對十界命星秩序的嚴重破壞。”
“你摧毀祭壇，阻止了他們的計劃，從結果上來說，是有功的。”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但你所使用的逆命之術，本身也在破壞命星秩序。”
“這一點，不可否認。”
顧星闌沉默片刻：“弟子明白。”
“你明白？”楚凌霄冷笑一聲，“你若真明白，就不該一次次拿自己的命去賭。”
“你可知道，你每一次逆命，都會在命星軌跡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這些痕跡，會像漣漪一樣，擴散到整個十界。”
“你以爲你在救人，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在不知不覺中，了更多的人？”
顧星闌抬頭：“那你呢？”
楚凌霄一愣：“我？”
顧星闌看着他：“天命司統管十界命星，你們決定誰該生，誰該死。”
“你們有沒有想過，在你們眼中‘合理’的命星軌跡，對那些被你們判定爲‘早夭’的人來說，是否公平？”
殿內，一片寂靜。
幾位內門長老的目光，微微一動。
楚凌霄臉色一沉：“放肆！”
“你以爲，憑你這點修爲，就有資格質疑天命司？”
他抬手，一道星光在指尖凝聚，隱隱有壓制之意。
“楚凌霄。”姬紫凝淡淡開口。
楚凌霄的手，微微一頓。
“這裏是青霄門。”姬紫凝道，“不是天命司的審判殿。”
“收起你的脾氣。”
楚凌霄冷哼一聲，收回了靈力。
姬紫凝看向顧星闌：“你剛才的問題，問得很好。”
“公平與否，從來不是天命司關心的問題。”
“天命司關心的，是‘平衡’。”
“命星軌跡的平衡。”
“十界氣運的平衡。”
“一旦平衡被打破，就會引發大劫。”
她頓了頓，繼續道：“逆命修之所以被滅門，不是因爲他們‘逆天而行’。”
“而是因爲，他們在逆命的過程中，打破了這種平衡。”
“他們以爲自己在救人，實際上，是在爲下一次大劫，埋下伏筆。”
顧星闌沉默了許久：“那凡城那些被換命之術害死的人呢？”
“他們的命星軌跡，本來是‘長壽’，卻被血魔宗強行換成了‘早夭’。”
“這種‘平衡’，對他們來說，又算什麼？”
姬紫凝看着他：“所以，我才說，凡城之事，你做得很好。”
“血魔宗打破了平衡，你出手阻止，這本身，就是在維護平衡。”
“但你要記住——”
“你可以在必要時，逆命救人。”
“卻不能把逆命，當成一種習慣。”
“否則，你遲早會變成你最討厭的那種人。”
顧星闌心中一震。
“我最討厭的那種人……”他喃喃道。
“自以爲掌握了他人命運的人。”姬紫凝淡淡道，“比如，天命司。”
殿內，幾位內門長老的神色，微微一變。
秦無殤咳嗽了一聲：“聖女。”
姬紫凝卻仿佛沒有聽見，繼續道：“顧星闌。”
“你身上的逆命星核，是打開第九淵封印的鑰匙。”
“也是，阻止第九淵封印被完全打開的唯一希望。”
顧星闌抬頭：“爲什麼是我？”
“因爲你的命星，是‘逆命之星’。”姬紫凝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命星秩序的一種‘例外’。”
“九淵封印的第九淵，封印的是‘命星之源’。”
“只有逆命之星，才能在不徹底釋放命星之源的情況下，打開第九淵。”
“也只有逆命之星，才能在命星之源失控時，將其重新封印。”
顧星闌沉默了：“所以，你們天命司，一直在找我？”
“不是我們在找你。”姬紫凝搖頭，“是命運，在找你。”
“二十年前，逆命修被滅門，你父母失蹤，逆命星核被封印在你體內。”
“這一切，看似偶然，實則都是命星軌跡的一部分。”
“你以爲你在逆命，其實，你只是在沿着命星爲你鋪好的路走。”
顧星闌心中一怒：“你是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包括我去雜役峰，包括我參加外門大比，包括我去凡城，包括我一次次逆命？”
“包括我父母的失蹤？”
姬紫凝看着他：“你可以選擇不相信。”
“但事實就是如此。”
“你的每一次選擇，看似是你自己做出的，實際上，都是命星軌跡在推動你。”
“你以爲你在改變命運，其實，你只是在完成命運交給你的任務。”
顧星闌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他想起了宗主說過的話——
“你的命星，很可能並非天生黯淡。”
“而是被人，強行遮住了。”
他抬頭，盯着姬紫凝：“是你們天命司，遮住了我的命星？”
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秦無殤的臉色，微微一變。
楚凌霄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姬紫凝沉默了片刻：“是。”
顧星闌瞳孔微縮：“爲什麼？”
“因爲你的命星，一旦完全亮起，就會引發十界命星軌跡的連鎖反應。”姬紫凝道，“二十年前，九淵封印剛剛經歷過一次裂隙期，十界還未完全恢復。”
“如果在那時，你的逆命之星亮起，整個十界的命星軌跡，都會陷入混亂。”
“爲了避免更大的災難，天命司只能選擇，暫時遮住你的命星。”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也是一個，必然會被後人詬病的決定。”
顧星闌的聲音有些沙啞：“所以，我父母的失蹤，也與你們有關？”
姬紫凝沒有回答。
她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顧星闌深吸一口氣：“那你現在，來青霄門，是想做什麼？”
“了我？”
“還是，把我帶回天命司，當成你們的‘工具’？”
殿內，幾位內門長老的氣息，瞬間變得凌厲起來。
宗主緩緩站起身：“姬聖女。”
“顧星闌，是我青霄門的弟子。”
“他身上的秘密，固然牽扯重大。”
“但在他做出對十界不利的事情之前，我不會允許任何人，輕易動他。”
姬紫凝看了宗主一眼：“你以爲，你擋得住天命司？”
宗主微微一笑：“至少，在青霄門的地盤上，我有這個資格。”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空氣中仿佛有電光閃爍。
片刻之後，姬紫凝收回目光：“放心。”
“我這次來，不是爲了他。”
“更不是爲了把他帶回天命司。”
她看向顧星闌：“我來，是想給你一個選擇。”
顧星闌一愣：“選擇？”
“是。”姬紫凝道，“你可以選擇，繼續留在青霄門，按你自己的意願，走你的逆命之路。”
“也可以選擇，隨我回天命司，在天命司的規則下，學習如何正確地使用逆命之力。”
“前者，意味着你將與整個天命體系爲敵。”
“後者，意味着你將成爲天命司的一員，接受天命司的約束。”
“你會站在你曾經最討厭的那一邊。”
“但你也會擁有，改變命星軌跡的真正權力。”
殿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顧星闌身上。
顧星闌沉默了許久。
他想起了凡城那些因命星錯亂而死去的人，想起了黑袍男子臨死前那句“天命司不會放過你”，想起了夜無殤在廢棄廟宇中說的“你會站在風暴的最中心”，想起了蘇青霓那句“不要讓你所守護的，變成你所毀滅的”。
他緩緩抬頭，目光堅定：“我選前者。”
殿內，一片譁然。
楚凌霄冷笑：“你確定？”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顧星闌點頭：“意味着，我會繼續走我的逆命之路。”
“意味着，我會在必要的時候，逆命救人。”
“意味着，我不會把‘平衡’，當成犧牲無辜的理由。”
“也意味着——”他看着姬紫凝，“我不會成爲你們天命司的工具。”
姬紫凝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你知道嗎？”她緩緩道，“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我推演過你的命星軌跡。”
“你有七成的可能，會選擇後者。”
“只有三成的可能，會選擇前者。”
“你，總是喜歡，做那三成的選擇。”
顧星闌微微一笑：“因爲，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姬紫凝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很好。”她道，“你果然，沒有辜負你父母的期望。”
顧星闌心中一震：“你認識他們？”
姬紫凝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輕輕一拋。
玉佩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顧星闌面前。
那是一枚與他腰間一模一樣的玉佩。
“這是你父母，當年留在天命司的東西。”姬紫凝道，“他們在離開之前，留下了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他們的孩子，走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讓我把這句話，轉告給他。”
顧星闌握緊了玉佩：“什麼話？”
姬紫凝看着他，緩緩開口：
“逆命之路，從來不是爲了與天命爲敵。”
“而是爲了，在天命的洪流中，守住自己的本心。”
“不要成爲你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
“也不要，辜負那些相信你的人。”
殿內，一片寂靜。
顧星闌的眼眶，微微有些溼潤。
他想起了雜役峰的王虎，想起了凡城那些普通的百姓，想起了青霄門的同門，想起了蘇青霓那句“青霄門不需要你這樣拼命”。
“我記住了。”他沉聲道。
姬紫凝點點頭：“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那我也該走了。”
“不過——”她頓了頓，“我會在第九淵封印真正出現問題之前，再來找你。”
“到那時，你做出的選擇，將不再只是你個人的選擇。”
“而是整個十界的選擇。”
她轉身，朝殿外走去。
走到殿門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背對着顧星闌，淡淡道：
“顧星闌。”
“不管將來，你站在哪一邊。”
“記住今天的選擇。”
“不要讓你所守護的，變成你所毀滅的。”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
秦無殤與楚凌霄，也隨之離開。
大殿，再次恢復了寧靜。
宗主看着顧星闌，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又有一絲擔憂：“你做出了一個，很艱難的選擇。”
“也是一個，很危險的選擇。”
顧星闌點頭：“我知道。”
“但我不會後悔。”
宗主嘆了口氣：“從今天起，你將被正式列爲‘青霄門重點保護弟子’。”
“這意味着，你會得到宗門最大程度的庇護。”
“也意味着，你將承擔起，遠超普通弟子的責任。”
顧星闌抱拳：“弟子，明白。”
“很好。”宗主道，“下去吧。”
“好好修煉。”
“下一次風暴來臨之時，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真正有資格，站在風暴中心的顧星闌。”
顧星闌躬身行禮，轉身走出大殿。
殿門外，陽光明媚。
他抬頭望向天空。
那顆逆命之星，在他的視野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逆命之路，從來不是爲了與天命爲敵。”他喃喃道。
“而是爲了，在天命的洪流中，守住自己的本心。”
“父母。”他在心裏輕聲道，“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走完這條路。”
“不管將來，我站在哪一邊。”
“我都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他握緊了手中的玉佩，轉身朝凌雲峰走去。
逆命之路，還很長。
但他已經做出了，屬於自己的選擇。
